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下意识给两人让开路,见两位财政大佬一前一后消失在鹅毛大雪中。 于谦笑意越发加深:瑞雪兆丰年,来年会是个好年景。 他转头回望了一眼西苑。 他能明白为何里面的孩子与他强调自己是大明朱家的皇帝:是为了宽慰他这个大明臣子忠君之心吧。 然他这一生,所践之圣贤道理从未变过:‘社稷百姓为重,君为轻。’ 想到或许不用几年,天下百姓就能通过种痘而逃避天花的死亡阴影——这才是最要紧的。 于谦想起了奉先殿内的诸位先帝神位。 若神魂有知,应也做如是想。 ** 商辂是在景泰元年的二月初归朝,带回来了一些瓦剌太师也先和大汗脱脱不花的重要消息。 姜离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正在西苑牛园检阅李贤养的牛。 而李贤……已经快要崩溃了:起初,上皇选中他,说是让他来编书。 这件事他不怕,甚至很擅长。 只是李贤已经打定主意要藏拙!万一他编的仙书太好了,太上皇更看重他,让他从临时仙童彻底转正,以后只留在西苑可怎么好! 但没想到上岗第一天,被小宦官带去了牛园。 养牛?! 是因为太上皇近来痴迷老子过函谷关紫气东来的故事吗? 但……老子人家骑着的也是青牛啊,你让我养奶牛干什么啊! 姜离:没办法,她找了几个光禄寺养殖方面的专家问过了,牛是会生痘疹,但奶牛更多见,尤其是产奶部位最好发痘。 * 商辂回京当夜,他的同科好友申祐给他接风洗尘。 席间不免替他可惜:你年前不在京中,没有见过盛装太上皇的样子。主要是怕好友追不上潮流,如今京中最火的小说就是性转文学! 商辂想起太上皇特意送他的平安符箓,心有余悸道:倒也不是很遗憾。希望上皇忘记他这个普通的臣子。 然而上天对考神的偏爱没有停止,似乎不忍心让他错过任何好事——回京第三天,商辂被景泰帝带到了西苑,表示你出使瓦剌的全过程上皇很感兴趣,旁人转述总是无趣,你自己好好与上皇说啊。 哪怕已经有好友申祐的描述打底,商辂还是被上皇惊住了。 第一次感觉到,如刀刻斧凿般镌在脑海中的记忆,并不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以至于许多年后,致仕离开朝堂的商首辅,在耄耋之年写下自己这一生的回忆,还不忘把这一幕细细写在他的《蔗山笔尘》中。 连那一日御案上趴着的黑猫他都记得分明,阳光下,黑猫的胡须一晃一晃振翅欲飞一般。 商辂垂眸回禀此番出使事,其中最要紧的便是探知道,脱脱不花与也先分歧到了何种地步! “在去岁七月瓦剌进犯我大明之前,君臣二人便颇有龃龉。” 商辂的话比较委婉,其实是大吵一架—— 也先图谋南下,脱脱不花很不同意,也很实在表示‘服用多资于大明’,干什么非要打仗?而且现在的蒙古,也不是元朝啊,除非你打这一仗能入主中原,否则到头来不还要跟大明往来? 也先更直接,拂袖而去:“王不为,我自为之。”[1] 脱脱不花:…… 姜离感叹:合着正统十四年大明与瓦剌的一战,竟然只是两个人的一意孤行吗? 也先这边是唯一逆行者,朱祁镇也是。 这是什么十五世纪亚洲赛区优秀的匹配机制! 当然,也先起码真的会打仗,‘优秀’还是朱祁镇更秀。 瓦剌这个内部分裂后患无穷的样子,换个普通皇帝哪怕不能大胜,也搞不出土木堡之变来就是了。 “脱脱不花王本就对也先一意南侵,毫无敬重不满,兼之……” 也先赔本了。 你既然非要打,你打赢也行啊! 鸡飞蛋打算什么打? 商辂继续回禀道:“此番臣还带回来一位瓦剌使臣皮儿马黑麻。他会说汉话,上皇也可亲自召见他。” “那个皮……”姜离再次确认了自己就是老式计算器,商辂刚说完的使臣名,就被她忘掉了。 商辂体贴补充完姓名,并且猜到了太上皇想问什么,直接回答道:“皮儿马黑麻是大汗脱脱不花的心腹。” 朱祁钰在旁笑道:“于尚书道,可以封他一个都督佥事。” 之前先帝一朝瓦剌给大明朝贡,关系较和谐的时候,就有两国使臣身兼瓦拉平章与大明都督佥事的旧例。 然而此番,大明给汗王脱脱不花的使臣封佥事——也先的使臣却还因为行为不轨窥探京城,在锦衣卫诏狱里关着呢! 从西苑出来,朱祁钰不由北望。 不知也先会作何反应。
第62章 请征瓦剌 正如北京城内,景泰帝朱祁钰北望,思虑着也先接下来会怎么想怎么做。 茫茫草原上的也先,心思也挂在南面的大明身上。 不过,也先倒是很清楚大明在做什么。 于是,他主要是在愤怒痛骂—— 先骂:“南人何其狡诈!” 又骂自家人:“目光何其短浅。” 跟大明朝臣更厌恶卖国贼喜宁一般,也先其实也是对两位队友突如其来的撤兵,不但把他撂在半路上,甚至还以此跟大明谈好处的背刺更为愤怒。 “若不是他们首鼠两端,此番南侵怎么会如此虎头蛇尾!”别说,作为瓦剌实权太师,跟大明的文书往来、接见使节等外交事务多是也先掌着,所以他腹中的南边成语典故存货不少。 在也先看来,这次失败,全怪队友太菜,拖后腿的拖后腿,捅刀子的捅刀子! 不得不说,这也属于当领导的必备优良品质:遇到挫折决不能内耗自己,要怪罪旁人。 这样才能坚定选择一条路走下去。 他的长子博罗纳哈勒在旁小心劝道:“阿剌知院是太老了,所以胆怯畏惧……” 也先毫不客气点破:“我说的是汗王!” 博罗纳哈勒连忙让帐中别人都出去。 父亲都不顾还有旁的将领在侧,就对汗王脱脱不花直接指摘,可见不满之情实在是到达了巅峰。 说到底,脱脱不花和也先的分歧,是对瓦剌定位不同。 也先对自家的定位是大明的正式宿敌,平等的对手。所以要亦掠亦贡——这个贡还不是上贡的意思,而是通过所谓‘贡队’在边境进行贸易往来。 但脱脱不花的心思却是:之前明朝永乐帝一朝,总来打蒙古,简直是把蒙古打成了被摇散黄的鸡蛋,四分五裂的陷入衰落。当时也先你爷爷不还得亲自带着贡马去求和吗? 好容易这十来年复了些元气,与明朝的马市贸易也在逐渐扩大,那做明朝的下属怎么了,老老实实把日子过好不比啥都强? 之前君臣二人为这件事吵起来后,也先气道:大汗如何毫无气性?竟浑然忘了黄金家族血脉的血性了吗! 脱脱不花:……我要是有血性,还轮到你吼我? 对被架空的大汗来说,也先的‘下属’他都做了,何况是做大明的,没问题! 故而见战事不好,他与阿剌知院两人不讲武德,撂下也先就跑了。 且正因为他们明白此举大大得罪了也先,已经算是半撕破了脸,脱脱不花才要越靠近大明。 对瓦剌三巨头的明显分裂状态,明朝的态度就是:撕的好,撕的再响些。 越发礼待脱脱不花的心腹使臣。 在京城冰雪消融之际,让他带回大明对瓦剌大汗如春天般温暖的交好之心。 ** 景泰元年的春日来的很早。 桃花满地的时节,姜离迎回了自边关还京的故人。 只看在无数金银珍宝大珊瑚的份上,姜离就第一时间去探望了久别的王振。然而故人颇有些‘相见不能相识’的面容改变,估计哪怕是兴安金英这种宿敌,再见王振,都很难第一时间认出来曾经这位权倾天下的官宦首领。 端看他此时惨状,是假如不知道他的身份,走过的路人都会忍不住掏出钱来献爱心的程度。 奉密令的锦衣卫先向上皇请罪:他们好几个人轮流‘照顾’王公公,盯的很牢稳没有让人寻了短见。但王公公如今这种因身体和灵魂双重折磨,导致的奄奄一息病态,他们也不是大夫,实在没法子。 得到上皇让他们带着王振反京的手令后,这几人提心吊胆生怕王振死路上。 “没事儿,朕送先生去看大夫。” 茹大夫递了信儿来,已经在牛牛们身上实验过种痘的步骤。 可以试着给没得过天花的人种痘试试了。 至于王振如此虚弱……反而正好。因试着接受种痘的人,最好是从体质强到体质弱的人都有。 毕竟幼儿原就体弱易夭折,如今这样虚弱病态美的王先生,倒是很好的拟态。 姜离今日穿的是道袍。 天气暖和后,她就喜欢贴身穿着类似前世睡衣的圆领棉衫和纯棉线裤,外面再罩一件幻彩辉煌的宽大道袍一挡——进屋后很方便,直接道袍一脱,进入纯宅模式,省了换衣裳的麻烦。 此时,她挽了挽道袍,蹲在了王振身旁鼓励道:“一定要坚持住啊。” 看着道袍飘然仙风道骨蹲在身边的恶鬼,王振已经放弃了挣扎,唯一的企盼就是这次他能顺利死掉。 ** 而在这一年春日盛景,还有一个令大明满朝惊动的消息自北面传来。 姜离倒不是太惊讶:因此事在史册上也发生过,就是没这么早。 但因这个突发消息,景泰帝和满朝文武都立刻忙了起来,百无聊赖的姜离,就找个人来分享这份感慨—— 于是人在西苑,被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养圣人牛的李贤,被召唤到了御前陪聊。 太上皇正在西苑的南海子钓鱼。 但显然上皇水平很次,鱼篓里空空如也,旁边负责养鱼的宦官看起来就很焦虑,简直想要跳下去往太上皇的鱼钩上挂鱼。 李贤还得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 在他眼里,上皇一如既往天马行空,问些奇怪问题,今日是:“如果你的上峰在你眼里原本就特别无能,后来还变本加厉,不但无能加倍,甚至还要背刺于你跟异国仇敌往来,你会如何做?” 李贤:……我心里有很多想法,但我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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