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睛逸散着淡淡的细碎苍色粒子,六眼全知全解地注视着世界之外,传达给了他这一幕被少女选定的结局的内涵。 他伸出手,想触摸窗外,浮动在空气中的金线。 指尖却乍一下穿过丝线,就好像在薨星宫穿过那道虚影一样,没有温度,落到指尖的只有冰冷的雪。 五条悟蜷曲手指,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好冷。 冷得透心。 伏黑甚尔同样看见了这一幕,男人瞳孔睁缩,不可置信地喃喃:“……这是什么?” 那些丝线是什么? 为什么会在他说出名字之后骤然出现? 强烈的不安席卷了伏黑甚尔的大脑,记忆回流的窒息没有淹没这一刻的惶然,男人紧咬后牙槽,紧握成拳的手指嵌入掌心,用刺痛保持了这一瞬间的冷静。 那个小鬼——归蝶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六眼。”伏黑甚尔扼住自己,扬声喊道,或许是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此时的情绪,尾调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是什么情况?” “她现在人在哪?” 一连两句追问,五条悟都没给出回答。 他说不出话来。 满腔炙热的感情复燃,嘶哑了喉咙,涌上眼眶。少年站在那里,苍天之瞳黯淡地,倒映出黑夜与黄昏交织下的万般壮阔。 伏黑甚尔忍不了这种死寂,男人大跨两步过去,一把扯过默不作声的五条悟,还没再次喝问,就被少年发红的眼眶和狼狈的情绪怔住了。 五条悟被拽着衣领,被拽得踉跄了几步,他反而笑了,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笑得格外苍凉无力。 “我之前说过吧,她有不少坏习惯。”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她赌注的一部分,哪怕她想做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我没想到会是这种‘不可能’。” 少年的眼里噙着薄雾般的碎光。 他从来认识的都是真实的天满宫归蝶,五条悟很明白少女的聪慧大胆和野心,可当他真正面对这一幕时,那一瞬间,失去的痛苦大于看见她伟业完成的喜悦。 更让五条悟浑身泛冷的是,如果说死者可以复生、代价可以弥补,那么,这件事就属于没有任何可以挽回措施的一种。 她喜欢这样的拯救。 但残忍得让人绝望。 伏黑甚尔拽着他衣领的手越发收紧,衣领的布料被拽住深深的褶皱,他没闲工夫和人打哑谜,男人沉着声音,低吼般问道:“知道什么那就说出来!” “她人现在到底在哪?!” 五条悟看向他,又穿过零咒力,无法感知到咒术变动的伏黑甚尔,将视线投向了客厅里一直站在原地,陷入黑洞般死寂的夏油杰。 夏油杰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哪怕是看见这样的场景,脸上也没露出惊惶。 沉渊的寒冰锁住了他,连眸中的色彩都静得吓人。 五条悟顿了一下。 他还是说了,指着外面的天空: “那就是她。” “你看见的一切,都是她。” 一己之力影响世界咒术,张狂到极点的理想主义者。 这样的人哪怕默默消失,也不可能只是如水滴溅落泥土一般仅仅只化作一个墨点。她的销声匿迹只会是不为人知的宏伟与广阔,犹如寂静的冬火,融化严寒。 “……什么?” 不可置信的潮水压了下来,冲刷耳膜。 伏黑甚尔好一会儿,才捋清楚五条悟在说什么。 记忆回流带来的余痛还没消失,就有刺骨的冷意顺着血液逆流而上,刺痛得就像连骨髓都结了冰。 他扭头看去,窗外一片璀璨景象,金色丝线连结天地之间,宏伟得像神迹。 可他不是咒术师,感知不到其中蕴含着的咒力,也不知道五条悟这句‘都是她’是真是假,但对天满宫归蝶的了解告诉伏黑甚尔,五条悟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伏黑甚尔脸色苍白。 记忆告诉他,想在天满宫归蝶的计划里找到破绽几乎不可能,也就是说,这会是最后他们只能收下的所谓盛世。 “那——” 伏黑甚尔还想再问,就被人打断。 夏油杰突然开口:“我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 他半阖着眼,眼里没有倒映出任何人,声音也听不出情绪,说:“但我也只知道她去了哪里。” 五条悟感觉夏油杰的状态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又实在说不上来。 他暂且按下了这个诡异的感觉,好不容易得到线索,没有犹豫时间,选择和伏黑甚尔一起前往夏油杰指向的目的。 “……” 夏油杰在三人最末尾。 他仍旧眸如寒渊,置身冰冷。 + 这里的所见之处仍旧一片漆黑。 视、听、嗅、味、触……哪怕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找到一丁点儿逃离的方法,连五感都丧失得干干净净,更别提操纵夺舍的天满宫。 连自杀都做不到,能做的只剩下思考。 但再聪慧的大脑也经不住长时间接收不到信息。 羂索迟钝的发现,他好像连思考能力都被时间一起堵塞了,有限的方法试完之后,剩下能做的就只有回忆。 回忆过去;回忆一千年前以前那个平安盛世、回忆自己诅咒师时犯下的所有恶行、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瓮中之鳖,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算计得这么彻底。 “……” 吐出不骂人的话。 因为时间太长,连语言怎么构成句子都要忘记了。 黑色、黑色。 放眼望去仍是漆黑。 这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很可能比狱门疆里的时间差距更悬殊,或许就像天满宫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这个地方已经过去了千万年。 羂索几乎把回忆当成唯一能保持清醒的途径,在反复推倒回忆复盘之后,他惊愕的发现,何止这个陷阱何止是密不透风的诡谲。 他对六眼的试探。 他对咒灵操术的观察。 他觊觎天满宫的权利,她对他偶尔的展示势力和武力威胁;每一步每一环,天满宫都在促使他下定决心对她动手。 恨意和恐惧在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里不断蔓延,增长。 时间流逝蚕食思想、消磨灵魂。 这比死更可怕。 这是完完全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羂索脑海里开始出现幻觉般的声音。 ——死。 死可以解脱。 无论自己的意志还要不要传下去,无论蛰伏了千年的计划还要不要完成,在这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唯一的解脱就是死亡。 这样的声音如同扯不断的钓鱼线,绞死了羂索的思想,一次又一次被压下去,又接连不断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如此循环。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当有咒力气息渗进这个空无一物到令人会发疯的地方时,羂索脑子里出现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有可能会得救了。 他面向那个方向,声音就像布料被用力从两边撕扯,干涩得刚翕动嘴唇就撕开血肉,吐出声音时,更带着沙哑到带血的咽咽,向来人呐喊。 嘶哑的话语只有一句。 ——“杀了我。”
第126章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59) 夏油杰带着五条悟和伏黑甚尔去了最后一次见到天满宫归蝶的地方。 那个地方没什么特殊, 只有隐蔽和偏僻,当时夏油杰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只贸然闯入了那里, 想向少女求得什么答案。 当时正值夏季,下着大雨。 现在已经是冬季, 大雪纷飞。 夏油杰来时是沉默的, 天元已经把绝大多数后果说得清清楚楚,他有很多次轮回的经验,差不多明白该怎么从咒术的否定中找到被拒绝存在的人。 他的无力来自所有层面, 他清楚的知道前因后果,却唯独拥有保密权。 夏油杰不想否认她辛辛苦苦筹划的一切,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在看见最后的真相之后, 对同行的两个人动手以此来断绝真相的打算。 他不想背叛天满宫归蝶。 可当他穿过长廊,传入耳中的第一句嘶哑到极点,是泣血般呜咽的‘杀了我’时,夏油杰还是忍不住退了一步,直直地撞在了背后的墙上, 刺痛比意识更先一步灌入大脑, 模糊了视线。 耳边只剩下那道纤细的哀求: “杀了我。” “杀了我。” 嘶哑的、一声接一声, 宛如尖锐的钉子,被榔头一下一下锤入骨髓。 ——那是什么? 夏油杰的大脑几乎辨别不出眼睛接收到的信息意味着什么, 他只能看,茫然地看见茫茫雪地上蜿蜒的金色‘血迹’。 那些血如同河流一样汇聚,在雪地上划出不同分支的脉络,脉络尾稍, 血色彻底变金,有如被挑起的丝线, 挂上天空。 一丝丝,一缕缕。 他们目光所及之处,那些遍布天地,使咒术增长的「神迹」,皆来源于此。 ——这是什么? 夏油杰几乎忘却了呼吸,瞳孔紧缩,震颤地看向廊外,他看见少女血管里流出汩汩的生命力,落在雪地上,化为带金的血迹,流向天空,融入大地。 那不是血。 从血管里流出来的绝对不是血。 哪怕不是夏油杰,哪怕是并非咒术师的伏黑甚尔,在这一刻也能看清地面上那些包含生命力的金色血迹不是真正的血。 血液不会是神祟的金。 血液不会汇聚成遍布世界的丝线,主导着新的平衡。 伏黑甚尔意识到了什么,表情逐渐僵硬,忽地猛然扭头,看向五条悟,记起了少年在来时的那句话。 “那是——” “是,那是她的灵魂。” 接话的却是夏油杰,少年只能靠着背后的墙支撑起自己,麻木到静默的灵魂被惊起一串刺骨的涟漪,他垂着头,重复那一句:“那是她的灵魂。” 天满宫不会死。 天满宫没有死。 她的灵魂化为丝线,编织出新的理想世界,永无宁日的成为比天元更强大有力,更无法破坏的新的平衡,去完成所谓理想。 ——“杀了我。” ——“杀死我。” 耳边的声音还在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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