“做女主角很辛苦。”书本解释说,“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就要完成不同的任务,无论进学生会,还是考第一名,都是系统的要求。这个月之前,早川女士基本没有失手过。” 如果是一个月前,听到这种认可,她大概会很感动。因为从这本书嘴里撬出一句正经话实在太难了。然而现在,她却有一点委屈。 “也不完全是系统的要求。”早川皱眉,“我这个人也是有一点点上进心的。” “我其实大概也有点明白了,完全依靠系统强迫的话,玩家是走不到终点的。一款游戏,要赏罚分明,节奏清晰,有获得感,才能顺利玩下去。搞得不好,还会上瘾。”她碰了碰仁王的胳膊,“不然你干嘛每天都要杀外星人。世界上的外星人都被你杀光了。” 仁王义正词严:“我是在保卫宇宙的和平。” 大概初次见面时,她就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次,站在沉静而温柔的光芒中,她问书本,游戏不仅给人快乐,还让人沉迷,它会拿走用户的时间、注意、金钱,那么自己是否需要付出什么。书本说,我们不会强制您做出选择,也不会伤害您。 她的确没有付出任何东西。每一次交换都出自真心。就像姐姐说的,站在台上,听见心脏在胸膛里狂跳,血液从太阳穴汩汩流淌过去。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是你在说话,还是话在说你。 “女主角的套路,没有人会不喜欢吧。我也一样。”她把书从空中拽过来,拽到面前,手劲很大,“虽然嘴上说着不稀罕,但是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谁都想要试一试。” “不该啊,”她顿了一下,端详着书本,“你为什么不喊痛?以前不都说要轻拿轻放吗?你骗我?” “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它就是个程序。”仁王诚恳道,“程序是不会痛的,除非卡BUG了。” “还是一段信任度很低的程序。”早川从第一页往后翻,去找自己曾经按下手印的地方,书本沉默着,仿佛掉线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因为说了太多话,嗓子也有点沙哑。这个决定完全是刚才做的。她曾经很害怕,害怕搞砸,害怕任务出错,害怕自己的算盘落空,害怕姐姐的绯闻成真,害怕仁王知道真相。等这些恐惧的事情,像完成清单般被一一打上对勾,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游戏是可以退出的。 “你不是说过吗?我可以随时卸载你们的APP。” 又是一小段沉默。书本动了,哗啦啦翻过几页,停在契约的位置。早川伸出手,却隔着厚厚的空气,触不到纸张本身。像是两枚相斥的磁铁,总是无法对齐。 “您冷静下来想一想。学生会的事情并非不可解决,小林的调查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就算无法当选主席,副主席的位置总是跑不掉的。”这段程序仿佛切换成谈判专家模式,又开始和她分析利弊,“就算您结束游戏,也还是要按照这条路往下走吧?为什么不‘顺带’通关呢?” 早川冷笑:“说的好听。你不就是想要一个青春校园故事。” “我是在寻找最合理的安排。”书本振振有词,“不要意气用事。” “你上次让我不要意气用事,我没有听。”早川笑了,“你觉得这一次我会听吗?” 她很明白它的意思。直到踏进这家书店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游戏给定的目标,和她当下的追求,其实并没有本质冲突。她只是暂时和同学翻脸,暂时考砸了,暂时做了学生会的疯女人,暂时翘课跑到四国。短暂的旅途结束后,她总是要回去的。 她终究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不可能真跑去便利店卖包子,也不像三年前,能说出“大不了读个短大回头花爸妈钱”这样多少有些天真的话。 可是…… “拜托,”她把手按在书页上,隔着那层无法穿透的空气,仿佛能够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心跳,“我还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你也知道的,”她又轻声道,“之前的目标是按照姐姐的样子设定的。” 然而从来都不存在那样一个姐姐。正如这昔年,已不是那昔年。 * 在她刚读国小的时候,老师布置作业,让她们“小鬼当家”,做一天爸爸或者妈妈。早川对成为父母并无兴趣,倒是闹着要做一次姐姐。因为姐姐才买了新的书包,她想借来背背看。 那天所有人都很给她面子。妈妈叫她“明理”,社区里的小朋友也一样,就连兴趣班的老师,都默认了她的角色扮演。早川得意洋洋,有种一夜之间长大四岁的成就感。 直到晚上姐姐把新书包放在她面前。早川一抬头:“明天还给我背吗?” “想多了。”姐姐面无表情,“你作业没写呢。” “不是写了吗?”她咬铅笔,“昨天晚上就写了。” “那是明羽的作业,不是明理的作业。学校规定要做手抄报,纸在这里了,笔也给你拿过来了。”姐姐端着一盘西瓜在旁边坐下,“画吧。” 她小时候嘴巴很笨,又被一天的幸福冲昏了脑袋。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只好老老实实画了。并且故意画得很丑。姐姐在边上,把西瓜子擦干净了,往桌上摆,下五子棋。她说,我也要吃! “不给你吃。” “为什么?” “因为妈妈说上次明理在家吃过了,这次轮到明羽吃。” 晚上她睡在姐姐的床上,刚躺进被窝,姐姐也抱着枕头挤了过来。她说凭什么啊,姐姐说,过了十二点,我们就换回来了呀。十二点之后,我不应该睡我的床吗? 她惊醒:“那是不是只要过了十二点,我就不用画手抄报了?” “不是。” “为什么啊?” 姐姐说得头头是道:“因为这是周末作业。过了十二点就不算周末了。” 夏天的晚上很热,两个人打打闹闹,把被子踹到了地上。她问姐姐,做妹妹开心吗?姐姐说,当然开心。 “是哦,”她后知后觉,往她胳膊上咬了一口,“你吃了两次西瓜。” 姐姐不回答,好像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但是你那帮小朋友太傻了。还是换回来吧。” 早川还想反驳,又被她拿被子强行捂住了脑袋:“睡觉!” “唔——” “还有,”姐姐伸手关了灯,“明天记得把水彩笔还给我。” 因为第二天学校里也要做手抄报,那盒水彩笔她一直没有还。当书本从空中变出一支笔,又凭空变出一份退出承诺书时,早川忽然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夏天。站在她的窗口,能听见院子里传来的蝉鸣。同一个枕头上,是姐姐浅浅的呼吸。 姐姐,她心想,把从你这里借走的笔还给你吧。 “必须提醒一句,”书本又开始唠叨,“两个时空交错,就会产生故事。您这种完成度较高又要强制退出的情况,很容易导致时空紊乱,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通常情况下,什么都不会发生。最坏的情况,是您的生活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动。” 早川漫不经心:“什么变动?” “目前没有先例。”书本清了清嗓子,“只是有这个可能。不会伤筋动骨的那种。” “……”你对伤筋动骨的定义是什么?死人吗? 她签字的动作猛然顿住,抬头。正想争辩,却听见仁王在边上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像是落在水面的羽毛。 “赌一把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结束,下一章,仁王雅治的场合【这章光顾着打岔了。 对于早川来说,继续游戏其实是划算的;但在这个时刻,她不想继续了。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但是眼下,她非常需要这一个“退出”的仪式。我觉得这是早川没有那么成熟的地方,是她莽撞的地方,也是我喜欢她的地方。永远如此,快刀斩乱麻,非常纯粹,非常彻底。
第116章 [116]时光机 “赌一把吧。” 早川睁开眼睛。梦中的声音如同拍击沙滩的浅浪,随着退潮渐归沉寂。终于,什么都没有了。在一片空白中,她醒过来,眼前是同样空白的天花板。 她猛地看向身侧。左手边是座位,空的;右手边是车窗玻璃,种满油菜的稻田漾着耀眼的金光,飞速后撤,绵延为起伏的海洋。玻璃中的倒影清瘦憔悴,换个不客气的说法,像是涮了好几遍、加多了水的火锅汤底。早川吃进一颗定心丸:这是在行驶的列车上,外面的风景,和她从东京到四国时看见的一样。 然而另一个人不在这里。刚刚有点放下的心,此刻又悬了起来。浮标似的,在暴风骤雨中抖动。她站起身,沿着两排座位之间窄窄的过道往前走,一路跑过两个车厢。在急促的脚步中,刚刚未加注意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 没有乘客。没有乘务员。她的背包不知道哪去了,手机也不在口袋。车厢前头的电子信息牌上,没有列车速度,也没有下一站的标识。 如果……念头刚冒出来,又被掐掉。她想,我大概还在系统制造的幻境里。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签下了那份承诺书。凭空出现的笔,一碰到她的手,就变成了姐姐的水彩笔的样子。好像一部电视剧演到最后,每一个细节都是为了煽情。她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当即对书本怒目,却听它用那种很欠揍的电子音问,您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 真的不继续吗? 不继续了。 中断游戏可能造成的损失—— 赌一把吧。她把笔放在书页上,轻声道,很正常,做决定总要付出代价的。 前面就是列车头等舱,按照某些恐怖片的套路,以及系统的恶趣味,是很可能碰上大快朵颐认真吃午饭的僵尸的。早川放慢脚步,她也不知道门那一端是什么。正如做出决定的时候,她不敢肯定,自己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感应到有人走近,头等舱车门缓缓移开了。特别正常的景象显露在眼前,连过道都比刚才几节车厢宽敞很多,只是没有人。早川扶着座椅靠背,慢慢往前走,差不多到底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 “你怎么在这儿?”她瞬间回头,几乎是瞪着仁王雅治,目光凶狠,险些把他钉在原地。 仁王愣了一下,大概没意识到自己的消失有什么不妥:“我晕车。起来走走。” 她冷笑:“没见过有人坐新干线晕车的。” “呃,”他摸摸下巴,“可能是牛肉干吃多了。” * 头等舱的座位十分宽敞,更何况是第一排。早川把腿伸开,即使非常努力,也够不到墙面。坐舒服了之后,她把脸转向仁王,往他脑袋后面呼了一巴掌:“我刚才真的以为你不见了。” “头等舱舒服。”他也把腿伸直,借助身高优势,得意洋洋地拿鞋尖碰了碰墙,“而且你又叫不醒。我还打算随便晃晃就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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