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何时学会了这些?” 贾敏一时觉得诧异,更觉得受宠若惊,她与林如海夫妻这么些年,却也不见他如此体贴过。 林如海小心地与妻子敷着眼睛说到。 “大约是为夫好学,从那贾宝玉学了几手,他虽说读书不成器,在待女孩一事上,也有可取之处。” 贾敏也不得不承认,虽说贾宝玉不过一富贵闲人,最后也顶不得什么大用,曾经这荣国府里,他是真心实意对待黛玉的人。 “他是有可取之处,只是若当真到了紧要关头……” 就算是公子多情又如何,若不是因为贾宝玉,兴许晴雯最后也不会落得那个结局。 黛玉孤零零的在潇湘馆中,病了那么些时候无人问津,紫娟求告无门,那时贾宝玉却又在何处呢? 将来这孩子知晓黛玉身故,不过发上几天痴,闹过几次疯,然后再写一篇诔文罢了。 贾敏长叹一声,伸手移了移冰敷的位置。 林如海虽然有样学样,但是比之熟稔的宝玉而言,终归是不擅服侍女子的。 “姑娘可起了?一会儿还要去给夫人请安。” 说话的是贾敏的陪嫁丫鬟,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还未改口叫奶奶。 然而这么下去恐怕会让林如海的母亲等候,她也顾不得这么多,只能隔着窗户发问。
第2章 嫌隙 丫鬟在屋外的提醒让贾敏回过了神,今日是她作为林家新妇的头一天,若是错了礼数,必定会给人落下话柄。 林如海也知今日必定要去父亲母亲跟前走一遭,方才礼节周全,是以开了屋门,放了服侍两人的丫鬟进来更衣洗漱。 如今贾敏入了林家的门,主要来服侍便是贾敏的几个陪嫁丫鬟,端水、梳妆、专门管衣裳巾帕的,打点簪环首饰的皆训练有素,各司其职。 “今日不穿这个,且将柜子里另一身衣裳取来。” 贾敏见丫鬟春桃捧了一条大红织金的石榴图样的百迭裙,并一件白蝶穿花盘金的衫子来,连忙让她去将另一套略微素淡点的衣裳取来。 一来是贾敏如今见了这红色,总觉着刺心,再者便是这林家的主母,也就是她如今头上的正经婆母,本是也是个书香王侯之家养出的姑娘,最喜魏晋之风,便不爱这些大红大紫,花里胡哨的样式。 还有便是这林家的老爷身子一直不好,她这般穿着,恐怕显得太过招摇了。 林如海却是拦了那丫鬟的去路,对贾敏说到。 “这一身很是妥当,为何要换了,你我新婚,穿的华丽些,又当如何?” 随即林如海也从为他成婚而制的新衣里挑了一件大红的袍子,恰好也盘了金绣,这一身与贾敏穿出来还真是一对金玉璧人。 贾敏着人给自己梳了个牡丹髻,本来她这般年纪梳这样的发式难免有些老成,可是总不能像前世那般梳成歪髻,虽是娇俏可人,但是不免又被人私下里说轻浮,不够庄重。 丫鬟捧了簪钗来,请林如海为妻子簪花,这原本只是个仪式,男方至多挑上那么一两样插在发间便是,偏生林如海不愿意假手他人,屏退了丫髻,在那妆台前,极为用心的替贾敏装扮。 “夫人你瞧,镜中的我们还这般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林如海瞧着铜镜中自己与妻子的模样。 他昨夜还极为厌恶这大红的衣裳,今朝再看却又心境截然不同。 红的热烈,宛若新生,而妻子贾敏如今的芳华,与这红妆最是相宜。 多好!如今他还未加冠,将来之事,便会有更多的可能。他的女儿黛玉,定然不会同前世的遭遇。 “好在今日起的不晚,用冰敷了,眼睛上的肿总算消下去一些。”贾敏摸了摸眼下的浮肿,如今年轻,用脂粉还勉强遮得住。 “虽说还是看得出来,总没有先前刚才起时那么严重。”林如海冲着镜子里的妻子莞尔一笑,拉了她的手。 贾敏却小心的挣脱了,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往林家二老住的荣安堂去。 林家几世单传,宅子够大,主子却很少,今日有资格能接贾敏这碗茶水的,也仅有林家二老而已。 新人洞房花烛,第二日晨起之时迟来,那是必然的事,是以就算你起的早了,也得算着时辰,不得在长辈之前先到。 贾敏一瞧,这荣安堂与荣禧堂不过一字之差,布置却与前世一模一样,主位上坐着的是林家二老的衣裳也是前世她跪拜公婆时的那一身。 二老旁边侍奉的姨娘和大丫鬟,也是前世那几个,就连要敬茶的杯盏,也还是先前的那个花样。 “母亲……昨……” 林如海想到母亲林氏必然会就昨夜他们二人在屋中抱头痛哭一事责问。 当即想解释清楚,不想却被贾敏连忙扯住了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 林母自是把夫妇二人之间这个小动作看得分明,却也没说什么,只让贾敏依着礼节敬茶。 林母在接茶之时,做法却也与前世一样,故意歪了茶盏,贾敏便也同前世那样连忙扶住,叫滚烫的茶水烫的手背生疼。 “为何将茶水弄得这般烫?”林母责问道。 立时便见林家资历最老的桂姨娘唱双簧似的跪下请罪。 “太太恕罪,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思虑周全!” “母亲,这几日天热,茶水凉的慢些,是媳妇不好,未曾将杯子端稳。” 当婆母的怎么会有错,自然都是小辈做的不好,贾敏忍者手背上的疼,面上却依旧带着谦卑的微笑。 前世她嫁进来三年之后林母才过世,与这婆婆的相处之道,贾敏一来二去也摸索出了门道。 她这婆母在尚未出格时是家中的唯一的女儿,养的尊贵,又爱风雅,最是讲究尊卑,只管做出谦卑模样让她磋磨几次,做足了下马威,后面倒是多半不会与你为难,不算多难相处。 贾敏便给足了林母面子,就算手被茶水烫了,却也依旧将那杯盏举得稳稳的,不能失了仪态。 林母摆足了架子,对新妇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很是满意,如今当了这么些人,她也不好责问夫妻二人缘何昨夜在新房里闹那么一出。 林老爷方才抿了一口茶水,却又咳了起来,这几年来他身子骨每况愈下,早已告病辞官多年,未免夜长梦多,将来若是自己当真去了,耽搁了儿子婚事,于是便将林如的婚期提前了整整一年,把贾敏娶了进来! 因得林老爷身子不适,随后的礼数与前世一般无二,林家二老随后却也没有怎么为难贾敏,互送了表礼,说上嘱咐几句好生过日子,开枝散叶之类的场面话,便叫夫妻两人退下。 …… …… 方才回了屋子,林如海便拉了贾敏的时候仔细查看,但见她右手的虎口处和手背都被烫红了一片。 “让我瞧瞧你的手如何了?!” 今日这茶必定是有人作怪,前世的茶水虽然也是洒了些,贾敏至多只能算是湿了手,那水不如今日这般滚烫。 “无妨,没什么大事,也未曾烫伤,只是茶水比往日略烫些罢了。” 说到此贾敏却是笑得苍凉。 “老爷恐怕也不记得了,我第一次嫁给你的时候,也是洒了茶水,只是那一日的茶水不如今日滚烫罢了。” 那一件事林如海还当真忘了干净,可今日之举? 林如海又不是蠢的,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当婆母的看媳妇难免要严苛一些,这便是所谓的下马威了。 “我先前竟是不知道。” 林如海捧了妻子的手,心疼的吹了吹被妻子手上烫红的那一处。 前世的林如海混迹官场,后院都是贾敏在打点,若不是与妻子的魂魄在贾府里漂泊多年,见多了后院琐事,他也不知后院之中的女子生存如此不易。 后院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之官场亦是不遑多让。 见方才的冰块化了大半,已是在水晶盏中融成一滩冰水,他取了帕子蘸了冰水,给贾敏敷上。 “看来今天这冰取了,还是真有好些用处!”林如海自嘲道。 贾敏见林如海对自己这般呵护,心下十分动容,但如今却也不是她同夫君撒娇的时候,与林如海商量。 “我知老爷昨夜一夜没睡必然劳累。只是今日还望老爷同往常一般到书房读书。我昨夜那般……恐惹了父亲和母亲不快,若再耽搁了你进学,这府上怕更有得说了。” 贾敏晓得林家二老最是看重儿子的学业,对林如海寄予厚望,前世她便是借着关怀丈夫学业,每日为林如海做药膳,赢得了林母的好感。 “夫人不必忧心,我去便是,你且在屋中好生休息。” 林如海与贾敏夫妻那么些年岁,早已心意相通,立时就领会了妻子意图,让贾敏安心歇着,他这就去书斋读书。 林家的丫鬟们见大爷就算新婚,也刻苦进学,自然是在他跟前说了许多好听话,很是奉承了一番。只可惜这样的言语在林如海听来,心里也起不了什么波澜,他并未理会几个丫鬟一眼,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 这个地方这些年格局并未怎么变化,今日见了尚在人家的父母,林如海原以为自己定百感交集、情难自禁。 毕竟林家二老前世便走的早,在这世间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不知是不是在林府里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今日却出乎意料的淡然。也有可能是前世无论是林父还是林母,皆尽了为子之责,侍奉汤药,守孝多年,心中无愧。 若说还有什么能让他揪心的,便是自己多年之后才会降生于世的女儿了。 林如海说是温书,实则也同贾敏说的一样,不过到书房里学一学样子。 百无聊赖之间,便抬眼望着园子中的熟悉的风光,苏州的园林比之京中的要婉约,亭台错落,回廊曲折,假山堆叠。黛玉记事之时,林如海在扬州为官,扬州那园子,与林家祖宅,自是不能相比。 只可惜黛玉幼时多病,不便带着她奔波,直到林如海撒手人寰,黛玉竟是从未来过祖宅一次。 大观园是修得有些模样,可是比之他林家累世之功精心造出的园子,匠气有余,韵味却是不足。况且修葺大观园所花的银钱,大部分都是他林家的家财。 林如海的书斋地势略高,远远便瞧见假山那块太湖石下,他书房侍候的小厮半夏与大丫鬟书香凑在一处。 这般情景如海还是游魂的时候在大观园里见的多了,那些丫鬟婆子们就是如此凑在一处磨牙,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林如海出了书斋,从假山后面的一道小径绕了过去,放轻了脚步,走到假山旁的紫藤旁,正是这二人背后。 不用贾敏提醒,林如海心知昨夜他们夫妻没有圆房,必定有人会揪着此事做文章。 只见听藤蔓那边清晰的传来书香嗤笑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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