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北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之一——西四牌楼南的西大市街上,一间新立起来的书坊正在挂匾额。 周围的商铺和过路的百姓,不少好奇地打量这家新店——卖书的书肆京城中有不少,但能够自行刊印书籍的大书坊,还真是头一家,且财大气粗直接高价买下了最显眼的铺面。 有两个衣裙简洁的女子,正站在屋内仰头看着人挂匾。 正是高朝溪和于璚英。 璚英边看着边与高朝溪笑语闲聊:“白雨她真跟锦衣卫满京城查禁足去了?” 高朝溪笑道:“是啊,下回见她要叫镇抚使大人了。” 璚英莞尔:这称呼变得真快,从初见的刘丽妃,到熟络后称呼名字的白雨,到如今的镇抚使。 其实几日前的刘白雨,自己都把这当成麻将桌上的一句玩笑。 她跟高朝溪不同,虽是活泼性子,但不爱看诗书也不很爱算账。她就喜欢到处逛去,所以才会在出宫一趟,回来跟皇帝提起弄小厨房,最终操办成了便利堂。 如今便利堂事告一段落,忙过后的刘白雨,除了打麻将和玩步打球,也有点无聊。 尤其是她的高姐姐于姐姐都忙的不得了。 于是麻将桌上,刘白雨忽然道:“陛下,要不让我跟着东厂一起去点查禁足吧。” 说完后她自己却先笑了。 就像是小孩子提了个特别过分的要求,有点不好意思道:“陛下别……” “好啊。” 没想到皇帝应的格外自然,一边“碰”掉她打出来的东风,一边道:“你要是能坚持三日,朕就给你锦衣卫的官职,还给你发飞鱼服。” 姜离从第一回 见刘白雨,脑海中闪现的就是‘丽色藏剑’四字。 心道她穿飞鱼服一定很好看。 “当真?” 姜离凑齐了四张东风,点头笑道:“君无戏言。” 之后还叫来金英,让他把刘白雨编到一个四人小队里去。 金英高高兴兴应下:今天的烧香又得到了回应呢——继高淑ⓨⓗ妃娘娘后,我又能讨好到一位甚得帝心的娘娘了。 多一个人多一个保险,回头熟了就请丽妃娘娘也帮着说王振坏话,可别让陛下许他出西苑! 刘白雨就这样坚持了三日。 确实是很辛苦,尤其是第一日,回宫后她坐在妃嫔的小轿上就昏睡过去了,还是宫里的嬷嬷们把她扛下来的。 但在第四日,她也如约收到了尺寸都紧急改过的飞鱼服,以及正经的任命文书,官印以及腰间悬佩的金银牌。 “说起任命文书。”经过上禁缠足疏,高朝溪与于璚英已然生出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袍泽之情,许多话说的便通彻许多。 “这事儿到底稀奇,吏部一时竟不敢签,到底还是王老尚书,亲自来问过陛下的意思,甚至还拉上了左都御史大人。” 王直死拉活拽把邝埜也带上,美其名曰:问明白陛下的意思,你们都察院御史也就少惹事不是? 否则这一回回的,下回都察院都空啦。 邝埜无奈,只能跟着来了。 姜离一贯的和气(起码她这么以为)且尊老爱幼,对两位老臣悠然道:“这有什么?” “向来宫中嫔妃,家中父兄多有因她们入宫得锦衣卫世袭官职的。” 比如孙太后,做贵妃的时候,宣德帝就封了其生父锦衣卫指挥使的虚衔,兄长也得了指挥佥事,甚至连亲近的族人,最低都得了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职。 此等例子比比皆是。 如今刘白雨的官位与他们等同,又不会占用锦衣卫内那稀少的编制,而是恩加官衔。所以—— 皇帝疑惑:“妃嫔母家能靠她们得的官职,她们自己怎么当不得?” 王直、邝埜:啊这,虽然闻所未闻,但好像,有那么些道理啊。 姜离看着两人,主要是邝埜。 她说到这儿了,都察院还要上书劝谏吗? 其实,姜离扪心自问,她真是个很懒得发火的人。因为脾气太好,姜离有时候都会怜爱自己。 甚至她的梦想就是做个大熊猫,来回溜达吃竹子、爬树、啃苹果、喝盆盆奶。 但,如果有人干扰她的精神状态,她也不介意变成一只八爪章鱼,同时发八只爪子的疯掀翻八方。 哦对了,还是蓝环章鱼。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当官的直接,邝埜几乎是凭直觉做出了判断:“陛下言之有理。臣今日来面圣,是另有其事:虽说未到年底补录官员的时日,但都察院近来御史多有缺如,臣特来请旨。” 言下之意:我是来申请新员工的,不是来劝谏皇帝不能给妃嫔封锦衣卫官职的! 姜离满意点头。 两位大人小心翼翼地来,一脸认命地走,高朝溪全程在旁。 此时对璚英说完结局:“王老尚书很快送来了吏部的公文。” 两人闲话的过程中,书坊的字号匾额已经妥当挂好。身着便衣的东厂番子上前:“两位大人,匾额已然安好。” 他们已经惯了在外不称呼娘娘。 “若是大人们看过无误,我们再将红绸挂上。”还没有到正式开业的日子,匾额便是装上了,也要再取红绸覆盖,到了正日子再扯下来。 两人仰头看着匾额上的金字。 是于谦亲笔所提的‘朝英书坊’四字。 其实这京城第一座私人书坊的名字,高朝溪是想从姜离的原本姓名中寻出字眼来命名。 姜离:罢了,我的名字不太吉利,第一个书坊怎么能叫离。 至于她的姓氏,也不太合适。 如果用了,那就只能叫美女书坊了(美女-姜)。 “就以你们的名字来定吧。” 而高朝溪和于璚英为了谁的字放在前面,还彼此很是谦让了一番。 还是姜离道‘不急,又不只开一家’,才先定了朝英书坊这个名字。 毕竟在于璚英看来,此番禁绝缠足,还是淑妃能够劝动皇帝下旨的缘故。若皇帝不下旨,她便是写上百万字的《戒缠足文》……又有谁会看呢。
第43章 只管捡 金鱼胡同。 到底是锦衣卫和东厂,职业性疑心病,哪怕小姑娘蹦跳着出来,也不能打消他们全部怀疑,很快把一家三口分开来各自问话。 刘白雨单独领着吃了糖后就很愿意跟着她的小女童。 小孩子也想要热情招待喜欢的人:“姐姐吃串葡萄吧,我家葡萄很甜。” 刘白雨看向院中角落的葡萄架,这个时节,架子上已经挂了累累的葡萄。 她当真去摘了两串葡萄,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冲了冲,就跟小女孩一人拎着一串吃了起来。 边吃边问她,记不记得几岁开始缠足,又是什么时候,家里给她解开的。 不只是为了问这家有没有按诰放足,还要记录下来数据,到时候一并交给太医院。 宝儿的童声稚语说完,刘白雨的葡萄也吃完了,她取出棉帕擦了擦手,让小女孩脱掉鞋袜,她细细观察过小孩子的足骨形态,面上神色松了松。 每次到了这一步,刘白雨其实都要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 这真是一件考验人的差事。 她要直面许多无法挽回的残疾苦难,还要面对许多无可言说的愚昧。这几日下来,刘白雨的厌蠢症直线上升——这个词还是皇帝告诉她的。 从前刘白雨一直以为,一个人只要心里不打算作恶,那么笨一点也没关系。 然而现在她走街串巷,方知有时候蠢比坏还要令人厌恶。 毕竟聪明的坏人是能够审时度势,且能够沟通交流的。但蠢且固执的人,实在让人无比暴躁,失去各种美好品德。 刘白雨第一日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于东厂的暴力执法。 几乎没有什么言语规劝,但凡有酸儒在他们面前摇头晃脑提起什么‘自宋元以来古制’,就当即让他感受一下‘拘泥古制’。 或者有些固执的妇人,觉得这是在害她们,有一户人家甚至把女儿塞到地窖里去都要躲避朝廷放足的突查。 地窖哪里能长呆!底下都是缺氧的,小女孩被抱出来的时候嘴唇都紫了。 然而那妇人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坐在地上拍大腿撒泼而哭:“现在朝廷让放足,简直是不管百姓的死活啊!将来我女儿一双大脚嫁不到好人家,我便去锦衣卫门口撞死。” 刘白雨被蠢货怄死,说句丢脸的话,险些当场气哭! 旁边锦衣卫倒是见多了癫人,已经面不改色,表示你现在就可以去撞死。 并且当即抽取他家幸运男儿开始摁倒缠足,东厂宦官还颇为幽默真诚表示:别哭了,等缠完后,说不得你儿子能嫁个好人家呢。 这宦官是闽地罪臣之后莫入宫廷,说的是大实话——明朝男风不少,南边更重,闽地契兄弟(男子与男子结契为夫夫)很常见。* 朝廷有圣旨,咱家必须依旨而行,所以别指望你女儿啦。还是指望你儿子有了特色,结个有钱的契兄吧。 那一日简直是闹得鸡飞狗跳,那妇人一会要拿剪刀自尽,一会要撞墙,又恨得要打女儿出气,嫌她躲的不好。 刘白雨从那出来后,体会到了很多时候讲道理的无用。 于是她也惯了:能动手就别吵吵! 所以方才叩门片刻,这家女童笑声消失不说,没不肯开门。 他们当即就要撞了。 好在是一场误会。 此时刘白雨看着眼前脸红润饱满像海棠果似的小女孩,想起了那家的女孩,都是一般六岁的女童,从菜窖被抱出来的那个孩子,简直也像地窖里那种保存不好的一颗干巴小白菜。 见那妇人打女儿出气,刘白雨把小姑娘叫到一旁,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她看得出,小女孩穿的是改的男孩旧衣,身上都是劳作的痕迹,在这家里她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看起来每日都在做活。 既然要干活,何不去宫里,还能吃饱穿暖不朝打慕骂。 出去时候一个人,回来时候带了个六岁女童。刘白雨还特意问过同行宦官,这小女孩户籍是良民,自己这样……算不算拐带人口啊。 宦官忙道:“娘娘,不,大人说什么呢,您这是在为宫中择选宫女啊。本身秀女也好,宫女也好,就多选自京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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