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秀树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扔掉玻璃碎片,走到窗前,将那部手机从窗户里抛下去。 他走回尸体旁边,静默几秒,而后靠着墙,在死者旁边坐了下来。 “我认识你,你很受麻生祝器重。” 他仰头靠在墙上,对着渐冷的尸体轻声说:“麻生祝派你解决了辙平和理穗的户籍问题,然后你当着我的面带走了优子。” 隐藏在树荫里的蝉拼死嚎叫,在滚烫的日光下,高野秀树将脸颊轻轻贴上墙面。 十四岁时他只身一人离开家,在兜里的钱都花光之前,他游荡着跑来了东京地界。 他运气不好,到东京那天正逢阴雨。高野秀树哆哆嗦嗦躲在鹤井奶奶便利店的门檐下,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一片阴影自头顶覆盖而来,津川优子打一把伞为他遮雨,又问他:“为什么不进屋去躲雨?” 他当时正年少气盛,在外面混迹久了,下意识用下巴看人:“关你什么事啊?” 津川优子虽然漂亮,但也很有些泼辣脾性。她听到这话,当即就给了高野秀树的脑袋一巴掌。 因为这样一段对话,他暂时在东京安顿了下来。 东京的平河町有一大片废弃公寓,虽然没有水电,但好歹可以应付着有个歇脚的住所。 正如津川优子所说:人只要想,再怎么恶劣的环境都能活下来。 阳光亲昵地流淌过他的身体,他几乎就要在着温暖日光下睡过去。 为了不使自己陷入过度疲惫后的昏睡,高野秀树继续浑浑噩噩地向旁边的受害人倾诉: “……我还在在这里杀了光村凌” 他顿了一下,说道:“那位大人物觉得我会记恨羞辱过我的人,但我其实没那么恨他。” 毕竟所有人都是为了活着而已。 他并不想杀死光村凌,于是事前给他发去了死亡威胁。 他曾真心实意地为光村凌祈祷,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碰见自己。 只是组织的爪牙无处不在,它漆黑的鹰羽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当“他”告知自己光村凌的具体定位时,高野秀树生出一种难以抵抗的无力感。 他又浑浑噩噩地想着:只要接受这股高于自己的力量指引,他一定能顺利救出津川优子吧。 或许是报复他的不听话,“他”又将下一个杀人地点选在了这里。 马斯洛需求理论说生存是人类的底层需要、只有满足了生存的需要,人们才有余裕去探求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 但也说不准,毕竟哲学界还有第欧根尼——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在生命世界和汹涌人潮里“像狗一样”高尚地活着。 高野秀树有了小房子里的家庭聚会,有了鹤井奶奶的手作蛋糕,还有早川理纱精心挑选送来的礼物。 “在这个世界,男人有天赐的魁梧体格、暴力因子,如果他再习以下流无耻、不择手段的脾性,他们就能获得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斜斜下瞥看一眼瘦弱尸体:“没有天生的体格也无所谓,你只要放弃尊严,低三下四,谄媚强者,拉帮结派,你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没有游乐园入场券、没有校服,能够这样怀揣自尊地活着,他觉得已经很好了。 只是命运的洪流裹挟他而去,他是大人物们随手挥一挥就能消散的烟尘,是阴谋家棋盘上随时可以被抛掷的棋子。 达尔文社会主义又说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于是即使是虫豸也在奋力挥动节肢戕害同类。 他轻轻说:“我真正恨着的人,只有山田阳一。” “我记得你,津川优子曾经帮过你,” 他站着巷子里,雨水把黑发浇湿,又深深划过山脊一样的眉骨和鼻梁,他轻声问: “你告诉我,为什么把她的照片给麻生祝?” 山田阳一惊惧到说不出话来。 大雨瓢泼,雷声轰鸣,恨意惊厥,高野秀树抡起斧头,劈开了另一个人类的身体。 他记忆很好,厌恶的一切他都记得。来到东京后,他曾买到过一版真正的《圣经》。 他们说:“你与我们同去,我们要埋伏流人之血,要蹲伏无罪之人” 他们说:“恶人若引诱你,你不可随从。” 虫豸颤动四肢,垂死挣扎。 手机里的大人物曾经问过他:【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他作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像踩死了虫子。】 并不是。 这个世界奇诡、腐败、尸横遍地、恶债高息,人潮随着惯性茍活——他早就知道。 可我们在这个世界相爱,太阳流照在我们身骨,小小的辙平和理穗能够在温柔的夜晚安然入睡,早川理纱请他喝波子汽水,他透过一枚流光溢彩的玻璃球看隐匿的世界。 即使过得贫穷与辛苦,他也觉得很幸福了。 他……只是想要这点小小的幸福而已。 可是优子很早就告诉他:我们不能奔跑行恶,背弃良善之人必杀己身。 这就是我该付出的代价。这个少年人想着,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 平河町三丁目。宫纪遥遥看一眼五楼窗口。 她让其他人守在各个出口,嘱咐他们藏在制高处视线的死角,然后独身一人踏入了筒楼。 高野秀树见她进来,慢慢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宫纪打量着他——他的攻击性变得很弱,像将死之人行至命运的终局。无论生死,他正安然展臂试图接过一切他人安排。 此时他们各自站在墙角阴影处,隔着一整个明晃晃的窗户,流光倾泻在他们中间,呈不太标准的方廓形。 高野秀树全身放松,他能一角踏进那投射在地面上的明亮廓形里去。 他真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即使生活遭遇巨变,形容狼狈,那双棕色的眼睛也仍旧微微发亮。那点亮光现在变得很暗淡了,可仍旧摄人心魄。 面对宫纪,高野秀树强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脸上带着一点点难过的笑。 宫纪不再看高野秀树,她拿出手机正对着他,问:“要和津川优子通话吗?” 一瞬间,高野秀树强装出来的从容轰然倒塌。 他开始细细发抖,一双眼睛几乎是乞求地看着宫纪,整个人害怕到后退一步。 “我不……” 宫纪摁下了通话键。 在外扩的轻微电流声里,高野秀树惨笑了一下:“您可真是狠心。” “是秀树吗?”电话另一端,津川优子含着一把颤抖的嗓音。 高野秀树紧紧抿着唇,像小孩做错事一样把头偏转过去。 “秀树、秀树,”津川优子着急起来,她压着自己哭泣的颤音:“…你还好吗?你说话……” 他的脊背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沿着脸颊滑落。 求你。 高野秀树无声地张口。 宫纪掐掉了电话。 高野秀树无力地靠在墙上,他低着头,卷发颓唐地垂在额前。 “警官,小心高处。”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为自己判处了死刑。 宫纪像是凝固一般毫无动作,她只是冷声警告高野秀树: “站在那里,不要动。” 她转动眼珠,不带感情地看一眼窗外九点钟方向的高楼和苍穹。 580码,风向从右到左每小时6英里。一片云重重跌下来,烈日高悬,玻璃窗反射着炫目的光。 狙击红点攀附在窗户,带着诡谲的光亮,滴坠在地上。 高野秀树往前踏一步,想去拥抱那个红点。
第19章 反击 “站在那里,不要动。” 狙击子弹从580码外的制高点抵达目标只需不到一秒。宫纪注视着高野秀树每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冷静地读秒。 第一秒。 波本动作细致地擦拭着枪.支,不经意间问起基安蒂:“科恩没和你在一起吗?” 基安蒂毫无戒心:“他有其他任务。” 波本擦枪的手指一顿,他的手腕翻转,硬冷钢管轻柔攀附上白色麻质手套,修长指节挟着枪柄转了一圈。 基安蒂与科恩被朗姆分开,自己与基安蒂相互掣肘,科恩大概率在监视高野秀树,那么琴酒在什么地方? 第二秒。 “送我们的小诱饵上天堂去吧,科恩。” 朗姆在黑暗阴影里深深仰头叹息:“可惜,他明明有能力成为麻生祝的接班人。” 第三秒。 科恩趴伏在天台上,专注地凝视狙击枪的瞄准镜,十字准星内,完整呈现着远处房间里的廓形阳光。 580码,风向从右到左每小时6英里,向右偏1/4密位。 他扣下扳机。 第四秒。 高野秀树的身体有些站不稳,他倦怠地凝视着地面上的丰满日光,摇摇晃晃地向前踏出一步。 一发子弹自九点钟的高处破空而来,凌厉地撕破空气袭向高野秀树的心脏。同一时刻宫纪往前跨一步扑向高野秀树。玻璃炸开碎裂圆孔,弹道四周激荡微小却强力的气流,子弹继续往前,穿透防弹衣,没入皮肉,巨大动能冲击肋骨,又击穿肩胛。宫纪护着高野秀树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玻璃碎片扎进衣服里,两个人在巨大的冲力下狠狠撞在一侧墙壁上。 宫纪压高野秀树上方,左肩膀处慢慢洇出血迹,头发狼狈地散落在颊侧。 她的左臂垂落,右手掐着高野秀树的脖子,疼痛让她的声音绷紧如一张微颤的弓弦: “真想给你一拳。” 这个少年被人从云端拽落,他微微蜷缩起来,颤抖的目光聚焦在宫纪肩膀的血迹上。 . 科恩一怔。 他调试着瞄准倍镜的角度,本打算换个位置重新狙击躲在角落的高野秀树,却从倍镜里看见一群警察呼拉拉地涌入房间,抬手就把一块幕布往窗户上贴。 危险感陡然拉响了警报。 他语气急促地向朗姆汇报:“任务失败,警察过来了”。 科恩迅速收拢好装备,一把抄起狙击枪夹在腋下,准备下楼逃跑。 风见裕也一脚踹开了大门,持枪带着一群警察涌上了天台: “不许动,举起手来!” 科恩目光阴翳,他在十几杆黑洞洞的枪口下慢慢举起双手,缓缓后退几步,脚跟抵到了天台栏杆。 下一秒他迅速从琴包里掏出降索。琴包轰然落地,安全锁“哐当”一声扣死栏杆。他拉紧绳索单手挽出安全结,在枪声响起之前转身从六楼跳了下去。 栏杆被重力势能扯动得哐哐作响,埋伏在地面上的警察向他开枪,试图在这几秒间打断他的降索或是击穿他的手臂。可底下的警察明显来不及应付这从天而降的意外,弹道交错之间,子弹分别击中了科恩的大腿、腰侧和肩膀。 科恩重重摔落在地上,四肢挣扎着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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