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根本抬不起任何力气,他抬不起头,动不了脚。他的灵魂好像泡进了无边的大海里,朦胧的水雾模糊了听觉,可那一声声求救般的求死仍然坚持不懈地传进他耳朵里,撕开耳膜,直达心脏。 他没有胆量再去看她,眼皮沉重得像是死去多时的人,只能麻木地看着自己。 有一刻,他甚至在想: 天满宫归蝶真的是理想主义者吗? 两面宿傩说,她不是好人,少女平日里丝毫不掩饰的野心与手段里也很少会表现出所谓理想和大义,那她的理想究竟是出自哪里? 还是说,他对她的影响其实不止一场加罪。 还是说,所有的一切、从头至尾,都是因为他? … “……那不是。” 走廊下,少年的声音和着风雪一起消散。 五条悟的声音好像是刚刚被砂砾打磨过一样粗砺,从滚磨的石缝里泄露出一丝飘忽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呢喃。 他近乎茫然地看着这幅血色与金色交织的雪景,任由风吹来的雪花落到发梢上。 苍色眼眸里清光灿烂,五条悟好像明白了这个场景的意思;好像明白了那个夏天,他弯下腰,任由葱白的指尖拂过眼睫时,那句问询疲惫、问询不舒服、以及那句‘良性反馈’的意义。 ——是他想的这样吗? 五条悟想否定。 他想否定心里那个让他恐慌的可能性,逃避般的告诉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样,甚至他想否定眼前的现实,把一切归结为梦境。 可初冬的风雪太冷了,凉风吸入肺腑,冷到他指尖发抖,连呼出的气都很快变成白雾,六眼从掩盖世界的浓雾被一扫而空之后,就清醒到极致的告诉了五条悟一切。 “……不是、不会的。” 恶龙小姐不会为人类少年摘去逆鳞,用龙骨铸造华贵城堡,她只会千方百计的掠夺财宝,将璀璨的宝石叼回去筑巢。 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这就是她最擅长的。 不会的、都不是真的。 五条悟扶着廊柱跌下台阶,迎面而来的冷风掀起少年柔软的白发,又卷走滑落的一滴泪水,他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五条悟迈开步子,踉跄着,踩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踏进积雪瞬间,浓墨般的黑色蔓延开来,眨眼间就将贸然闯入三人圈进了无边的黑暗中,比起展开的领域,但更像是一种脱离了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囚牢。 大雪和金色血迹全都消失了。 不远处,能看见的只有他们日思夜想的人。 求死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周围空空荡荡的,很安静。 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让五条悟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没有停下脚步。 他靠了过去。 那少女跪坐地面,双手交叠在腿上,她微垂着头,发丝耳侧的发丝也一并静落,刘海遮住了她的面色,发丝交错间,同样掩盖了额头上的黑色缝合;如瀑般的樱色长发披散在背后,洁白的薄纱给她更添了一层静谧的冷碎。 她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只像是睡着了。 置身黑暗,五条悟却觉得这一幕才是他期望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接近,少女的眼睫颤了颤,纤长的眼睫微微抬起,乍一下撞入五条悟眼里的,是一抹纯粹至极、充满神性的耀金。 ——“悟。” 她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尚还有些沙哑。 她笑着,眉眼弯出记忆里温柔的弧度,尾调带着熟悉的笑意,说:“你找到我啦。” 捉迷藏一样亲昵柔软的声音拂过耳畔,五条悟的大脑轰然闪过无数过往。 从童年第一次见面至今,所有的画面如同节奏平淡的电影在眼前一一划过,最后定格在了百物语咒灵的事件里,那个突破物理法则撕开无下限屏障,摘走他墨镜那一瞬间,他看见的、不输于六眼的璀璨华光。 就像现在,一模一样。 五条悟的意识被蒙蔽住了。 少年不由自主地靠近,再近一点,指尖颤抖着伸出手,想确认她的情况,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活着…… 只要还有机会,那他就可以挽回悲剧,对吗? ——【悟。】 ——【没有意义的梦该醒了。】 谁在说话? 五条悟猛然惊醒,寒冷的冬天却出了一身冷汗,苍色眼眸倒映出眼前的人,肉.体、咒力、哪怕是编织出金色丝线的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在少年耳边低喃:这是天满宫归蝶。 明明就连六眼都这么告诉他,五条悟却有如被浇了满头冷水,艰难地否定了内心的期望。 他收回手。 手指蜷在掌心,掐得刺痛。 “你不是她。” 五条悟否认了自己的期待。 他惶恐又清醒的面对了血淋淋的现实。 少年说,麻木地翕动唇瓣,吐出临时拼凑的音节:“这不是捉迷藏,她不会让事情变成无意义的美好童话,说出这样话的你,不可能是她。” “你、到底是谁?” “……” 少女没有回答。 她看了五条悟好一会儿,好像在看什么令人惊愕的恋爱脑,期间,还将目光投向了五条悟身后那两位,伏黑甚尔看着还算清醒,但夏油杰,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满身诅咒的黑发少年现在已经完全沉入了绝望。 “哈。” 她突然笑了一声,浓厚的嘲讽在那张明媚可爱的脸上浮现,少女抬起头重新看向五条悟,五条悟更清楚地看见了她额头上被樱色发丝遮挡的黑色缝合线,就好像有人切开了脑门,替换了其中的某个东西,又重新缝合起来一样ⓨⓗ。 五条悟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紧随其后的,是暴怒般升腾的怒气,如同雷电闪烁一般压在苍瞳眼底。 六眼透过缝合线看见了外来的东西。 那东西嘲讽般的扬起笑容,对他说:“真是……你们两个,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那种东西,明知我是在用你试探她,还大胆的把弱点暴露出来,连肉.体和灵魂都拿出来,就为了引我上钩,保证这种该死的咒力循环。” “她那样连人都算不上的怪物就算了,你居然和她一样让人倒胃口。” 羂索咬牙切齿,每一句都充满讥讽和厌恶,他都懒得顾及自己才是弱势一方了,少年的拒绝和清醒勾起了他内心的憎恨和恐惧,天满宫归蝶不在这里,便全部倾诉在了五条悟身上。 “可别拿这幅要杀人的目光看着我了,与其说杀了她的是我,不如说,是你才对。” 羂索满载嘲弄地说道,句句戳进少年心口。 “没意识到吗?不可能吧?” “还是说,你的六眼没发现,压在你身上的负担已经消失很久了?”
第127章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60) 六眼与无下限。 以一己之力改变咒术格局的天才咒术师。 五条悟知道自己的诞生带来了很多影响, 他甚至明白,当代咒灵增长速度增加多少也有他的原因。 强大的力量必定会带来负担,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疼痛。 那这种疼痛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 不是现在。 不是少女消失之后。 是很久以前, 久到他还是个无法无天的嚣张小孩,拉着她的手跑在走廊上, 踮起脚将风铃挂在屋檐下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开始, 六眼带给孩童的负担再没有频繁,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六眼的世界里多了一抹明艳的烟火。 是什么烟火? 还能是什么。 五条悟后跌了半步, 堪堪站稳,冷意遍布全身。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羂索的话, 但却茫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犹如被划得千疮百孔的玻璃。 “不应该是这样……” 天元大人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理想。 连她自己都承认了,她的全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的野望。 他应该是她挑战世俗常伦里那些不可能的筹码, 他也宁愿成为天满宫归蝶手里的筹码。 五条悟不想发现他是促使天满宫归蝶死亡的诱因。 但羂索哪会放过五条悟。 他恨极了把他骗到这里来的天满宫归蝶, 漫长的绝望浸透了诅咒师的灵魂, 可天满宫归蝶已经消失了,羂索想报仇都没地方报。那么促使天满宫归蝶这么做的五条悟, 就成了羂索恨意转嫁的对象。 六眼神子越是狼狈,羂索就越畅快。 “不应该?” 那张可爱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羂索不容五条悟否定,一口咬死他的罪孽:“就是你啊, 六眼,你的出生影响了太多人。如果不是因为你颠覆了咒术平衡, 她又怎么会选择绕开、甚至是保护你的方式去做她的事情?” “她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你,拿你的死作为新时代的开幕,就像她杀了天元那样。” 羂索说,他还寄宿在天满宫归蝶的身体里,还被咒术困死着,甚至很有可能还是少女计划里的一部分,但羂索不在意,他的报复远不止于此。 “但她没有。” “她可是从小就在护着你呢,可笑的是全知全能一样的六眼居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还以为你知道,结果到头来,不仅促使她选择死亡,还完全没理解她要做什么啊,五条悟。” 羂索的话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撕开了单薄的自我欺骗。 五条悟猛然明白了小时候他感觉自己的东西被抢走到底是为什么了,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六眼的视野里,天满宫归蝶总是那么奇怪。 他想闭上眼,捂住耳朵,不去看也不去听诅咒师恶毒的揭露,但大脑已经明白了一切所见所闻,不再容许他逃避般的否认。 ——他看见的不是烟火。 ——他看见的是天满宫归蝶逸散的灵魂。 包裹着他、拂去疼痛的灼灼火焰,如今依然萦绕在他身边,减缓、抵消、彻底抹平加诸给六眼的负担。和过去一样,天满宫归蝶留给他的依旧是最直白的温柔和真实。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在失去他了。 五条悟死寂般地站在那里,他能无视羂索的话,却被自己认识到的真相剜得千疮百孔。 岁月或许能抚平遗忘来带的遗憾,但真相永远能撕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应该知道的。 但他只是看着。 少年看向自己的手掌,干净白皙的,恍然间却觉得鲜血淋漓,再否认不了审判般的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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