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看过去,青叶上,竹帘下,谪仙般的少年静坐其中,正在煮茶。 后来,也是在这里,他在她的窗下吹笛,后来,他们对坐,他教她如何下棋,又带她去看他的伞。 满园满园的蛇目伞,像是盛开的花朵那般簇簇相交,雨声淅淅沥沥,少年侧眸朝她笑,那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可是一转眼,也是在这一座小楼,在他们一同吃茶的小楼,她被囚禁了起来。 漂亮的雕纹被蒙上厚厚的黑布,她看见自己骂他,朝他哭闹、哀求,但他只是朝她笑,口中的“夫人”依旧柔情缱绻,脸上依旧是和以往一般无二的温柔,但对待她的绝望和痛苦,他却始终平静,无动于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回过神,看着远处战斗的两个人,这样的场面,这样辉煌、盛大的火,她曾经见过一次的。 那时候,她满心都是对两面宿傩的恨,还有对麻仓大人的尊敬和感激,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还有缺失的地方,她站起来,没有半分犹豫地跑了出去。 产屋敷家在平安京近郊,她记得回家的路。 “喂。” 两面宿傩看了看她的背影,嗤笑道:“差不多够了吧,我可没空和你打。” 麻仓叶王不说话,看了看自己滴血的右手,再次结起灵印。 他要杀了他,杀了她的仇人——这是他能想到的,让她原谅自己,最好的办法。 …… 今夜难得没有下雨,少女现下是鬼,即使一路跑到产屋敷的宅邸,也没有丝毫疲惫。 她停在大门前,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害怕极了,停了好久,又往回看了看,看见漫天的火焰,知道两面宿傩和麻仓叶王都在那里,没有人会过来追她,她才鼓起勇气,推开了眼前的门。 随着最后一代家主的离去,这里早已荒无人烟,少女有点怕黑,提着裙摆一点一点往前挪,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 “灯笼在那里。” 他看起来比现在的无惨要年轻许多,肤色苍白,身形消瘦,指向一个方向,咳嗽了几声,朝她笑:“我累了,葵帮我去拿过来,好不好?” 她一愣,忽然哭,捂着脸哭了好久,才顺着记忆,找到了那里。 在记忆里,这里养着好多好多狗狗,它们虽然体型庞大,看起来十分唬人,但却温顺极了,她在府里无聊的时候,最喜欢过来同它们玩耍。 那些狗狗呢? “那只鸟死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身影,他说得很慢,像是要将每个字都刻进她的心里:“狼犬也都死了,我叫人打死的,用棍子。”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过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全都想起来了。 她是如何被摆弄的,是如何被当做玩具一般欺瞒、玩弄,还傻乎乎地将一颗心都交出去,交给别人践踏的。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少年乌发雪肤,一如往昔。 她看见他,没有躲,也没有怕,只是忽然笑起来。 “药好苦。” “真的好苦……” 少年顿住,意识到她想起来了什么,脸上的阴沉和怒意尽数消散,化作了一种极致的慌乱。 “葵。”他声音都在发抖,下意识停下,不敢再靠近:“你听说我,我……” “在这里。” 她打断他的话:“在我满心爱意,为你担忧得日日失眠,即使知道是毒药,还是甘之如饴、一次不落地喝下去,然后哭着找你诉苦,说药好苦的时候……” 她哽咽,发着抖,问他:“你有没有、心疼过?”
第31章 日更+请假补偿4 年久无人眷顾的小院已然破败, 秋叶萧瑟,旧墙之下,少女容颜一如往昔。 她在哭, 却不是他熟悉的神色。 每一日的清晨, 他从病中苏醒, 满心绝望之时,喝过药的妻子总是会哭着跑过来, 伏在他的床头, 跟他说药好苦。 他有没有心疼过? 产屋敷无惨看着她, 眼底一片茫然。 回首看, 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欢喜、慰藉,她哭,祈求他的怜惜,他却在想:有人下来陪他了, 真好。 可现在,回想起当时她的神情,回想起他的小妻子, 那样明媚烂漫, 叫他只消看着, 便感觉枯萎的心头开出一朵花的小妻子,竟然在他怀里哭得那样可怜, 那些心疼便后知后觉地翻涌而上,叫他弯下腰,不受控制地软了膝盖。 他怎么舍得? 那是他的妻子, 全心全意爱他之人,世上仅有的一个。 他怎么能叫她哭得那样伤心,怎么可以让她哭得那么可怜? 在每一日, 她明知道这是毒药,还忍着苦喝下去,找他诉苦,祈求怜惜,却被他敷衍而过的那些时日,她在想什么? 仅仅这么想着,产屋敷无惨便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他不自觉跪了下来,低头看着地面,想起她和狼犬们玩闹之余,又回眸朝他笑的那些景象,就感觉心头一痛,直直吐出一口血来,显得狼狈脆弱极了。 少女一顿,眼里再没有担忧,而是哭着朝外面走去。 擦肩而过时,他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裙摆。 少年指节苍白,满脸是泪,血液沾湿胸前的衣襟,神情竟隐隐有着哀求:“别走……” 她脚步一顿,睫毛快速颤抖起来,又落下几滴泪,然后哽咽着握住他的手。 他眼睛睁大,刚想说话,少女就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裙摆上拂了下去。 “我不会再爱你,也不会恨你。” 她带着哭腔,说道:“我们以后,就当做从未相识过。” 说完,她提起裙摆走,产屋敷无惨满脑子的慌乱,站起来踉跄了几下,追上她,用力攥紧她的手臂:“我不准许!!!” 什么叫做不爱他也不恨他,什么叫做从未相识过? “你爱我,你分明还爱我!” 他把她拽回来,捧着她的脸看向自己:“你看啊!你在哭,你爱我!” “我不爱你了!”她竟然打他,毫不留情地扇上来,打完他,她又害怕地想哭,边哭边发抖:“你像个疯子,你放开我……” 产屋敷无惨又挨了打,却是无暇顾及脸上的疼痛,因为在她散开的衣领深处,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爱痕。 那不是他留下的。 那一夜他虽然放肆,却也始终克制,她现在是鬼,他留下的那些痕迹,早该消散了! “这是谁!”他扯开她的衣领,果然看见了不属于他的痕迹,他是男人,最是知道这些痕迹是如何留下的,意乱情迷,心神沦陷,反复怜爱,才会留下如此深刻的爱痕,他也想,但她一哭,他就心软克制了下来。 他是她的丈夫,都舍不得,那个男人怎么敢,他怎么敢!!! “是谁?”杀意从未如此旺盛,产屋敷无惨也从未想过她会背叛自己,盛怒之下,他连怜爱都忘了,满心皆是被背叛的愤怒和痛苦,掐着她的脖子把她逼到墙上:“说啊,那个男人是谁!” 她不说话,像是被吓傻了,下意识捂着脑袋哭,产屋敷无惨顿了顿,只好自己猜:“麻仓叶王?还是两面宿傩?” 听见后者的名字,她一抖,少年见她这样,哽咽着松了些力道,茫然地看着她,好半天以后才开口:“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她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听见他的问题,颤了颤,然后回答道:“不是。” 她抬眸看他,就像那一天,他向她诉说着他是如何用棍子打死狗狗,如何把毒药灌进那些花草的根系那样,说得缓慢而又清晰,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他的心里: “那天夜里,天好黑,变成了鬼以后,我还是怕黑,他身上好暖,像是火炉一样暖,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体温可以这样暖,抱着我的时候、吻我的时候、他的手在我身上流连的时候,我不会再冷到发颤,也不会害怕,害怕他下一刻又丢下我。” 他哭,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痛得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用力钳制着她,弯着腰,带她一起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两次婚礼,都没有拜天地,在今夜,把情意撕扯得血肉模糊的今夜,却一齐跪了下来,血泪交加,像是一对即将死去的雁。 “你在骗我。” 他捧起她的脸,和她四目相对,想从这双眼睛里再找到一些情意,一些涟漪:“葵,你疼疼我,我知错了,我再不敢那样对你,你疼疼我,我好痛,好痛啊。” 胸口忽然传出刺痛,少年一愣,低头看,看见一把匕首插在上面。 鲜血正从心脏慢慢流出,他竟然也不恼,只是又抬头看她,声音很轻,像是在祈求主人不要抛弃自己的狗,又疯又可怜:“我给你杀一次,也喝你给的毒药,你不同我赌气了,好不好?” 她忽然哭了一声:“晚了。” “太晚了。”她语气很轻,像是被他打动了,绝望而又痛苦地说道:“我已经不想要了,少主大人……我不想要你了。” 不想要他了? 少年看着她,满脸的茫然,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不太能听懂她的话。 她在说什么,说什么啊? 她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是以,少年下意识去躲避她刚才说的话,只是重复问道:“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好痛、好痛、好痛啊。”他哭着看她,用力抱住她,胸口的匕首因此插得更深,他哭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葵,你疼疼我,你疼疼我好不好?” “我做不到。” 她声音依旧这样柔软,带着特有的、不属于平安京的语调,从前,在很长很长的梦里,这样的声音总是出现,那时候他觉得烦躁,睁开眼睛,看见她守在自己的床头碎碎念,心里更是觉得她蠢,蠢透了。 他的手是天生的冷,怎么可能被她捂化? “谁来疼疼我?”她呜咽着问他:“哪怕一次,少主大人……在那些日子里,我同你说药好苦,你有没有哪怕一次,让我少喝一碗?” 无惨听得愣住。 他没有。 他为什么会没有? 眼前一阵模糊,他又想起了那一天,妻子伏在自己的膝头,乌发散落,将手里的书捧给他看,指着上头的字说: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扭曲、阴暗,我不会爱人,也不知晓该怎样去疼你。”他哭着抱紧她,去牵她的手,哀求道:“我愿意的,我愿意疼你,我只是……我当时不懂。我不懂,不明白,你教教我,好不好?” “葵已经死掉了。”她用力把他推开,站起来,晃了晃,才看向他:“她早就死了,死在被你灌下毒药的那一天,从那以后,这个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你的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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