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拇指在屏幕上空悬停片刻,最终没有选择联想结果中的任何一个。那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对话,放学的时候,先问今天社团活动几点结束,要不要一起回家;周末补课,出门之前发消息说等几分钟,一起过去;偶尔听说对方在外面买东西,也会发个清单,说那不如一起带回来吧,到时候转账给你。 她想起自己在医务室里和女主角手册说,爱情不过是一种习惯,“总有一天他会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想象离开我的生活了”。读过那么多言情小说,自然是胸有成竹说得肯定。然而习惯捆住的不是幸村,而是她。 小时候跟着姐姐读儿童版希腊神话,忒修斯拿着公主给的线团,走进迷宫斩杀怪物米诺牛,手起刀落,沿着线走出去之后,立刻带着公主私奔。 现在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好的运气,她手中的毛线团弯弯绕绕,欲理还乱,她亦步亦趋,却被带到另一个出口。 仁王雅治坐在烛光边缘看着她。的确有那么一瞬,她沉入了他双眼倒映的光晕里,心跳加速,有一点点无耻的快乐。当时在鬼屋里的拥抱,真的不带一点情`欲色彩吗?她或许早就掉进去了。后来所有的挣扎,都是国小数学题里的蜗牛,早上沿着井壁爬三米,晚上滑下去两米。 徒劳无功。她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词。 听天由命吧,这是下一个念头。 早川看着仁王:“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没有很惊讶,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是很严肃的话吗?” “……是吧。” “那你考虑两分钟,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说。”他分出神去,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说出来的话,就收不去了。” 这关键的时刻仁王避开了她的目光:他也在紧张。这个认知让早川的心猛地一跳,头脑瞬间清醒过来,像是中午睡觉前推开课桌上乱放的课本那样,辟出一小片空地。 还不到时候。她想,白天爬三米,晚上掉两米,似乎还可以挣扎一下。而且要说的话太多了,待办清单从头排到尾,尚且轮不到这一句。 “你在那个照片上看到的人,”两分钟还没到她就开口了,单刀直入,“是我姐姐。” * 早川让仁王等她几分钟,自己打着手电上了楼。这次拿下来的,是放在房间里的三本相册。硬壳纸封面,淡黄色扉页,透明的塑料保护膜,每页能放六张照片。翻到后面,还有出去旅游的门票和放大了的全家福,以及冲洗过的旧胶卷。 “我可以看吗?”仁王问。 “就是给你看的。”她重新坐下,没有刻意避开他。 烛光微弱,两个人凑在摊开的相册前,胳膊与胳膊挨得很近。他们从第一本开始翻,前面一大半都是姐姐:躺在襁褓里的姐姐,扶着学步车的姐姐,胸口戴一个超大红色蝴蝶扮演美少女战士的姐姐。三岁的夏天,姐姐回青森外婆家度暑假,和她们的表哥下到山涧里游泳,母亲站在岸边观望,微微挺起的肚子已经逐渐显怀。在第一本翻过三分之二的地方,早川明羽出生了。姐姐趴在恒温箱边上,踮起脚来,照相机从上往下俯拍,纪录下了她们第一个同框的瞬间。 母亲高度近视,两胎都是剖腹产。当时她算好了日子,特地挑了春假生产,以便留出住院的时间,不用接送姐姐上下学。早川是三月末出生的,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周,一生下来,就进了恒温箱。相册里除了她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偶尔也有姐姐在病房折叠椅上侧躺着睡着的模样。 早川想起以前母亲说,她小时候很难带。刚生下来那半年,白天睡不醒,晚上拼命哭,说什么也不睡小床,非要抱在怀里。父亲第二天要上班,夜里横竖指望不上。母亲为了平息哭声,就坐在床上抱着她。一抱一晚上,早上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姐姐那时候还不会自己梳头,大事小事堆在一起,家里没人顾得上她,等早川拍白日照的时候,姐姐一起出镜,剪了短发。 第二本相册开头,她四岁,姐姐八岁。三月三日女孩节,穿着和服坐在偶人架前面,上一张还老老实实对着镜头微笑,下一张她抢走姐姐手里的乐师人偶,下一张姐姐追着她满房间跑。 “喔,原来你是从小就不讲道理。”仁王假装惊讶,然后被她狠狠拧了一把。 五岁冬天,全境下了百年一遇的大雪。早上吃饭的时候父亲读报,读卖新闻辟出专版报道东北部受灾情况,母亲忙着给外婆打电话,问他们那里怎样,有没有断电。姐姐则全副武装带她出门堆雪人,把厨房里偷来的锅铲当作雪人的胳膊,堆到一半遇上邻居家的男孩子,三个人开始打雪仗。中午回家的时候,还把锅铲落在了外面,回头找也没找到,母亲罚她们步行两公里去唯一开门的超市买新的。 “我问我妈要钱,我妈说,自己闯的祸还问我要钱呀?最后我和姐姐拿压岁钱分摊了,她付三分之二,我付三分之一。我们还在超市买了最后两根冰淇淋,下雪天吃冰淇淋,就是比好吃还要好吃一点。” 吃完回去,当天晚上她就发烧了。也不知道是白天玩得太猛,还是那根冰淇淋吃的不对,姐姐心里过意不去,偷偷溜进儿童房陪她睡。“结果第二天起来,她也发烧了。本来我妈还要骂她,这样一弄,心疼还来不及,这件事情就这么翻过去了。” 七岁夏天,全家去富士山度假,在河口湖畔野餐。母亲教她打水漂,姐姐也捡起一颗石子,还没练成,肚子就饿了。母亲看了眼姐姐,教育她事情要专心做了才能成功,“你看你姐姐四岁就说要学,现在都没学会。”姐姐拆开一罐汽水,哼了一声,说自己生气了。 “这张应该是我姐姐拍的。我扔完了石头,蹲在河边洗手,我妈问我,洗干净没有。我非常响亮地回答说没有。我妈无言以对,让我洗完了去我爸裤子口袋上擦一下。” “……我要是你爸,我也会无言以对。” 九岁春天,姐姐升入立海大附中。紧跟在国小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和修学旅行之后的,是海原祭的照片。姐姐穿着戏剧社借来的礼服,饰演《灰姑娘》的女主角。之前掉在客房衣柜的合影,就夹在舞台照后面。 “啊,这个,”仁王突然笑出了声,“网球部国三的时候也演过。” 早川翻页的手僵住了:“……你演的什么,辛德瑞拉吗?” “怎么可能。幸村写的剧本,女主角非赤也莫属。至于我,本人向来古道热肠,自然应该饰演神仙教母。” “真田演王子,完全不像国中生。他在后面说前面的姑娘等一等,我在舞台边上看着,想说赤也见到你,跑都来不及。本来那个剧可以圆满收场,结果转换场景的时候,赤也把裙子弄破了。”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他应该没这么聪明。开演之前他临时变卦,躲在厕所里不出来。我们什么招都使了,我还专门买了章鱼烧和烤串,没用。当时青学的越前也在,他说了句‘你这样只是在逃避,借此掩饰不自信,如果我来演的话,不管主角还是别的角色都能手到擒来’。我们本来觉得,这种激将法肯定没用,结果赤也一下就把门打开冲出来了,还说现在就演给他看。” “……果然是单纯的笨蛋。” “是吧?那条裙子紧急补好,赤也是穿不上了。结果幸村就找到越前,说你不是什么角色都能手到擒来吗,那就稍微帮一下我们的忙吧。他推脱不过,自家学长又极力怂恿,所以只好上台,结果还要和真田借位亲吻。我问幸村,你是故意的吧,这人只是笑,不理我。” 他到底没有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无厘头的回忆,体贴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缝隙。 “好可惜啊。”早川轻声说,“我也想看切原君扮成灰姑娘。” “不可惜,”仁王完全没把后辈的面子放在眼里,“明年他升上来,再看看能不能再骗他扮一次。要尝试多种角色,才能开拓自身的可能性。” 她低下头,忍着笑把照片翻过去。自从姐姐出了意外,这些相册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烫手山芋似的藏着,始终没有翻开过。日复一日,记忆沉淀、提纯,滤去琐碎的杂质,结晶出自以为重要的瞬间。她只记得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多少隔着饭桌的沉默对峙、违心修改的套话作文,以及未见预报的大雨,没有办法撤回的信息。 百身莫赎,一梦不还。甚至忘记了她和姐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多快乐的过去。整整两本相册,全都沉甸甸地收纳在这里。 她们翻过十岁的运动会和十一岁的圣诞节,最后几页,时间已经到了十二岁的冬天。择校志愿表发下来,早川斟酌许久,最终填了镰仓三中。元旦那天她们去神社初诣,姐姐把绘马挂到架子上,母亲在旁边抓拍。兴许是傻瓜相机的模式设置错误,人物和背景之间几乎没有虚实对比,她可以清晰地在洗好的相片上,看到姐姐写在绘马背面的文字。 “……希望明羽在新学校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开心一点点。” 看到这里,心底的小火终于将情绪煮开。百味杂陈的感受一路向上,顶开了喉咙口无力的盖子。 “你说你是神仙教母,”她看着仁王,仿佛真的会有神迹在黑暗中显灵,“那你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夜色温柔,我们仁王同学也好温柔。早川……她觉悟了,但又完全没觉悟(喂) 说海原祭的时候她就已经喜欢仁王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下意识的身体动作,可能暗示了故事后面的走向。 海原祭,我心中的图片剧之神,真的是看一次笑一次……网球王子,如果你出180集中学生日常,我肯定180集追着看…… 非常感谢大家投放的营养液!qwq
第45章 [45]“最后的幻影” “什么愿望?” 仁王雅治认真看人的时候,偶尔会具有非常寻常的魔力:被注视着的人,很难不相信他为自己预留了特属专席。在那个瞬间,他体贴入微,优雅有礼,仿佛对方的快乐和适意就是他最关注的事情。 早川也被那样的眼神俘获,在颤动的烛火照耀下说出了自己的全部遭遇。第三本相册就是这些经历的注脚:如何选择镰仓三中,在无人认识姐姐也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如何把煮面诀窍带到宿舍,拿化学实验室的仪器煮咖啡,体育祭的时候跑出去打街机,考试前一天对着校园里的诺贝尔铜像许愿物理能过及格线;姐姐又是如何过着和她截然相反的日子,考第一名、参加竞赛、拿奖学金,照片出现在新一期学生会主席团公告里。 那段时间的姐姐仿佛永动机。她很忙,立海强调学生自治,大部分事务都由学生会承担。高三进入主席团后,她负责宣传部、文艺部和体育部的统筹联络,改稿,开会,上传下达。周末早川从学校回来,一家人出去聚餐,姐姐坐在桌子一角,随时随地打开电脑,处理各种零零碎碎、磨人又无语的事情——性能超强,永不断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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