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纪不抱希望地端起盒饭时,薄赛珂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在替我宣判死刑吗?”宫纪顿了一下,随后单手掰开了筷子,拨了拨盒饭里的西蓝花。 “还是在替你自己宣告死期?” “说话真难听。”薄赛珂愠怒地皱起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令人讨厌。” 这句话触动到了宫纪的神经,她放下饭盒,真诚地希望薄赛珂多说几句。 她想要收集自己的往事,往破破烂烂的记忆图景里放点捡来的碎片。 “你根本不该活过二十岁。”不负所望地,薄赛珂说出了刻薄到堪称诅咒的话,“早在二十年前,你就该陪着你的母亲死在火海里。” 隔着一扇玻璃,薄赛珂看到了宫纪毫不在意的神情。 “我恨不得你立刻去死。”薄赛珂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骤然沉郁下来,那张逐渐陷入刻板平静的脸努力贴近宫纪,“如果不是你,我的女儿和1号怎么会……” “1号?” 宫纪确信自己钓到了关键信息。 这个名词像掷进宫纪心湖的石子,涟漪荡开,不知从何而起的悲伤情绪涌来,让她打断了薄赛珂的话。 “1号怎么了?”她问。 “早就死了,在寿终正寝之前被兰萨德枪决,只有一具尸体运回了第一实验室。” “在寿终正寝之前,他本可以有一个还算自由的结局。都是因为你。”薄赛珂鬓间一缕枯灰的头发散落在耳边,那双美丽的眼睛成了浸水的玻璃珠。 “兰萨德想让你成为最有价值的、Gaea计划唯一的样本,是你害死了他。” 宫纪看到了一个母亲愤怒又无能为力的瞬间,迷雾一样的冰蓝灯河在她的眼底闪烁。 “谢谢你找我说话。”宫纪慢慢坐了回去,“我觉得你该服药了。” 薄赛珂走后,松枝雅也从拐角里窜出来,手里托着斟满的咖啡。 盒饭已经凉透了,被扔在一边,两双干干净净的筷子搭在饭盒边缘,一点轻微气流就能让它们骨碌碌滚下去。 宫纪凝视着那两支颤巍巍勉力支撑着的竹筷。灯光将她的发梢和眼底映蓝,她半侧着脸,低垂着眼睛思考,侧影肃静。 “宫小姐,你怎么了?” 因为胆小,松枝雅也捧着咖啡杯,一直藏在远处走廊的角落。他探出头看到了薄赛珂和宫纪的对峙,却没有听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他艰难地将手里温热的咖啡递过金属窗格,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宫纪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抬手接过那杯被斟得过满的咖啡,说:“谢谢。” 松枝雅也觉得宫纪那张脸孔像是要顺着灯光海漂浮过玻璃——她终于变得安静了许多,不再那么可怕,松枝雅也反而觉得不太适应。 下一瞬间,他的内心悚然一惊,觉得自己该去检测一下自己有没有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宫纪象征性地啜了一口咖啡后便抬起头,“可以同我说一下在众人发现尸体时,薄赛珂说了些什么吗?” “赫雷斯导师第一时间检查了监控——公共休息区的监控覆盖率已经很高了,却还是没有捕捉到凶手的踪迹。” “为什么呢?”宫纪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松枝雅也。 “我不知道,我只能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玻璃外的男孩摇头,“他们同样检查了你病房周围的监控录像,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所以,在案发现场,薄赛珂女士说——一定是兰萨德在监控上做了手脚,替你做了伪证。”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断言我就是凶手?” “嗯。” 宫纪思考了一分多钟。 “我从她口中听到一些我的过往。她会这么想,我也不奇怪。”宫纪说:“我似乎伤害了她的家庭,而兰萨德因为我杀死了一个和她的女儿拥有同等分量的人。” “我是Gaea计划的0号,你知道1号是谁吗?”宫纪看向他,“我在听到1号消息时候的身体反应不太对劲,那种感觉非常奇怪。” 松枝雅也犹豫了一下,宫纪见状便继续补充道:“在今年内,有没有一具尸体进入第一实验室。” 对面的少年思考着,最终点了点头。 “他去了哪里呢?” 松枝雅也的目光游移到别处,最终说:“焚化炉。” 宫纪沉默了下来,松枝雅也感受到一座巍峨雪山正在他面前缓慢崩塌。 随着这个话题的引述,他想到自己穿越长长甬道,去找兰萨德签字的那一天。 他怀里抱着文件,走出第一实验室,窥见丰沛日光,在地面上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传说中的兰萨德。 她正在投喂一只三花猫,脚下还有一只橘色的猫咪在打滚。 松枝雅也已经在尽量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两只流浪猫还是受了惊,噌得一声窜进了灌木丛里。 兰萨德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看了过来。 “您、您好。”当时的松枝雅也沐浴在兰萨德的目光中,恨不得当场昏迷过去。他瞥了一眼兰萨德腰间的枪,鼓足勇气将签名表双手递了过去,“这些是编号为D18-S346的实验体,请您、请您过目。” 他的双手举过头顶,良久,听到兰萨德嗤笑一声。 “哪来的小孩?这么胆小怎么做生物学家?” 她随便翻了一页表格,取下别在活页夹上的笔,随手签了名。 松枝雅也听到水笔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他猛然抬头,话到嘴边反而软了下来,“您、您是不是没有看清楚,窗体里面还有、还有存在生命体征的人。” “我看得清清楚楚。”兰萨德将窗体递给他,“上了这个表格的人注定活不下来,现在还吊着一口气的人听起来反而更惨一点。” 她略略一低眼:“你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吗?” 松枝雅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去为那些‘存在生命体征’的人注射305室A1货架102号药剂,让他们安乐死。”兰萨德冷漠地将活页夹平放在松枝雅也面前,“然后将这些尸体送进焚化炉。” 那一瞬间,本就在寂静崩塌的雪山轰然倒下,雪山之下,自己倒在泥泞里,血肉横溅。松枝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机械性地伸出手,手指还在微微痉挛。 兰萨德手中的活页夹硌在了他的手心里。 在泪眼朦胧中,他听到了兰萨德不耐烦的声音:“怕什么?我十多岁就在干给实验体安乐死的脏活。”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眼睛蓦然动了动,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松枝雅也安静地留着眼泪,接过那张签过名的死亡名单。 他的眼泪如一汪湖泊,沉沉落在哪些横行纸业的炭黑的名字上。湖泊在人类千疮百孔的身躯里晃动,如死不瞑目的眼球,倒映着一个人身体的虚伪和理想的灭亡。 “注意安全,小心感染。”兰萨德最后说。 他浑浑噩噩地穿越黑暗的甬道,回到第一实验室,试图在忙碌繁琐的工作中忘掉自己最初的任务。 直到将近深夜十二点,松枝雅也被人催促,这个懦弱的年轻人才红着眼睛来到305室,拿到了兰萨德口中的药剂。 如果让他们安乐死,他们是不是会好受些? 可是,他要亲手杀人吗? 松枝雅也走进那间让自己做噩梦的房间,茫然地路过那些在几个小时前还茍延残喘的人。 全部都是尸体。那些人的静脉处有针孔——他们已经被其他人注射了安乐死的药剂。 第一实验室抬出去的尸体非常多,但是一具尸体被抬进来,还是他入职以来第一回。 那些人叫他“1号”,松枝雅也格外留意过他的信息。 向兰萨德传达需要签名的文件时,他的眼泪浇淋过“1号”的名字。 此时此刻,蓝色灯海如虎鲸般游曳过玻璃内外的两个人。松枝雅也正在目睹宫纪精神世界的缓慢坍塌。 那是自她苏醒过来后,用十几天时间建立起的人格。这个人格半新不旧,岌岌可危,勉强应付着外界。 “1号的名字,叫兼行真。”松枝雅也说。 宫纪左手指节屈起,隔着玻璃轻轻扶在松枝雅也的肩膀上方。她低着头,安静地注视着右手上的伤痕。 一座雪山在无声地崩毁,天真和残忍如冰晶般四散。松枝雅也终于看到了藏在积雪下的、属于宫纪的晦暗部分。 “我今晚不再期冀做梦了。”她说。 苏醒后,她终于勉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只有一部分特质挣扎着从骨肉神魂里活了过来。 焚化炉。 无数人的鲜血浇淌下来,凝固成一个流动的暗褐色的牢笼。宫纪坐在尸骨残肢上,抬着头向上仰望。 蓝紫灯海铺天盖地,她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疏疏天光。 不多时,她回过神来,看向安静待在外面的松枝雅也。 “可以和你做个交易吗?”宫纪温和地问。 她不再是一副咄咄逼人强人所难的样子,松枝雅也多少有点不习惯。 他不自在地攥了攥手指,眼神看向别处,“是什么交易?” “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下当年Gaea项目组遭逢了什么事故?”宫纪见松枝雅也一副为难的样子,立马原形毕露,威胁道:“你不想答应吗?” “我答应!”松枝雅也一个激灵,微微后退半步。 “这份交易的报酬,你随时可以向我索要。”宫纪弯了弯眼睛,笑了起来,“对了,谢谢你为我送来定食和咖啡。” 松枝雅也即将怀揣着这一份交易离开时,被宫纪叫停了脚步。 “松枝。”宫纪喊。她站了起来,容色便隐没在人造灯光里。 “你说,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谁呢?” 松枝雅也睁着那双悲伤的眼睛,回望过去。 “我不知道。” 在这之后,松枝雅也从宫纪视野里消失了一段时间。据乔安娜说,松枝被赫雷斯指派了新的任务,需要暂时离开第一实验室。 乔安娜三十岁左右,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她说话温温柔柔,注视着宫纪时,连眼角的皱纹沟壑都柔化下来。 乔安娜是松枝雅也真正认可的导师。她在松枝雅也刚刚踏入第一研究所时,手把手带领十七岁的天才少年走过最艰难的时刻。 乔安娜说,松枝雅也拜托她多照顾宫纪。 宫纪可以毫无顾忌地欺负一个小孩,但是面对浑身上下沐浴着母爱圣光的乔安娜,她多少感觉到难以应付。 乔安娜每天都会来到这面玻璃前,同宫纪聊天。她从不叫宫纪“0号”,近来接触更多后,便常常以“小纪”称呼她。 “小纪以前是警察吗?”将餐食递过去后,乔安娜笑盈盈地问她。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0 首页 上一页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