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离开,隔壁的帘子重新拉上。早川从他嘴里尝出了牙膏的味道,水果香气,带着一点沙沙的苦涩。她呵呵一笑,转身要走,留他一人在阳台上吹冷风。仁王见到情况不对,当即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说,哎,别走嘛。 她平生最见不得帅哥撒娇,即使这帅哥半分钟前还笑她吻技毫无章法。于是只好长叹一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爬过来的。” “搞了半天你是猴子。” 他于是又解释说,白天家里装修,正好搭了梯子。两家本来就靠得近,爬过来真的比想象中容易。末了还邀请她爬到他房间去玩。 早川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他们坐在阳台上,背靠落地窗,看了许久月亮。他说那几颗很亮的星星是大熊星座,她觉得如此笃定,很可能是信口胡诌。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故意,仁王居然睡着了。早川朝月亮翻了个白眼,只能拉开落地窗,手脚并用把他拖进自己的房间。 仁王只在睡觉时候掩藏起攻击性。柔软铺开的睫毛如小扇子,让人有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错觉。她不无恶劣地想,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睫毛偷偷剪了。 地板毕竟不是睡人的地方,她只能再次把仁王拖上床。此间还得注意,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不能让隔壁父母听见,不能把仁王当成毫无痛觉的麻袋,想扔就扔——虽然她的确有这么做的欲望。折腾了十几分钟,等她的脑袋挨上枕头,没空多想就闭上了眼。醒来时候,发现仁王正撑着下巴望着她——这一次,是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敢咬我你就完了。” 早川悻悻收起牙齿,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没多久。为了不被叔叔阿姨发现,我得在天亮之前爬回去。”他松开手,又在被子底下用脚趾蹭她的脚心,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很考验人的耐性,“骑士就要离开,特来向夫人告别。” 早川猛地一掀被子,抓住他乱动的脚,伸手就是一通挠:“夫人这就送你一个临别礼物——” 不知是因为午夜阳台不堪久坐,还是因为有人抢了被子又不好好盖,一夜过去,他们双双感冒。柚木听说了,当面笑他们“接触过密”,“大概是交叉感染吧。”早川有口难言,只能默认,毕竟她也没法告诉柚木,两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夜。 ……这样很可能会被她那个恐怖的风纪委男朋友抓起来。 后来仁王来给她送药,趴在走廊栏杆上说些“一夜风流,感冒也值”的鬼话。早川捏着包装盒,心想我那夜怎么没把你留在阳台上,让你好好“风流”,却听他问:“说起来,昨天晚上,你干嘛不叫醒我?” 早川满头问号看着他。 “夫人也太客气了,”走廊上人来人往,他却凑上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牛奶糖,“明明把我叫醒,让我回去就可以了……你不会是不忍心吧?” 早川条件反射性咽了口唾沫,差点被牛奶糖噎住。 仁王很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所以果然还是心疼我。” 往事不堪回首。轻井泽的夜色轻如云絮,底下浮动着仁王湿漉漉发梢上水淋淋的气息。早川推了他一把,反被他拽过来,搂在怀里。不知道是从哪里看过的科普,说男生体温偏高。然而此刻后背贴着他胸膛,早川想起的却是那一夜,她在不安的梦境中沉浮,半睡半醒之间,本能想要捞个枕头,却抓到了一只温热的手。可能是睡得太舒服了吧,那时她迷迷糊糊地想,从来没觉得这人的手这么热过。 早川说,你头发都没擦干,可不可离我远一点。他说,不可以。早川说,我当时就该把你从阳台上扔下去。他说,假设从你家阳台到我家院子的距离是10米,高度是6米,请问初速度多少,才能保证我落在家门口——早川说,你神经病啊!! 没人想和他在阳台上对着空气演算物理题,于是早川突发奇想,打算帮他吹头发。仁王说真的吗,你想好了,我就这一颗脑袋。她不容异议,把他抓到沙发上,让他好好坐着,自己拿来吹风机,对着他的头就是一顿狂轰烂炸——最后把他推到镜子前,对他说:“完了。” 仁王看着镜子里乱翘的发梢,重复道:“完了。帅哥变死宅,只在一瞬间。” 他们抱着肚子在浴室里笑得惊天动地,直到晚归的柚木和柳生拉开移门,以为民宿大半夜闹了鬼。仁王说,闹鬼也没事,侦探在这里——然后柳生就把移门关上了。 第二天仁王顶着那头颇具个性的乱发和她一起出门溜达。她们住的民宿靠山,门口有一条长长的坡道。两人去山顶租自行车,从最高处一路骑下来。仁王问她,明天什么安排。她迎着风大声喊,昨晚上吃夜宵的时候柚木不是说了吗,你是不是根本没听。仁王说是啊,这不光顾着偷偷牵你的手—— 早川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她稳了稳自行车龙头,说轻井泽新开了一家游乐园,我们打算去那家游乐园。 仁王认真提问:“轻井泽的游乐园和神奈川的游乐园有什么差别?”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她一蹬就超过了他,“我想去,不可以吗!” 他追上来,说我知道我知道,游乐园都一个样。但是谈恋爱嘛,总归要去一次的。什么鬼屋啊摩天轮啊旋转木马啊,明天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超越柳生,成为模范男友,可以吗? “……不用给自己定那么高的目标的,你闭上嘴就可以了。” 转过一个弯道,绿海翻涌至眼前。虽然仁王已经把话说穿了,游乐园,不过这么一回事——但她心里还是充满了难言的期待。她们去过许多地方,偏偏没去过游乐园。越是俗套,她就越有兴趣。兴之所至,早川干脆双手脱把,向仁王展示起她从小在社区称王称霸、能够边骑车边吃泡面的高超车技—— ……可惜前面有条减速带。然后她就从车上摔了下来,还把脚踝扭了。 * 扭蛋拆出来了,果然不是限定款。她一面嘲笑仁王手气差,一面坐到他自行车后面:“所以我们去哪?” “去游乐园。” 轻井泽之行是以她一瘸一拐出现在车站告终的。最后一天,除了医院,她们哪都没去。仁王说,看来是上天不让我们做庸俗的情侣。她拆开最后一包牛肉干,说我下次一定要去游乐园。 下次就是今天。 星期一,晚上六点,去江之岛新翻修的游乐园。如此主意,也只有仁王想得出来。早川问他,你和家里人说了吗?你作业写完了吗?他说,我知道你肯定能解决的,对吧? “……”早川把他那张胸有成竹的脸扳回去,叫他好好看路,别也摔下来。然后低头给母亲发短信,说自己要在学校准备海原祭,今天可能晚点回家。 工作日的游乐园,基本不用排队。他们两小时玩遍了各种项目,最后坐在长椅上休息。刚才鬼屋的工作人员无聊,看见有人过来,差点冲上来和她们聊天。打气球的摊上,仁王十发连中,直接破了记录,老板大受震撼,决定请他们吃关东煮庆祝。和她们一起坐了三遍过山车的那位大哥,每次俯冲、转圈之前都会提前预告,“这里会失重”,“马上要倒过来了”,据说他是地铁驾驶员,做二休二,每周一晚上都会来这家游乐园放松,因此熟悉每台过山车和激流勇进的型号,认识中央喷泉边上卖唱的师徒二人。 “怎么样,”仁王咬了一口路边买的烤肠,满嘴油光,“比轻井泽好玩吧?” 她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亏你想得出来。” 仁王说是啊,本人身无长物,就是敢想。 早川盯着他的眼睛,想起自己没写的作业,忍不住笑了。笑完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她知道他总是这样的。先前上国文课,一篇古文里提到,有个人夜里醒来,见外头下着大雪,忽然想起自己的朋友,便乘着小舟去见他。整整一晚才到人家门口,却连门都不敲,转身就走。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原本就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真的见这一面呢? 仁王把烤肠递给她,问她,叹什么气?小孩子不许叹气。 早川专心吃烤肠,不理他。刚烤出来的火腿肠,一口咬下去,全是热乎乎的满足感。又想起当时课上,国文老师问他们有什么感受,点了个开小差的男生起来回答,那男生盯着课本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我看是闲的。 哄堂大笑,国文老师试图把话题拐回来,说没错,当时的士族就这样,任诞放浪、不拘形迹,社会地位高,不愁吃穿,所以闲的。人家不是你,你是要考大学的,还给我在课上走神? 又是哄堂大笑,男生揉揉后脑勺,终于坐下了。 早川心想,这要是放在一年前,自己肯定会羡慕仁王,会讨厌父亲对他的表扬,会为他那些“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摸鱼道理生气。然而如今,这些都已经过去。他们是不一样的人,先天的性格和后天的境遇造就了这一切,但这也没什么所谓。 她早就把手机关了,“学生会大家庭”的破事,姐姐的谣言,宫崎的哀伤,乃至小林的秘密……今夜都和她无关。今夜,她觉得自己可以短暂地做一回闲人。 “还有四十分钟闭馆吧?”她站起身,把竹签扔进垃圾桶,“剩下一个项目没玩。要不要去坐摩天轮?”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仁王雅治,别吃糖了,生活还不够甜吗,小心蛀牙 唉,柳生,我们的完美男友,靠谱之神,就算民宿真的变成杀人暴风雪山庄,也能凭借丰富的侦探小说储备找到凶手、逃出生天( 提醒大家,注意行车安全,不要像早川一样摔下来orz 好喜欢写日常哦!我觉得仁王就是,大半夜神秘出现在你家阳台,说好听点是给个惊喜说难听点是莫名其妙的那种人。辛苦你了早川,但我知道你很喜欢。(喂
第66章 [66]乐园 软风一阵一阵地吹上人面,相模湾的水也是软的,好像绸缎,绕着江之岛打了一个结,轻轻地,悄悄地,沿海岸线流去。潮汐大概是涨上了,从摩天轮售票处的窗口往外望,泊在港口的各色船只都浮得高高的,舱面比码头还高了约莫半尺。这时候再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记得国中地理课本上说,“涛之起也,随月盛衰”——果然是满月,只有满月的时候,水位会这样高。 “你在想什么?”仁王拿着两张票走到她身边,于是面前的窗玻璃便映出两张脸。在倒影里,他戳了一下她的面颊。 早川很配合地鼓起了腮帮子,模仿河豚,又“噗”地一声吐出气来。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从他手中抽出一张票,率先走到检票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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