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去的时间长,林如海把平日最得用的半夏给了儿子,半夏早已成了家,娶的就是早前带着苏妙伊逃出来的丫鬟杜鹃,当下已是十分可靠,再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 林瑾看了一眼身后的姑苏城,有几分怨念。 “唉!我总算知晓爹爹如今每日去公干都一步三回头了,也不知我下一次回来,她还认不认得我,我教他的那些诗,可还会背。” 半夏安慰他。 “大爷您放心,我家姑娘聪明着呢!平日里不过见了小的一两次,都还记着小的,又怎会忘了大爷这兄长?” 林瑾砸砸嘴,又摇摇头。 “果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林瑾离了姑苏城外的第二日,本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贾敏正领着黛玉在院子里玩,她原本靠着的一个枕头有个角被咬破了,当下黛玉又只习惯用这一个,贾敏这个做母亲的,只好找了一块比较相似的布料将它补起来。 苏妙伊正在一旁给黛玉做布偶,这次缝的是一只猫,她这几年竟是把十二生肖都缝了好几轮,黛玉床上都要堆不下 ,总算又做些旁的动物了。 “怎的会有木鱼声?” 苏妙伊最先听见了声响。 贾敏猛然一惊,叫针尖扎了手,她们家院子那么深,这木鱼竟像是在当面敲似的。 这样的场景,前世便有过,那赖头和尚,这辈子又来了。
第47章 恳求 “快去看看, 门外可是有个赖头和尚?!” 贾敏连忙唤了丫鬟过来,让下人去大门外查看。 丫鬟见自家奶奶吓得脸色都发白,连忙小跑着去门房传话。 过不了多时, 就得了消息,果然是有个和尚在林家大门外面敲木鱼, 这和尚古怪得很, 也不说要化缘, 只站在门外,一下下的敲着。 贾敏慌忙叫了人要把这妖异的和尚撵走,却被白发苍苍的柳太傅阻止了, 柳太傅略一思索,又要贾敏预备些东西, 着人请了那和尚进来。 贾敏虽然已经记不得当年的和尚具体是个什么模样,但是见了他头上那一片疤, 当下就确定了是这人要渡年幼黛玉出家那一个。 只是这一次和尚的衣着比前世好了许多, 瞧着这袈裟成色极好, 不是寻常苦行僧能穿的。 柳太傅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黛玉,颇有些含饴弄孙的惬意,见了这妖异的和尚,也不露怯。指了指要贾敏备好的东西,笑着问那和尚。 “见了这些,大师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和尚一看, 面前的桌子上竟是一个一尺见方的螺钿匣子,匣子立面亮闪闪的, 满满一匣子的金条! 旁边还有串一百零八的羊脂玉念珠,并一尊观音宝像, 一尊弥勒笑面佛像,一只上好的净瓶。 “有钱既然能使鬼推磨,想必钱财,也能使神佛推磨的,大师说可是这个道理。若是不够,还可酌情添上些。” 黛玉因得常被父亲林如海和哥哥贾敏领着出去闲逛,并不怕见生人,况且那日林瑾听的经,就是这赖头和尚讲的。 黛玉见了他反是笑眯眯的,指着这赖头和尚的秃头。 “大和尚,我见过你。” 那和尚猛然一怔,倒是先自己额头上流了许多汗,对着众人行了个礼,双手合十,说到。 “是在下叨扰了,女施主这一遭必定是逢凶化吉……” 柳太傅莞尔一笑,又问,“只是逢凶化吉?” 那和尚又垂首一拜,“必然是……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承您吉言,我府上无人可渡,还望大师……”贾敏自然是不想让这人多留的。 “贫僧这就走了。”那和尚也不用人赶,只深深看了一眼天真无邪的黛玉,提步便出了林家正厅,片刻便出了林家大门,又隐入一条小巷,不见了踪迹。 贾敏着人将那些东西收了入库,仍然心有余悸,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请示柳太傅。 “大人,可要报与我们老爷,这和尚如此招摇撞骗,将他捉拿了。” 柳太傅却道不必, “他经文学得还成,如今也未曾从府上取用分毫,何必与他为难。” 贾敏想来也是,实在是自己被这人忽然而至吓得慌了神,这等妖异之人,自然是毫不相关最好,他这一世既是没说出什么来,自家又何必与他为难。 只是这和尚走后没几日,却不知是不是巧合,又或者是妖异的僧人冲撞了柳太傅。 他老人家的身子却是开始一日不如一日,起先是早上起来时会头晕,而后症状越来越严重,甚至开始发热,林如海请了江南一带所有的好郎中,却也无可奈何。 贾敏和苏妙伊虽不信神佛,但见太傅是在与那和尚正面交锋之后病的,也顾不得这么多,将苏州内外的大小寺庙都拜了一遍,甚至动了往大慈恩寺求佛的心思,最后却是被柳太傅阻止了。 “命数在此而已,我已是活的够久了,承蒙林大人照顾,老夫的晚年甚是安逸。” 柳太傅已然十分虚弱,林如海经历过自己父亲病故那一事,知晓他是回光返照,又听太傅小声道。 “若我这次好不了,在瑾哥儿会试之前先行一步,只求你一件事。” 林如海连道不敢当,他哪里当得起太傅一个求字,太傅这几年在林瑾上下了好大一番心力,若林家能办到的事,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连忙在太傅耳边道。 “大人,这怎么使得,这些年来您花费了多少心力,若有什么只管说来,晚辈当不起一个求字。” 柳太傅幽幽叹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很低。 “……我这一辈子没个儿女,虽说早已为自己择好了去处,但是走后总怕凄凉,若是可以,可否让瑾哥给我这老骨头守个孝。” 林如海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这是他当做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恐怕考不得下一科,恐是要耽搁三年。” 柳太傅这意思,便是要林瑾依着祖父的丧制为他守孝,这么一来,林瑾,就不能接着去考下一科,若没有遇到开恩科,就得等上三年。 林如海要老人家只管安心,论理也是应该的。 “无妨,他这般年纪,就是再等三年又如何,您老人家不必如此。” 柳太傅眯了眯眼,看到比床高那么一点的黛玉,只露出一张小脸,眼泪珠子不住的掉下来,他想给黛玉擦擦,却是手脚无力,行动也困难了。 “可惜我老了,教不得你了。” 看过了黛玉,他又看了看苏妙伊。 “你再叫我一声祖父……” 苏妙伊用帕子擦了擦泪,清了清因为哽咽一时说不出话的嗓子,又喊了柳太傅一声祖父。 柳太傅悲苦的笑了笑,眼前忽得浮现当年舍弃一切也要跟自己浪迹天涯的佳人的面庞。 “若当年不是我要你祖母回去,我就当真是你祖父了。” “只盼我真到了那边,你的祖母……愿意见我。” 柳太傅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说完这一句,就没了声息,彻底昏迷了。 林瑾是后半夜快马加鞭赶到的,在太傅面前哭了许久,只喊的嗓子哑了,天刚亮的时候,柳太傅最后睁眼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随即便阖目仙去了。 就算林家与柳太傅无甚亲缘,但也毫不忌讳的在家中与太傅发丧,只是依着太傅的遗愿,只能私下里做,除却他住的这一个院子挂了白,其它院落与往常也无甚差别。 柳太傅早就为自己择好了归处,林如海便要儿子亲自扶灵而去。 出发前一晚,林如海叫了林瑾与苏妙伊来,这老人家的真实身份,总得与两个孩子说明。 “早前一直不曾与你们说明他老人家的身份。”林如海道。 “孩儿晓得,他必定是一等一的人物,祖父他说自己是个隐士,必定就是为了隐逸,才不愿与我们说的。”林瑾身子着麻衣,林老爷走的时候他在贾敏腹中,而林老夫人走的时候,他还是个诸事不达的稚子。 这一遭是他此生头一次面临至亲离世,这几日都还在伤心之中。 “你在外面读书,必定听人提过柳太傅。”林如海又说。 话既然已经至此,不必挑明,二人也知自己叫了十来年祖父的人是何方神圣了。 当下人们早已将柳太傅传的神乎其神,不想这神仙一直住在自己家中,平日里馋了还会带着他们出去买点心。 林如海神色严峻,对二人道。 “早前我也未曾特意嘱咐过你们,今后若有人问起你的师承,你要记着,柳太傅便是同你亲祖父一般的人,不是你的恩师。” “孩儿晓得,他……未曾与孩儿开过蒙,孩儿也不曾与他磕过头。”林瑾想到太傅的考量,又落下泪来。 “你扶了灵去扬州,也不知咱们家在他老人家择的埋骨之地可有宅子,且守过重孝再回来。”林如如此吩咐,又挑了妥当的下人,要林瑾往扬州去,这一去,起码也要一年之数。 林瑾收了自己要的书籍和衣物,辞别了父母,与苏妙伊一道,扶灵往扬州地界去。 苏妙伊晓得,祖父选的地方,不过为了能遥望自己祖母的坟茔,以前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她也问过柳太傅如何认识祖母的,可老人家只是落寞的笑笑,避而不谈,等她长大了些,便也不会再问这问题了。 他老人家今生最大的憾事,大约就在此,生不能同衾,死不得同穴。 林瑾与苏妙伊走后,家中冷清了许多,黛玉不见哥哥,也不见姐姐,哭了几日,还病了一场。 胡师爷也看出了林如海的疲惫,小心问到。 “大人这几日瞧着脸色不好,不知家中可是有事,可是大人家的姑娘又病了?” 林如海批阅公文的手一顿。 “一直住在我家中那一位老人家驾鹤西去了。” 胡师爷又安慰道。“老人家也到那个时候耄耋之年,大人家一直当长辈似的好生供养着,也算是喜丧,还望大人宽心。” 故人已是驾鹤而去,又能如何。 林家这一年的年也过得分外冷清,家中都不见鲜艳的颜色,直到花朝黛玉又满了三岁,亲人离世的伤感之情才渐渐淡了。 王良此番又奉命巡视江南,林如海难得与故友把酒言欢,王良又问起了林瑾。 “我满心以为这一科瑾哥会去,今日在书院中听先生说他如今还未启程,莫不是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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