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早川拉开椅子坐下,把心里的吐槽咽回去。简直是卖保险的。 后来她把这件事情讲给仁王听,仁王说我明白的,就像我们网球比赛,一定要给自己的招数取个响亮的名字,比如…… “比如天衣无缝之极限,纯属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着觉得哇这哥们儿会发光。”她漠然道,然后就被他揉乱了头发。 宫崎似乎也开启了学生会工作的天衣无缝之极限。剪彩仪式上,他的发言三十分钟不带重样。一会儿是眨着眼睛说:“体系化、平台化的校际交流,之前没有人做过,我们得把这条路趟出来。”一会儿又说:“这是个开创性的工作。如果把学生会比喻成给学校管家的,那么我们这个平台就会起到社区的作用。”然而顿一顿,不等台下反应就解释道:“社区什么作用呢?把单个小家庭统合到一个大的、横向连结的有机共同体里,凝聚它们的力量,共享利益、共同交往、共创文化。这样反过来作用到具体的小家庭,后者才是坚强的、可进可退的、有弹性的、可扩展的。归根结底,我们搞这个平台,还是为了探索各个学校发展和活动的空间……” 他的每句话之间都有略微的停顿,仿佛是照顾听众,让大家跟上他的思路。但说到那些惯用语的时候,流畅得仿佛能把一句话说成一个词,譬如他说“把单个小家庭统合到……里”,听起来就像,“把单个小家庭统合到登登登里”。早川叹为观止,觉得宫崎毕业以后,除了摊煎饼,还能卖课,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说话的艺术”。 剪彩仪式结束之后她在走廊上碰到宫崎,他正和外校的同学聊天,还介绍她说,这是我们的宣传部副部长,很会写稿,厉害着呢。早川有点尴尬,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儿陪他们聊天。后来人走了,宫崎吐了口气,把领带扯松一点,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般,突然问她,我刚才说得怎么样? “学长很厉害。”她知道他乐意听什么,更何况这也是真心话,“我就写不出这样的稿。” 宫崎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揶揄:“慢慢来,你总要学会的。” 那时正是初夏,白昼很长,太阳还没落下去,遥遥地散开,好像一枚破裂的蛋黄。因为搞定了宣传部的推特账号,也因为新生体育祭办得不错,她已经有了些顶撞宫崎的底气,于是笑,说如果太笨了学不会,到时候还请学长多多指点。 “不用教。”宫崎眨眨眼睛,“你很聪明,肯定一下就上手了。” 还真是被他说中了。刚进学生会的时候,她很不适应,觉得这里办事效率太低,一件事情要分给两个部门做,一份文件要盖好几个章,一句话,从主席传给分管主席,从分管主席传给部长,从部长传给分管副部长,又从分管副部长传给部员,实在很麻烦。她问森永,就不能找个简单的办法吗?主席不能直接联系部长吗?森永说,那还要分管主席做什么?宫崎要是直接找你,我肯定不乐意,杂事就算了,正事总要通过我,不然不是相当于把我架空了吗?他也不敢,把我架空,我罢工不干,以后什么活都他一个人盯着,他吃得消吗? 后来,也忘了哪次开会,大概是讨论学校布置下来的临时任务,基本情况讲完后,大家开始聊天打岔,一个小时,拖拖沓沓,没什么结果。这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在边上写写画画的宫崎突然发言,像画上休止符似的,他们马上开始讨论。她向森永抱怨,说最后三十多分钟的效率,大概比前面一个小时多十倍。如果学生会的事情都做这么快,大概开学两周就能把一学期的事情都搞定吧。森永说,你不能这么想,大家不是工作机器,偶尔聊聊天也是交流感情,你们选题会不也有大半时候在聊天吗? 时间久了,大概是看出她成天在想什么,森永便来安慰她,说,学生会毕竟这么多人,做事向来这个风格,不是一个人想改就能改过来的,你要习惯——“更何况你现在只是副部长,就算有心,也做不到什么吧?” 森永说话向来不拐弯,早川挥出拳头,不是砸进了宫崎式的一团棉花里,而是砸在了整块钢板上。于是她只好悻悻点头,从此不再提这个话题。 此刻早川坐在公交车上,车身摇摇晃晃,过路口停稳,下去一拨人,又上来一拨人。位置不够,宫崎很绅士地站起来,给上车的老太太让了座。眉眼垂下来,表情很温和。 这人真的很奇怪,越相处越读不懂。早川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会给陌生人让座的样子,然而仔细一想,这也符合他一直给自己打造的彬彬有礼精英人设。如果你问他,你是真心给人让座,还是做做样子,他肯定会问你,很重要吗?什么叫“真心”呢?真心打造人设不是“真心”吗? 在那些关于学生会的复杂印象中,最突出和新鲜的总是关于宫崎的。他像一个十二面体魔方,不仅没见过,拿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拼。如果只是虚张声势、形`式`主`义倒也还好,偏偏他能力还很出众;如果只是玩弄人心也还好,偏偏他偶尔还会流露出一点温情。看他和指导老师聊天,会觉得他进退得当,相当圆滑;但看他做事,又觉得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混日子的人并不一样。有一次,早川在主席办公室值班,正撞见新任秘书部部长小林过来汇报工作。宫崎靠在椅子上,一面漫不经心地翻材料,听着听着却突然抓住细节,说这个数据有问题吧?上次你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小林一震,不自然地笑起来。但他也并不深究,仍然翻他的材料,轻轻巧巧放过了这件事,于是小林就接着有声有色地说下去。 小林和她一样,也是二年级就做部长,未来很可能要竞选主席。大家都把他视作宫崎的接班人,宫崎也很看重他,却从没明确表过态。小林走后,宫崎瞥了一眼假装自己是空气的早川,问她之前和小林一起准备活动,有什么感觉。早川不喜欢小林,觉得他比起当年的宫崎,虚张声势的样子不减,工作能力反倒下降。宫崎讨厌归讨厌,却还会说几句“学生会大家庭”,半夜两点不睡觉发通知,也是踏踏实实在熬夜。然而话不能说得太直接,只好回答说,小林很认真,也很热情,不过或许是刚刚接触秘书部之外的工作,有些生疏,效率还要提高。 宫崎大笑起来:“你看,你这不就上手吗?”笑完了,未等她反应,又长舒一口气,告诉早川:“回头我把你的意见整理一下,提点提点他。他还没学会呢。” 她都快忘了他说过什么,却在这句提醒后很突然地想起来。于是面孔烧成一片,才明白了,不是太笨学不会的问题,也不是特立独行不愿学的问题,是不会也得会,不想也得想,是她适应这一套东西,不是这一套东西适应她。从来没有选择的。 那这个人呢?他有能力,也有野心,就这么安安稳稳到头,除了弄点花拳绣腿,没点别的想法?不应该啊?早川盯着他袖子底下若隐若现的手表,不知道为什么,这只表和宫崎的形象很不协调。表带似乎很旧,表盘玻璃略有磨损。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试图看清现在是几点,却突然注意到,这好像是一只女式手表。 公交车急刹,宫崎没站稳,接触到她怔怔的目光,突然问:“看我干什么?” 早川摇摇头,移开目光,然后站起身,给另一个上车的老爷爷让了座。 * 他们到达那所私立学校时,会议还没开始。教室坐了一半人,有同学搬来一箱矿泉水,挨个儿发。发完了水,又发今天的会议提纲——其实明明可以把电子版的文档发在群聊里,反正很多人也不会在上面做笔记。 约好五点的会,五点二十分,终于开始了。东道主学校先说,说完了各个学校轮流发言,总结上个月平台的工作成果,进行九月份的工作安排,看看哪些事情可以互通有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立海的海原祭。早川有一半是为了这个来的。这次海原祭,她负责外联工作,要拉赞助,要和初等部、大学部对接,要给学生家长、教职工亲友和其他学校的学生发邀请,活动当天还要负责引导和接待。今天来开会,先和大家口头提一句,之后再寄邀请函、统计名单,会方便不少。 于是散会后她又在会议室里留了很久,搞定了之后才拎着包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森永发消息来,问她这边怎么样,她说没问题,森永迅速回了条语音:“是吗,我这边问题很大,这戏排了快一周了还没合上——” 她连发了五条,听起来颇有怨言。早川撑着洗手台,仿佛身临其境,笑得相当开心——她是森永导演的话剧《项链》的女主角,时间紧任务重,平时只有被森永批评的份,现在听她批评别人,感觉自己逃过一劫,自然开心。 她回了一个安慰的表情:“不容易啊。” “嚯,”森永不理她了,“这么敷衍,你当我看不出来?” 倒也不是敷衍。把手伸到烘干机底下的时候,早川忍不住想。她说的是她自己。放在一年前,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兢兢业业在宣传部的鬼屋里扮鬼(还被仁王吓到),肯定想不到,一年后自己居然会站在陌生学校的陌生会议室里,和满屋子半生不熟的人说话,闲聊,邀请他们光临海原祭——明明把这些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也肯定想不到,一年后,自己居然会自告奋勇,去演学生会话剧的女主角——虽然起因是书本布置了任务,要她“博得喝彩,大出风头,给全校同学留下深刻印象”(早川:这个描述真的很恶心),但她心里也认真想过,这次亮相,的确对之后的竞选有帮助,所有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好像自己正在慢慢变成另一个人。把要做的事情都列在清单上,见缝插针地搞定;知道“下回一起吃饭”只是客套,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吃”“吃什么”“这样会不会不好”;见到陌生人,或者做了错事,即使心里没底气,好歹也能表现得从容。另一个更加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人。 她对着镜子仰起脸,回忆了一下话剧里女主角的眼神——小公务员的妻子,天生丽质,然而遇人不淑,第一次穿上好看的裙子,带着借来的项链,去上等人的宴会跳舞,飘飘欲仙,踩在云上,下巴微微抬起,眉梢掩饰不住激动——应该是这样吧? 回忆着之前森永在自己面前演示的神态,早川走出卫生间,正打算下楼,忽然发现校园卡似乎落在了会议室。她绕路走回去拿,门虚掩着,人还没走完,里面传来对话声。 “刚才过来邀请我们的那个女生,立海大的,叫什么?早川?” “早川明羽吧。怎么了?” 她脚步一顿。侧身靠着墙站住,又听里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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