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心取珠,原是真的。 原是敖泯动了她的龙骨,也是父王同意的。 原来父王是真的想杀她。 敖泠只觉得一颗心如坠深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却毫无知觉,绝望和痛苦已经让她几乎要窒息。 深海的石砾又硬又尖,每踏一步都是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就在这渐渐消散的声音里蹲了下去。 父王和敖泯走了,可她似乎没什么力气再走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父王向来是用宠溺的口吻喊她敖宝儿,何时有过这么冰冷僵硬的语气叫她名字。 什么定魂珠由她而生。 什么八年之前。 她一句也没有听懂,可记忆深处又有一道裂缝,里面伸出一只狰狞可怖的手,想要将她拖进去,掀开血淋淋的事实让她看清。 她不敢看,一直都不敢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角元殿,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来了这里坐以待毙。 她的婢女听虹在殿前唤她,怯怯又哀鸣:“公主?” 敖泠有些回过神来,嘴唇翁动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主,真的是您。”听虹表情复杂,也是头一次逆主,含着眼泪去将她往外推,“您不该回来,龙王陛下和二太子五太子......” 听虹好似知道什么,可她却不敢问。 她在陈塘关二十几日的心心念念,她其实,只是想回家而已。 她的声音很喑哑,是从未有过的心如死灰:“让我进去吧。” 听虹瞧着她的表情,松了手,但仍焦灼切切。 “公主,您可知道?前些日子,水晶宫突生变乱,被龙王陛下压了下去,但自那以后,王后便被软禁在了琉璃宫。二太子也来了角元殿搜宫,说您与王后亲近,难免没有逆反之心。奴婢被压在大殿之下,隐隐听见二太子在与亲信商榷,若您回了东海,要将您......” 听虹的声音在她听来很遥远,敖泠恍恍惚惚,忽然抓到了重点。 “母后是被软禁了?”麻木的内心泛起一丝涟漪和心痛。 敖泠呼出一口气,为何她只是去了二十几日,一切都变了? 听虹几欲跪下,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与敖泠对视。 这是在让敖泠读她的心。 “奴婢人小势微,只能打探到这些。这些日子以来,只盼若公主能平安归来,得助公主脱困。” 东海不宁,龙王从公主小时候便刻薄以待,如今出事也是第一个找上公主,她身为公主侍女,自幼跟随公主,怎能不忧心公主安危? 敖泠那双澄然的眸,愈来愈黯淡下来。她只是触到听虹的目光,指尖便开始颤抖。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谁对她刻薄以待,谁对她赶尽杀绝。 她没再张口,听虹扶着她,去殿内坐下,不多时敖泯便带着侍从来了,甫一见到她便是一副惊喜的神色。 好像他还是她的五哥,但她知道从来不是。 “小九,我便猜到你在这里。”他摆出那副好哥哥的样子,伸手要去摸她的头,她想躲,最后还是麻木地任由他摸了。 “我与父王才从海藏回来,听水晶宫的仆从说你已经去过了,此番人间游历可有收获?” 她不知道说什么,嘴唇不自觉轻微颤抖,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若说奇遇,也是有的。” “哦?说来给五哥听听。” 她抬眼看他:“我在人间的陈塘关,遇到了一个名唤李哪吒的奇人,此人身怀绝技,不容小觑。” 敖泯似乎对李哪吒很感兴趣。 他迫切想知道她在陈塘关究竟遭遇了什么,忙追问:“如何身怀绝技了?我听人说他师从乾元山太乙真人,那阐教之仙可真是舍得,将一身法宝都传给了他,传闻他六岁能屠鬼车,七岁更是诛杀了昆仑作恶的云间妖,回陈塘关后随父征战四方,也是从无败仗。” 敖泠垂眸想了想,哪吒确是一身的法宝,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风火轮,哪样不是非同凡响。 但她下意识想张口的却是——他不是随父征战,他的父亲对他不好。 这股莫名的冲动被她压制下来。 她细细瞧着敖泯,眼底并没什么笑意:“五哥了解的倒是比我多。” 敖泯没发觉她神色不对,仍旧笑着:“今日从陈塘关□□出了一支灵箭,正中海藏中心。你才从陈塘关来,可知道什么内情?” 她不愿意与敖泯多说,该说的都告诉三哥了。心里跌宕起伏,她只推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敖泯见试探几番都问不出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看向她的眼睛。 敖泠若无其事与他对视,良久之后,唇间的笑意有些浅淡:“五哥,我们从前约好了,兄弟姊妹间不互读心思的。” “......是五哥太好奇了些。”他什么也没读出来,只能讪讪,“今夜水晶宫为你设洗尘宴,小九,你可要盛装打扮一番才是。” 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那不是一场针对她的鸿门宴。 敖泠笑着应了,她神色如常,只央了一件事:“五哥哥从前得的那件美人樽,我一直喜欢着,可否能送我?”
第21章 原是如此 总兵将军府内, 金吒独坐西院,一盏茶才下,茶水未凉, 便见一人一袭红衣清隽,如墨发丝轻扬, 身姿如松挺立, 跨步而来。 正是哪吒。 “你将龙女放跑了?”金吒微微眯眼, 眉间挟着一丝怒意。 哪吒没什么神色,火尖枪上的火焰在隐隐跳动,映衬着他的脸。 “震天箭已出世, 何时开战?” 金吒将茶杯搁下,不疾不徐,沉吟道:“父亲对你强开兵器库之事大怒,如今东海还没有动静, 我们也暂按兵不动。” 金吒不愿求和东海, 哪吒离开总兵府这几日,他也一直在试图劝服李靖出兵。 虽然哪吒向天庭呈上的法卷迟迟没有回复, 但他也已禀明文殊广法天尊,以辟恶除患之命向东海起兵,先斩后奏,玉帝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东海恶名已久,又有功高盖主之势,昊天玉帝同样忌惮。 哪吒皱起清俊的眉:“我那一箭正入海藏,最多震慑龙族三日。” 海藏中是数不尽的龙族珍宝, 武器灵物应有尽有, 这三日东海无法取宝,正是攻入东海的好时机。 如果错过, 得不偿失。 金吒自然也知道,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再等等,父亲会同意的。” 哪吒强闯兵器库,射出震天箭,李靖再也无法投降东海,如今是与他们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能迎回哪吒应战。 想到此处,金吒一顿,又问道:“如此做法,是谁教你的?” 哪吒没说话。 “是阐教的密旨,对不对?!” 金吒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这个弟弟虽骁勇善战,可论计谋还是略显稚嫩,逼李靖向东海开战的法子虽看上去直接,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但细想下来却是漏洞百出。 哪吒一向重情重义,凡事只知自己当前,不愿连累他人。今日若非他拦着,此刻便能杀入东海,又怎会去拉李靖下场。 肯定是阐教有人发话了。 也难怪,他自己的师父文殊广法天尊也会赞同。而能让他的师父如此快同意,一定是......元始天尊的密令。 虽晓得哪吒是师门派来镇守陈塘关的大弟子,金吒却一向不喜弟弟这个名职,又不好去与弟弟说实话。 阐教虽势重,凡间之事却该是人道统管,凡人供奉昊天玉帝,因此他才一直主张哪吒禀明天庭再起兵入东海,而非是禀元始天尊。 师出无名,师门非要管......势必有人要为此承担后果。 “大哥,无论如何,如今此仗是非打不可。”哪吒虽是看着金吒说话,却难得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到了那小龙女,她是真的回了东海么? 放敖泠走,是知道陈塘关和东海已经势如水火,以她这样倔强的性子,留在陈塘关只会让她痛苦不堪。 金吒亦提醒过他。 他会杀入东海,杀的是她的同族,她又怎会罢休。 可她即便回了东海,以她父王那样的绝情手段,又能讨到什么好处。他告诉她了,她已是东海的弃子。 他让她自己选了。 此去一别,兵刃相见,再无回路。 “你在想什么?”金吒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弟弟,越看心里越复杂,“我几次劝你拿下定魂珠,你非但不同意,如今还将龙女放跑了。东海重新拿回定魂珠,又是一番变故。” 哪吒坐在金吒对面,也犹自喝了一口茶:“一颗珠子而已,有何惧的?” 敖泠既然已回东海,便是敌人。 与那些龙族再无区别。 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罢了,放也放了。她不会甘心留在你身边,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金吒眼底暗潮涌动,“但是......哪吒,你一向杀伐果断,何时有过猎物到手又放生的事情?” 偏偏对那龙九公主手下留情。 敖泠性子狠绝,又会装乖讨巧,自从知道了哪吒将她带回总兵府的事,他便暗中调查过。 东海中的细作说她平日在东海便很会讨好众人,一手幻术学得无人能出其左右,是东海难得的奇才。即便龙王与她不亲近,也会向她服软,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 如今他这个弟弟也是这样。其实他倒希望弟弟只是被幻术所迷惑,而不是真的错付一处真心。 “她既回东海,将来不是被她薄情寡义的父王杀了,便是做我的枪下亡魂。”哪吒试图敷衍几句,“大哥又何必介怀此事,放便放了。” 金吒瞧着哪吒的脸色,哼了一声:“你的枪下亡魂......可要说到做到。” 如果哪吒中意的是别家姑娘,他一句都不会多说。哪怕哪吒喜欢的真是精怪他都认了,毕竟是弟弟的私事,可是敖泠真的不行。 隔在他们之间的是陈塘关与东海几十年的恩怨,是人命官司,非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 ...... 东海夜宴,笙歌绕梁起,席间满欢意。 龙族极尽奢靡,三太子敖丙令人布下数百玉润清透的红珊瑚,并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水晶宫照得光华璀璨,红绯涌动。 他看着坐在席间沉默不语的敖泠,去哄她开心:“阿泠,特意为你布置的,可还喜欢?” 敖泠抬眼看去,满目喜庆红绸光。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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