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他的一分钟里,宫纪前三十秒用来整理监控录像带,后三十秒坐立不安,斟酌措辞。 降谷零在宫纪身边坐下时,宫纪用手指把计算机微微往他那边推了推。 她目光一晃,避开降谷零的眼睛,轻声问:“先谈工作么,降谷组长?” 降谷零被宫纪那一声称呼喊得眉头一挑,说:“那就先谈工作吧。” 宫纪进入工作状态,显而易见地放松了很多。她播放录像带,又将证据图像按照顺序摆放在桌上。 “我们有无法确认的死亡日期。第一,我们不知道竹内真嗣死在哪一天;第二,绘椿夫人和今枝称今紫死在9月5日,我们对此持怀疑态度。” 宫纪翻开一页回访记录,“8月30日,蜷川康介第一次来到梢风屋,和竹内真嗣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当时是下午两点左右,一天中花见小路最清闲的时候,不少人都在看热闹。” “9月3日,绘椿夫人离开和歌山县,去外地置办过冬材料;梢风屋对面的杂贩铺老板称,这一天,今紫去他那里买了一根红色尼龙绳。” 录像里的蜷川龙华恰好走进审讯室,宫纪同降谷零一同望过去,“蜷川龙华说她曾警告过弟弟不要再踏足梢风屋。可是9月4日,蜷川康介再一次来到花见小路,他称自己是为了向今紫道歉。” “9月5日,蜷川龙华怀疑弟弟钦慕梢风屋里的另一位艺伎,于是她独身一人来到花见小路,在一家茶屋约见了今枝。” 宫纪将几页笔录放在降谷零面前,“茶屋老板说,下午两点,今枝作艺伎打扮,带着三味线和扇子来到蜷川龙华所在的和室。下午四点,蜷川龙华离开茶屋,消失在花见小路的人群里。今枝又在茶屋内枯坐两个小时,直到六点才回到梢风屋。” “晚上9点左右,绘椿夫人回到梢风屋。同时,梢风屋的两位女性称今紫在这一天死亡。” “9月6日,和歌山县的警察为今紫开具了死亡证明。” 两张照片被铺开在桌上,其中一张是被砍断的红色尼龙绳。另一张照片里,今紫平躺在地板上,脸庞是被装殓过的样子,和服领口褪到肩膀处,完整露出脖颈处的伤痕。 被装敛过的尸体,能够拍到的肩膀以上的皮肤并没有尸斑,警视厅也就无法从这张照片里确认今紫的死亡时间。 花见小路自杀率很高,且多为自缢,和歌山县的警察处理起这套流程来轻车熟路。9月6日早上,天刚蒙蒙亮,和歌山县的警察来到梢风屋。他们潦草地检查了今紫的尸体,见死者颈间没有吉川线,便为她开具了死亡证明。 “随后便是9月7日,那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棺材被放进殡仪馆的货运车里。司机在废弃港埠停下,将棺材推入了水中。” 审讯录像播放到尾声,屏幕里的蜷川龙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短促的笑。宫纪说:“在四天前,你追查着蜷川龙华的行踪,发现了竹内真嗣的尸体。” 没写到(虚弱)……他们的工作太多了。
第85章 表白 最后,宫纪说:“我认为绘椿夫人在今紫的死亡日期上撒了谎。顺着这一假设推断下去,能让绘椿夫人撒谎的只有今枝。可惜我们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只能在花见小路进行大范围的摸底式排查,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者逼迫嫌疑人采取非常规举动。” 她还是戒备的、紧绷的状态。 审讯录像播放至尾声,沉尸案件的目前进展宫纪也陈述得清清楚楚。她倾身去关计算机,柔软的白色毛衣袖口展露一截修长的手指。那一截手指叩着USB接口的u盘,又让计算机光屏熄灭。 放在沙发上的那只手,指腹紧张地微陷布料里。 降谷零的眼睛随着宫纪移动,目光笼罩下去,从藏在发丝下的后颈,看到不安颤动的睫毛。 他在心底倒数:十秒。 不出十秒,宫纪处在这种充满侵略感的视线里,努力压抑的攻击性还是像气泡一样慢慢饱胀上浮起来。 她阖上计算机,猛地侧过身来,“我的汇报有问题吗?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降谷零侧过脸轻咳一声,继而一本正经地转过目光,“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搜查工作可能需要更加隐秘地进行。这起案件说不定会牵扯出蜷川龙华极为在意的秘密——从我这几天对她的调查来看,她对这起案件的关注有点过头了。” 毕竟这起案件的肇始,就是蜷川龙华不知为何去了竹内真嗣的沉尸地,被追查她的降谷零发现了端倪。 宫纪问:“你很忌惮蜷川龙华?” “我怀疑组织一开始选择的合作对象就是蜷川龙华,和竹内家合作只是一个幌子。”降谷零双手撑在沙发上,“有了组织这种恐怖机构做靠山,蜷川龙华这种利己主义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调查工作可以更加谨慎和隐秘,尤其注意人身安全。” 宫纪轻轻地”嗯“了一声,去收拢桌上的照片文件。 为了降低宫纪的紧张感,降谷零用一种闲谈的口吻说起近况:“最近我的任务有点冒进。毒|品网络是非组织核心不能触碰打探的业务部分,近期我频繁地试探调查蜷川龙华,暗地里打探可卡|因网络的消息,不知道有没有引起组织的怀疑。” 散乱在桌上的文件被聚集起来,宫纪叩了叩活页夹,听到降谷零随口说:“朗姆疑心深重,一直在怀疑我的身份……调查组织合作者的行动已经算是越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探到医学实验室的消息……” “或许会有这个机会的。” 宫纪终于开口了,安室透停顿话音,朝她望过去。 宫纪把活页夹放在计算机上,轻声说:“你可以把我送进组织的实验室。” 安抚人心的絮语停了下来,宫纪直起身,撞进了安室透的目光里。 灰蓝眼睛,凉意裹挟,瞳孔深处颜色深黑,令人联想道暗藏黑礁石的冰海。 恍若波本和安室透的人格终于被糅融进降谷零的身体,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狂热又苍薄的月光腻在小巷子里,他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现在,这种目光极其短暂地、再次降临到了宫纪身上。 瞬息而已,金色睫毛往下翕动一下,那些情绪消失不见,浅淡丝缕的温柔意味缠绕在眼球里。 “小纪。”降谷零语调温和,好像那瞬间的眼神是一个错觉,“你从进屋开始,一直在紧张。” 宫纪现在确实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中,以至于她来不及细想降谷零那个目光的含义。 她郑重其事,“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先解释伤痕的事情。”宫纪的手指不安分地卷了卷自己的发梢,“我的记忆、甚至是认知出现了偏差。我不太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更严重的,我的记忆或许被人篡改过,而我甚至不知道修改我记忆的人是谁。我不能放任这种潜在危险,就想通过电击、药物或者其他什么办法刺激记忆的恢复。” 在降谷零的目光中,她的声音愈发地低:“我曾私下里见过兼行真一面,他说我的存在是不合伦理的,让我不要把秘密告诉别人。” “站在你家门口时,我下定决心要和你说这件事。” 那句话只是个引子,宫纪坐立不安,她将在降谷零面前吐出自己的全部灵魂。 虹膜颜色浅淡的人真的很容易暴露心事。降谷零看到宫纪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右侧耳骨——被他留下指印的部分显出一种潮湿煽情的红。 “你需要酒吗?”降谷零压着心脏里翻涌滚动的情绪,耐着性子观察她的状态,“我冰箱里放了波本。” “不用。”宫纪顿了一下,“可以把灯关上吗?” 她不想让降谷零看清自己的表情。 降谷零关掉了炽白的顶灯,却让客厅仍亮着一角。柔和的光线发散,不至于让整个空间都陷入黑暗。 宫纪咬着嘴唇,默许了这种行为。 她探出袖口的那一截手指悄悄碰到了降谷零温热的手腕,宫纪飞快地抬眼,见降谷零并不在意,她又将自己的手指放进降谷零的手心里。 降谷零看着宫纪往自己这边靠了一点,他们膝盖抵着膝盖,他清楚地感知到那一块小巧的骨头不安地蹭着自己。宫纪往沙发上边坐了坐,一双眼睛映照进那缕温吞的光。 她将自己的一双手完全贴进了降谷零手心里,声音紧张到发颤,“zero,零,降谷零,我有说过,我爱你么?” 宫纪的睫毛也紧张地颤,那束光闪动在她眼球里,黯淡也耀眼。而降谷零背着光,阴影淌进他英俊深邃的眉眼,暗沉一片,难以让人看透。 这句话让她意识下沉,心脏刺痛。宫纪在迷茫的疼痛中,惊觉自己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地落在降谷零的视网膜里。 那种像要把人剥光的视线让她恐惧。宫纪抬手按上降谷零的眼睛,用指腹碰到他煽动的睫毛。那双灰蓝眼球淹没在皙白手指下,连蓬勃的情意和阴暗的欲念一同掩去,她从密不透风的凝视感里活过来,颤着声音说:“我爱你。”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下去:“我想了很久,我为什么爱你。我像在意伯父伯母、宫侑宫治那样在意你。为了他们,我可以鞭笞自己想要杀掉其他人的欲望,把我天生的习性比作罪恶,比作羞耻,比作一切恶心的东西。我可以用全盘否定自己人格的方式,用十几年时间,慢慢规训自己成为一个社会意义上的正常人。” “我像一个正常人了,可是遇到全新的感情仍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些理论说,孤独会引起焦虑、罪恶感和羞辱感,人的一生都在对抗孤独和分离。爱是从孤独和分离之中挣扎出来的一种方式,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孤独,反而害怕与别人建立联系。我看不懂那些理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模仿出一个恋人的样子。”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跟我讲守序与犯罪之间的联系,你告诉我——我们都应该为他人的不幸痛哭,祈求别人能得到幸福。当时我装作听懂了你的话,后来我又装作听懂了牺牲与拯救的意义,事实上我只把这些情怀当作成为警察的必要工具,当作社会教给我的另一规训。” “我发觉自己还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一点都不理解你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崇高理想。我害怕你受伤,我想杀死那些威胁到你的人,我想把你锁起来,阻止你去那些危险的地方。我不想和你分离,这是不是理论里所说的‘爱’?可是当时在医务室,你一句话就叫停了我的计划;后来,因为工作,我们分离很久,见面很少,还错过了烟火大会。” “你曾说,这个社会上没有那么多基因上的反社会分子。或许我就是,我是我自己的噩梦,自己的失败,自己的羞耻,我是那个被规训的异常人类。你要牺牲自我去庇护弱者,你告诉我这是辉煌而崇高的情怀,我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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