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陛下托病之故,不顾宗社一心寄乐。以至于不祭、不祀、不朝,亦不亲示耕耤、听讲经筵,已失尽为帝本分!” “谁料如今陛下虽肯临朝理事,却沉迷更甚,以奸宦为腹心,莽然北征妄求虚名!” “陛下今日欲行亲征之事,实在荒谬!若陛下坚意如此,必至土崩势成边疆大乱,举国上下怨极必乱!” …… 最后还不忘总结下—— “今朝堂之事闻所未闻,陛下矜以自贤,实则辱国伤重,莫过于此。” “史书工笔民心昭然,天下后世岂可欺乎!” 王恕最后一句,可谓是直戳所有当皇帝人的心窝子:你的行为上史书了,你就等着后世人骂你吧!! 骂的痛快啊! 这是朝上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是的,所有人的心声,包括姜离在内—— 对她来说,看史册明英宗微操的时候她有多无语,发现自己穿成这位昏君后,她的精神状态就有多不稳定。 此时王恕骂的,也算是她的心声。 她听了不但觉得挺舒坦,还很羡慕王恕的嘴。 怪不得能活到九十三,骂皇帝的年限比大明大部分皇帝活的还久,当真是有话就谏,绝不内耗自己的好品德。 听到王恕骂至精彩处,还心道:哇,好骂,很配堡宗。 又戳6688快帮她记下来以后学习下。 6688:……这么快乐吗?我家宿主不会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吧。 而继王恕之后,又有一位敢于直谏的年轻官员站出来了,比起王恕的怒言,这位叫做申祐的御史,更多是一脸正气且真的担心皇帝的安危。 “陛下实不可轻至边关!正所谓千金之体坐不垂堂,一旦战事凶危,陛下若不慎为贼所伤所害,大明岂非重蹈青城五国之灾?” 何为青城五国?青城,乃金接受宋徽宗宋钦宗投降之处,故有言‘宋之亡以青城’。 五国城,则是宋徽宗被囚禁至死的金国城池。 申祐这话就是在担忧:陛下您这么仓促出征,还搞这些花活,可别像宋二帝一样,被敌人给逮走了啊。您不担心国家百姓,要不要担心下自己? 姜离:预言家出现了。 不过姜离看到说这话的御史,方才的畅快倒是淡了些,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惋惜。尤其是见他这么实心担忧朱祁镇的安危,就更是叹息。 因站出来的这位申祐,在土木之变的死因,与其余所有官员都不同。 申祐是正统十年的进士,年少有为,二十岁就高中进士入翰林,人多称道他‘立朝忠谠,刚正不阿’,如无意外该是大好的一生。 可意外来了,他作为御史,被选中随御驾亲征。 随后,在土木堡的惊变中,他也没有离开皇帝身边,作为文官也提刀奋勇杀敌。 直到……直到被带到皇帝跟前。 因为他的年轻和相貌:申祐是当时皇帝身边最像皇帝的人。 于是他被安排了换上龙袍代乘帝舆突围,引开敌人。 申祐领命,死于乱军中,时年二十四岁。 皇帝敌营偷生,忠臣血溅帝衣。 只是申祐此代帝引敌的忠臣之举,在景泰初年还得到了褒奖,两个幼子皆得荫封。然而英宗复辟后,虽然也追封了许多土木堡死难之臣,但对于申祐却是只字不提,大概是觉得此事实在有辱皇名,索性当不存在。 而且是‘通纪不挂一字,谥与荫典不及一言’的不存在。* 祭祀缺无,纪无可查。 直到嘉靖十年有御史箫重望,为申公深觉不忿,与朝臣们一起上书请命,方最终请下朝廷旨意,为申祐赐谥号“忠节”,又建了一座“申忠节公祠”,方得祭祀。 而那时,距离土木之变申祐之死,已经过去了八十二年。 世事颠倒如此,许多话实是不必再说,千古自有公论! 故而听到申祐发自肺腑关心皇帝,姜离心里真不如方才听王恕大骂来的痛快。 * 就在此时,系统里终于响起了她等了三个月的声音:“恭喜宿主顺利通过试用期。” “正式用户专有功能已解锁,请宿主及时查看使用。” 好吧,先做正事。 满朝文武就见皇帝原本还在一言不发受谏,此时大约是终于恼了听不下去,骤然起身手往下一压:“够了!” 到底是封建王朝君臣纲纪铭刻于心,皇帝一动,绝大部分人还是下意识畏惧闭嘴。 甚至开始惴惴思考起自己的下场:按照规矩,朝臣们惹怒皇帝,有罚俸降职廷杖等好几种惩罚措施。 而今日他们这般喧哗朝堂、对皇帝不敬,只怕是会被锦衣卫拉出去午门廷杖的。 廷杖这件事很玄学,能不能活下来,全看皇帝心意了:如果只是警示,哪怕打一百杖,施杖人也有手法让人只得个皮外伤,但皇帝若有示意,三杖也能打死人! 闹成这般,集体廷杖怕是免不了,但不知今日,陛下会不会怒到挑几个人打死。 然而皇帝见朝堂重新静下来,却别出心裁道:“放心,朕今日不会廷杖的——不然把人打个起不来,岂不是耽误了诸卿随朕御驾亲征。” 百官:…… 别说,这句话还真的符合很多朝臣的心思。打我们一顿吧,然后总不能让我等皮开肉绽的上路。 谁料皇帝居然直接表示,绝不打你们,都得全胳膊全腿的跟朕走。 不少人眼前一黑:这时候皇帝怎么又这么聪明了!! 之后,皇帝又撂下了一句此时朝臣们没有心思注意,但后来至为重要的话—— “朕御驾亲征离京后,郕王于京城监国,代总国政。”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朝如丧考妣的官员。 ** 姜离未乘舆,一步步离开了御门听政之所在。 群臣的声音渐渐变远变淡。 姜离抬头看了看这日中元节的太阳,发白的带点毛边的日头。 在这枚并不太漂亮的太阳落山之时,这些事都会结束的。 但在这之前,她还给今日受到惊吓的群臣们准备了一件小礼物。 * 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背后的锦衣卫校尉袁彬,见走在前面的陛下忽然止步,转头淡声道:“把马顺叫到这儿来。” 袁彬微怔,但很快应道:“是。”
第20章 为什么 皇帝拂袖而去。 但朝臣们还久久不肯散去。 文臣武将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了风雨飘摇同舟共济的心情。 张辅先迈出一步,走向吏、户、兵三位管着人、钱、军,因此至关重要的尚书,当即引用了皇帝刚才的话:“诸位,国难当头,文绉绉的官场话咱们便不说了。” 今日早朝刚开始时,皇帝说国难,张辅还觉得不至于…… 然而七十五岁的老英国公,今日发现自己还是年轻了。 历朝历代多有血淋淋的先例:强大的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要说外敌瓦剌只能算是心头大患,唯有这紫禁城内的天子这么瞎搞,才是真正的国难。 在几位尚书内,张辅下意识看向于谦。 这是武将的直觉。 比起被皇帝气的人如其名,眼睛都直了的吏部王直尚书,以及作为第一个被点到的文臣而痛苦万分的户部尚书,方才朝堂上话不多的于谦,倒是给英国公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因他此时冷静的惊人。 文武有别,平日里两人虽来往的不多,但英国公也听说过,于尚书在公务上是个性子刚强直肃有一说一的能臣;日常则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写起诗来还被人评为清逸流丽,文有奇气。 总之不是一个寡言内敛的人。 但今日,他却是少有的静。不是那种绝望或是躲事的安静,而是临大事则岿然不可动的静气。 于谦从来性子如此——在真正的大事和大危机之前,会进入一种理智超脱于情感的境地,整个人会变成一把出鞘宝剑一样锋锐,只冷静专注于劈向破开当前困难的状态。 情绪这种东西,暂且摒弃在一旁。 而在危急关头,能够保持如此理智决断冷静的人,无疑是会带给周边人莫大力量的。 于是随着于谦开口,不只有几部尚书和英国公,渐渐又围了一些文臣武将来。 以及忍不住走过来,修复自己世界观的朱祁钰。 一个亲王的身影出现在旁边,商议对策的朝臣们就都先停下来,戚戚然见礼:“郕王殿下。” 被钦点监国的郕王朱祁钰,脸色比朝臣们好不了多少。 他的脑袋里也是嗡嗡的,今日在朝上所有的见闻给了他太大的冲击,以至于他现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脑海中只飘着一个最朴素的字:啊? 见郕王殿下如此失魂无语,朝臣们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还好,郕王没有觉得皇兄真是英明神武!可见先帝还是有正常的皇子。 然后又感慨:怎么偏生郕王殿下就比皇帝晚出生一年呢?怎么就不是当年胡皇后所出之子呢?他们怎么就命途多舛,不能拥有一个正常朱家皇子来做皇帝呢? 人的期望值是非常有弹性的:今日之前,他们或许还盼着年轻的皇帝,能做个比肩甚至超越历代先帝们的帝王,现在……别说超越了,他们只盼着有个不超度人的君主就行了! * 于谦与英国公两人为首,其余渐渐缓神过来的重臣们为辅,定下了今日要做的事情—— 是,皇帝方才不肯听从谏言,直接从朝上拂袖而去,但走的了和尚又走不了庙。 又不是不知道皇帝住在哪儿。 英国公准备带上文武百官,再叫上些擅于文章的国子监的学子(一般请命这种事儿,历朝历代学生文人都能派上用场),一起浩浩荡荡去乾清宫门口肃立不走。 用实际行动向皇帝继续表达‘除了您自己,没人支持御驾亲征’的态度,告诉皇帝你这出实在不靠谱。 这完全是在作为和坐守之间,选择了作死。 于谦则继续去调度安排兵部的事情。 起码先把成国公带兵增援的正事处置完。 朝臣们正在商议,愁眉苦脸的兴安公公奉命来赏赐箱库了。 群臣:…… 早起的时候,还觉得今年能用御赐的冥器烧给祖宗们,很是风光。 现在却是毛骨悚然:若是不努力,只怕烧下去的这箱冥钱,自己很快就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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