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当她说出“仁王,我问你——”的时候,仁王很明显紧张了一下。她心里想着,就是现在了,一面迅速组织语言,一面看到他的表情忽然变了——变成了她最熟悉的那种有点欠揍的笑意。 “哟,”他朝她身后吹了声口哨,尾音走调变形,不自然地往上,“约会啊?” 早川猛地回头,眼神足够在柚木脑门上钻出一个窟窿,以至于好友同她打招呼的动作都有点僵硬,一帧一帧的,仿佛电影慢镜头:“你们……也约会?” “不是,没有,谁跟他约会。”她脸上发烫,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扔完垃圾过来吃夜宵,你们呢?” “散步。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柚木三两步来到冷柜前,躬身从底层拿出一大瓶鲜牛奶。这个牌子她在神奈川就常喝,据说口感轻薄如云朵(早川:很显然是国文不及格者的形容),乳牛每天听古典乐长大(早川:很显然是一种伪科学神话),并且价廉物美(早川:或许这才是重点),受到柚木和柳生的一致喜爱(早川:恭喜两位又拥有了一项共同爱好)。 早川心中涌进大段吐槽,投向好友的目光不自觉带了点嫌弃。然而嫌弃归嫌弃,在尴尬气氛开始蔓延的当下,此人毕竟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她蹑手蹑脚走上前,把藏在身后的冰美式玻璃瓶拿出来,猛地贴到了柚木脸上—— “早川明羽!!!” 她们在冷柜前闹作一团,早川也就顺势避开了仁王的目光。勇气的积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飞机上的对视、水族馆中的偶遇,甚至来自“情敌”的刺激。然而攀升至顶点后,坠落只在短短一瞬。 告白未能完成,她却先一步觉得尴尬。冷气吹着半边脸颊,早川头脑里沸腾的一锅水也逐渐降温。方才被暴力清空的思绪一一归位,说到底,担心的还是那些:还没有向书本解释、还没有同幸村说开,仁王本人忽远忽近,说着“喜欢她朋友这样的”,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借此表露真心? 不管不顾打出直球当然是可以的。早川心道,可是我不敢啊。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说出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就算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就算能用一句“我把玩笑当真了”糊弄过去,心里还是会尴尬吧? “为什么瞪我?”视线转回高脚凳旁,仁王正勾着柳生的肩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于是早川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找结账的柚木了。打断别人告白简直天理难容,柚木必须请她吃巧克力威化。 你真的明白吗?仁王和柳生的说话声从后面飘过来,把威化饼干放到柚木眼皮底下,听着她“大晚上吃这个你要胖死了”的抱怨,早川叹了口气——如果你明白的话,可以坦然告诉我吗? *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都安排了以班级为单位的参观,早川始终和柚木呆在一起,没有找到机会和仁王独处。下午三点,她同神谷老师请了假,换上干活用的长袖长裤,去沙滩上集合。 学生会的熟面孔都来了。修学旅行和海原祭一样,先由学生会立项,之后再报校董会审批,民宿和景点都是学生会联系的,空余时间的活动也要他们组织,自助烧烤和篝火晚会就是之前讨论决定好的。 早川到达的时候,体育部和文艺部的部长正在沙滩上捡垃圾。一个拎着超大黑色塑料袋,一个拿着火钳,边弯腰边说话,看见她过来,还特地起身同她打招呼。 她也是这学期才慢慢清楚,原来立海每年举办什么活动、由谁举办活动,里面都是讲究,每学年开头分派任务,几个部长都要吵得面红耳赤。譬如海原祭通常由文艺部主办,运动会则由体育部负责,前些年修学旅行也由这两个部门分摊,去年开春,伊堂以“平衡任务”“优化人员配置”“提高效率”“减轻负担”等名义,把修学旅行划到了外联部和学习部职权范围内。 不是很好吗?她问野原。这种弱智问题,也只有在野原面前能大大方方问出口。 “看你想做什么呗。”野原笑着瞥她一眼,“你想养老到高三,当然是越清闲越好;你想竞选主席,或者争取保送名额,履历上多少要有几个活动吧?不然多难看。” 主席团一共三人。森永管文艺部、体育部和外联部,宫崎管秘书部、学习部和外联部,五十岚管团体部和生活部,同时负责和风纪委协调联络。因此修学旅行,归根结底是森永和宫崎之间的较量,办得好则面上有光,办得不好,就要在期末的学生满意度调查会上接受全校同学的批评——同时也影响之后的推荐入试评选。 因此森永乐得看戏。她脑子很清楚,不会给活动添乱,但也没什么余热可以发挥。上次看完部长会议,她在校门口奶茶店请大家喝饮料,压低声音让他们学聪明点,要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省电,这次修学旅行,她主管的几个部门基本是帮闲,“往那儿一站,面子上好看”。 所以现在她们就站在这里捡垃圾。外联部和学习部全员到齐,此刻正两人搬一张烧烤架,来来往往布置沙滩;剩下的部门基本上只来了部长,篝火晚会的木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有男生围在边上,假装羞涩忸怩,摇摇摆摆地跳草裙舞。 “哇哦。”她们发出默契的惊呼,躬身拾起地上的塑料包装袋。草裙舞太过惊艳,早川一步三回头,没留神撞上了人。 那人穿校服衬衫,没打领带,身材瘦得像钢板,早川感觉自己的鼻梁直接撞在了对方的肋骨上,两眼登时泛起泪花,雾蒙蒙一片。待到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谁,那点眼泪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走路不看路啊。”宫崎轻声感叹道。 她揉揉鼻子站正了:“学长好。”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两位部长见状,打了个招呼就溜之大吉,只剩早川独自面对宫崎,手上还捏着没扔掉的塑料包装袋。风吹过来,包装袋悉簌作响,翻过来碰到她的手,弄了她一手背油。 宫崎往下瞥了一眼:“食材到了,要去沙滩入口处拿。你有时间吗?我这边缺个人。” 她当然不能说没有,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她只是在偷懒。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答应,又听宫崎说,你把那个扔了吧,随便找个垃圾袋。 入口不远不近,走过去约莫十分钟,路上遇到森永,听说宫崎抓她壮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早川鸡皮疙瘩落了一地,面上还要强装镇定,脚底落后半步,从后面打量宫崎。 他知道她在看他,很显然并不在意。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大体上摸透了宫崎的性格。他绝非仅仅纠结材料装订和字体格式的那种人,或者说,苛求细节,只是他展现自身权力的手段。 宫崎做事效率颇高,能够同时推进数个工作,晚上十二点依然在线,仿佛住在那个叫做“立海学生会大家庭”的群组里,如他自己在竞选主席时所言,要做到“把学生会当成自己温馨的家,尽心尽力为大家服务”——虽然坐在台下的野原觉得这一段非常恶心,并且侧过头来小声对她说:“希望我们可以温馨地分家。” 可惜伴随这份能力同时出现的,是超强的掌控欲。一方面,他热衷于传道授业解惑,帮助后辈迅速成长为“学生会的接班人”;另一方面,他讨厌任何反对意见,常常用一种略带责备的温柔目光望着你,说,“这个想法还不够成熟,对吧?” 早川太熟悉这种目光了。她几乎就是学生会内部“不成熟”的典范。前几天春刊送审,她给宫崎发消息,问什么时候可以出结果。宫崎罕见地隔了一天才回复,回复内容是:下午放学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和你详谈。 “详谈”的结果是她站在办公桌对面,听宫崎给她上职业素养课,主题是如何把校刊打造成校会一流品牌。第一条,要维护学生会的声誉。“稿子里把这个处理方式叫做‘危机公关’,我认为这是不合适的,”他摊开样刊,指着红笔打圈的地方,“没有‘危机’,所以没有‘危机公关’。我个人的意见,是把这个事情本身略过不提……” 他说的是特别企划《立海学生会的二十四小时》。早川眉毛一抖,眯起眼睛凑过去看,这段讲的是去年校内辩论赛,其中有一场的辩题是“女士优先是否有助于性别平等”,比赛本身没什么,但工作人员在后台准备的时候大发议论,声音通过没关上的广播系统,被扩音喇叭传到整个礼堂。“女士优先不过是客套”“这样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之类的言论,一经整理传到BBS上,即刻引起轩然大波。学习部部长也是女生,底下的部员说出这样的话,她自然是气得不轻。当天晚上,道歉信就通过BBS学生会专版发出,但是舆论沸腾了好几天才平息。 还有几处也被宫崎画上了圈,分别涉及到新生体育祭和海原祭上的意外,以及学生会解决意外的手段。“恕我直言,”她示意他看这部分的小标题,“首先,这些叙述并不是负面的,展现危机,也是为了展现校会处理危机的方法,本质上展现我们的能力和价值观;其次,仅仅从阅读体验上说,没有冲突,就没有张力,读者也很难获得阅读快感……想让大家觉得,‘哇立海学生会真厉害’,让大家觉得这是一个有原则、有能力并且踏踏实实做事的地方,除了一味夸奖,也要书写缺憾,归根结底,这是无伤大雅的缺憾,就像少年漫画,触底之后才能反弹……” 宫崎看了她半晌:“我还是希望招新宣传的稿子可以平稳一些,你觉得呢?” 早川气得冒烟,觉得自己和他讲这么多,特意把不言自明的事情翻译成他能接受的道理,简直是白费力气。当天晚上她拿回样刊,只删掉了校内辩论赛那一节,其他略微修改字句,又交了上去。宫崎似乎还不满意,她把连夜做好的统计数据递到他眼前:“我把改好的稿子返给各位部长看了。他们并不觉得这样写有损部门的声誉,既然当事人都不在意,学长也不用太担心了吧?” 宫崎说劳烦你做这番调查,不过下次写稿的时候,还是要谨慎一些。早川捏着样刊,感觉颈部动脉正在皮肤下面跳动,整件事情都很荒唐,但她不能反驳。 搬运食材、布置现场,沙滩东侧是篝火晚会,中间是自主沙滩,西侧则是临时搭建的露天点歌台。宫崎总能在前一件事情做完后给早川指派下一个任务,她有心偷懒,却始终没找到机会离开。太阳下了地平线,早川站在宫崎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听他嘘寒问暖,关心自己的学习成绩,觉得这很明显是报复。 篝火晚会即将开始,沙滩逐渐变得拥挤。学生会的成员占据一角,弹珠汽水从泡沫箱里拿出来,瓶身结着水珠。宫崎“砰”的打开一瓶,高高举起,说大家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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