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看见那女孩朝他笑了笑。 清浅到极致的温和,简直不像是在和咒术世家的族老们对峙,反而像是在游夜赏樱一样从容,稳操胜券地,仿佛一切都在算计当中。 禅院甚尔抿了抿唇,想起他们之间的交易。 他‘啧’了一声,一贯桀骜到刺猬般的男人居然意外地放下了手,任由是枝千绘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只将要破碎的杯子。 是枝千绘满意地回过身。 禅院甚尔望着少女的背影,凝神许久,手掌似有似无抚过刚刚被划过的位置。 是枝千绘压着杯沿口,面对这样的冒犯,她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将手里袭来的杯子放置到榻榻米上。 ——‘笃’。 尽管没什么动作,但无声的威胁响彻每一个人紧绷的警戒心。 “既然这样,我们来谈谈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吧。”是枝千绘弯眸笑道,轻飘飘地吐出了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为什么袭击我的人身上会发现你们各个家族的徽记,而对应这些身份的这些人又在各位的家族里下落不明——” “我已经请了咒术总监部的鉴定师作为记录,确认了部分袭击者的身份。”女孩语气很轻柔,吐出的话却随时将空气拉直成一根紧绷的线,随时可能崩断。 她的目光似有似无扫过禅院家的代表方向。 这次暗杀的袭击者里就有「炳」这一禅院家内部高级术师的成员存在,记录在册的高级术师和用来送死的死士不同,不是能随便说丢就丢的。 她说的都是事实。 气氛安静了下来。 却犹如有急促诡谲的鼓点不断敲响,伴随着稚嫩清脆的女声越发逼迫人的神经。 不少人躁动了起来。 如果换做以前,御三家想联手诛杀一个人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完全不需要顾及后果,甚至尸体丢在哪里腐烂发臭都未必有人敢追查下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 眼前的人不是可以随意对待的人。 那女孩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份躁动,忽地灿然一笑,在寂静的氛围里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我会尝试与内阁沟通,务必请咒术专项部门追查到底。” “否则,堂堂天满宫宫司被大名鼎鼎的御三家暗杀,这样的丑闻如果是真的,会为各位带来不小的麻烦和困扰吧?” 室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回话。 ——天满宫。 是的,正因为她是天满宫。 在神道教和咒术界都极具代表性的神社,两者叠加起来,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远大于咒术本身。 如果她上诉到影响政治、经济、武装势力无数方下场向御三家施压,那哪怕御三家是绵延咒术百年的世家,这件事也没办法善了。 而眼前这位,更是血脉为千年前三大怨灵之一菅原道真的直裔后代,统合了神道教的利益、无限接近于神道教全权代理人的天满宫宫司。 几年前她手里还只有一个天满宫神社,现在恐怕日本咒术界都落到她手里了。不,眼下这个情况以她的手段,这个土地上的大部分咒术势力恐怕是已经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无边的利益都在向天满宫的方向倾倒。 这一次御三家完全占不了上风。 阴影下的那些行将就木的枯骨们不禁在心中咒骂,仅仅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的面庞狰狞到宛如青面獠牙的恶鬼。 ——最初到底是谁提议直接暗杀她的?! ……不过还好。 禅院家族老的目光稍稍掠过樱发女孩身后的那个青年,稍微松了口气。 只要天满宫接下了禅院甚尔这个礼物,就证明他们禅院家和天满宫还有结盟的可能,既然无法将天满宫彻底踢出咒术界,那暂时能和她议和也不错。 至于‘礼物’本人的想法…… 禅院家族老无声嗤笑,完全没在乎这件事。 能为家族做出贡献,这大概就是那个没有咒力的废物从出生到现在唯一有价值的地方了。 不仅是禅院家这么想。 距离禅院家代表不远处的五条家族老更加放松,甚至眉目含笑地打量起以一己之力威胁御三家的女孩。 这就是他们五条家未来的主母啊。 只要悟能和她联姻,无论天满宫现在的势力多么辉煌,到头来,都还不是他们五条家的。 五条家族老得意得扫过其他两家代表人的面色,只不过在看见女孩身后那个黑发青年时稍微拧眉了一瞬,又在发现加茂家代表人沉重的面色时展开了眉眼。 禅院家就算送出了一个有禅院姓氏的族人又怎么样。 天满宫终究还是他们五条家最重要的盟友。 … 是枝千绘悠哉的一一掠过阴影下那些神色各异的老橘子,记下了他们的反应,略微回忆了一下咒术界的势力分布,再对比这些人,在脑海里给其中几位脸上画上了红色的叉号标记。 她轻轻哼笑着,眉眼弯弯。 就好像猜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将她物化成附庸的想法似的,心情愉快极了。 身后的禅院甚尔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略微抬了抬眸。 他什么都没说,听从是枝千绘的指令似的,噤声安静地坐在她身后,依旧满身杀意,呈保护者姿态。 “既然这件事不方便讨论下去,那我们就回到最开始的事情上吧。” 是枝千绘忽地拍拍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少女嫣然笑道,从她的神色里看不出任何阴谋诡计,好像一切威胁都只是为了一句诚恳的:“我们来谈谈那道施行的新政,谈谈咒术世家未来会在国际上占据的利益吧?” 阴影下的人群瞬间嗡然响动。 无边的利益宛如带血的鲜肉,吸引垂涎的鬣狗。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敌视的目光不是放在堂下唯一处于光亮中、也不属于御三家中的那个女孩。 这是回报率极高的投资。 御三家诛杀不了天满宫,御三家和天满宫有各自的联系。 既然如此,他们能争抢的就只剩下彼此手中的那份。 … 她的心情很好。 禅院甚尔跟在是枝千绘身后,尽量放缓步子,不明白这个人走这么慢到底是因为真的走不快还是想观赏一下沿路的风景。 以他和这个小鬼的交易,大概是后者。 男人锐利邪肆的眉眼扫过走廊转道的窥探,那些视线便如鸟兽般逃窜散去。 但前面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点都不在乎旁边发生了什么。 禅院甚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似是无意地问道:“你就这么放过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了?我说,这不是你最开始要做的事吧?” “还是说,你看不懂他们看你的眼神?” 那种眼神禅院甚尔见过太多了。 完全是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成物品一样随意拿取的目光。 哪怕她现在有了能制衡御三家的力量,但只要她身上还有那个联姻一天,身为女性的枷锁就永远会为她招来这种视线。 “唔?”是枝千绘被从思考里叫醒,眼里的浅色懵懂地望去,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这个啊,这个我知道。” 是枝千绘不在乎,她嫣然弯下眉眼,对这种事一笔带过,没有投去半分注意:“只要有价值,这也是很不错的手段,只看怎么用而已。” “——反正,我最后的目的一定会达成,无所谓。” 是枝千绘身边浮动着全息面板。 「玩家开启事件链《逐鹿星河》。」 「当前达成天堂之战条件进度为40%。」 「保守封建的家族依然抱守着那堆古旧的瓦砾死死不放手,对周围的新兴力量充满恐惧和不信任。」 「无关紧要的纷争在历史长卷中随处可见,他们正在衰落,却从不反思,固步自封得让人发笑;新世界需要沃土,是时候将他们踹下历史的舞台了。」 文本安静地逐字浮动在面板上。 没人看得见这样深远的密谋。 是枝千绘微微垂眸,樱发静静地垂落华贵艳丽的京友禅和服上,她没再说话,背着天光,行走在石砖路上的女孩宛如一尊被奉在神社里接受万民朝拜的神像。 禅院甚尔轻轻一瞥,蓦地怔住。 他看见那双苍青色的瞳孔里透着无上的喜悦和疯狂。
第69章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2) 禅院甚尔会留在是枝千绘身边的理由有很多, 但用最表面的一句话来解释的话,可以概括为:以契阔为誓约,禅院甚尔是禅院家赠送给天满宫的家臣。 虽然这么说, 但禅院甚尔不在乎是枝千绘在做什么。 御三家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不如说他很乐见其成看见那些自视甚高的老不死们被一个小姑娘斩下头颅, 死不瞑目的表情说不定还能取悦到他。 但那个表情还是惊到了禅院甚尔。 他很久以前见过天满宫归蝶。 不是被当做讨好天满宫的礼物送来之前, 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潜入五条家去看那个六眼小鬼时,在五条悟身边看见过尚且年幼、无力孱弱的小女孩。 那是个可爱的孩子, 长得很漂亮。 但在封建世家里,单单只是长得好看绝对是一道催命符。 而且他还听说,她延续了一支古老的血脉。 那是禅院甚尔第一次看见天满宫归蝶。只是看见的那一眼, 禅院甚尔就预知到了这个叫做‘归蝶’的女孩的未来。 她会成为御三家其中一家次代家主的妻子。 她会永远困在深宅大院里,成为一尊名贵的花瓶。 喘不过气的桎梏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悲哀,或许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妄想一下四方天空之外的世界。 ——直到。 他在一次咒术世家们聚集的礼祭上第二次看见了这个女孩。 她比上次长大了一点,衣着打扮也不同了许多。 对比起上一次厚重的和服,第二次看见天满宫归蝶时, 女孩穿着的松鹤纹千早下是绯色的巫女服, 她在漫天樱花下起舞, 神乐铃与五色丝带交织,一时之间恍若天人。 那个时候似乎没什么人叫她的名字, 迎来送往的人们称呼她为——「天满宫」。 那时候禅院甚尔才发现,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姓氏,只听说了名字。 结合过去的记忆,他猜她大概是叫天满宫归蝶。 不过那次的匆匆一瞥也没让禅院甚尔有多留意人群中的樱发女孩, 直到第三次见面,禅院甚尔才恍然惊觉, 不被他看好,他以为会和无数世家女性一样会困死在后院的女孩已经成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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