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忠见偷眼看向此刻仍一脸虔敬大赞法亲王殿下的同僚和上司,他刚调入检非违厅不过十几日,对左右两位近卫少将尚无同仇敌忾之意,却也知道此时说出真相,不但拂了众人的面子,更拂了检非违厅及法亲王殿下的面子。 他自觉人生美好无比,绝不去触这等霉头,心知法亲王殿下必然不会等在宅内听他们肉麻吹捧,为显示与众人站在同一战线上,拿出混迹民间时的功力,口如悬河滔滔不绝,直将法亲王殿下颂扬得有如天人下凡神佛转世。 他本是随口胡说,却听得带队的检非违大尉直皱眉头,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今后绝不能让此人轻易见着别当大人,否则以这等罔顾廉耻的拍马屁功力,只怕是转眼便青云直上盖过了自己。 回到检非违厅原原本本报告了事情原委,又加油添醋地表示了法亲王殿下的意思之后,只见检非违别当大人的脸色忽青忽红忽白忽黑,变幻得比那传自东土大唐的走马灯还要精彩,右脚几度提起又放下,却终究没有朝他们踹过来,自然也没有其他责罚。 众人心中皆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法亲王殿下感激不已,连带不知不觉对那素未谋面的源赖久也多了几分好感。 心下均想:能得法亲王殿下如此照应的人只怕也不会真是嫌犯,咱们检非违厅被催得急了随便拿人顶罪的事又不在少数,若是他来了这里,虽然仗义执言是不敢的,但也绝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情就是了。 这群检非违使除了小野忠见之外资历都颇深,在厅中交游广阔。所以几日后赖久前来检非违厅“协查”之时不但官面上没有受半点罪,便是私底下也不曾被为难什么。身处临时拘禁所内也是独处一室,三餐洗漱之类的小事也被照应得十分周全——这一点倒是左近卫少将大人也始料未及的。 那日自土御门宅归来,别当大人脸色一日黑过一日,小野忠见偷笑之余,对这源赖久倒是越发地好奇了起来。 原本以为既然有达官贵人荫庇,所说让他“协查”大约也就是顾及检非违厅面子敷衍一下的话,过两天找个理由也就推了,反正检非违厅是没胆量再登门拘人的,没想到数日后源赖久竟然真的登门“协查”来了。 小野忠见作为唯一见过疑似嫌犯的神秘男子之人,也早早被传唤了过去在旁辨认。 源赖久刚一进门,他心中便一凛,本以为绝对不会是嫌犯的人,身形气度却绝似那日在罗城门所见的神秘男子。看坐在上位的别当大人询问的眼光向他扫了过来,一时之间竟不免有些踌躇,他绝不愿意冤枉好人,却也不愿意因自己个人因素放过嫌犯。 心底念头还没转毕,那源赖久便开口了,声音甫一入耳,小野忠见反倒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暗想亏得那天夜里切实听到过那神秘男子的声音,与这源赖久确实截然不同,一个是低沉暗哑,一个却是清越温厚,等别当大人询问的时候就朗朗地说了出来。 那位检非违别当大人因这一案件被诸多位高权重的公卿催逼得上火不已,原本也只觉得那源赖久有三分嫌疑,打算拘来审问,谁知有法亲王殿下出面挡住,一番话说得他坐立不安。 接下来的两日中倒有四五名贵女遇袭,连累他也多挨了四五次明嘲暗讽。暗查的检非违使又回报说这源赖久自月初起每夜均独自一人悄然离开土御门宅不知去向,行迹极为可疑…… 种种迹象放在一起,他心里早已有了定论,觉得这嫌犯十拿九稳就是源赖久,只等小野忠见指认便可立时结案。一来可以早日从这困境中解脱出来,二来也可以在那两位左右近卫少将面前炫耀一下,大大的扬眉吐气一番。 谁知节外生枝,小野忠见反倒成了证实对方清白之人,别当大人脸上顿时又如同走马灯一般五光十色起来。 他勉强吞了口唾沫,屈尊降贵地再□复询问详情,原本指望小野忠见看眼色知道改口,这家伙却好似一头犟驴,多问了几次竟怒得当场摘下冠帽掷在地上,言之铮铮地道: “我小野忠见虽然身份低微,却也是说一不二的汉子,别当大人若是觉得我如此不值得信赖,就请下令让我切腹自尽吧!” 别当大人怎么说也是为官三十多年的人,哪里会蠢到真让小野忠见切腹的地步,那岂不等于明白昭示他想让部下作伪证并且未遂,别说法亲王和左大臣那里没法交代,说不定被什么人当作把柄抓住大做文章,连这检非违别当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稳。 只好苦笑着安抚了小野忠见一番,随后草草询问了几句,就以“尚有疑点”为理由“请”那源赖久在检非违厅内“暂住几日”。 那日领队去土御门宅的检非违大尉也在堂上,没想到小野忠见竟敢如此仗义执言,可见是忠正鲠直之人,想到自己看走了眼曾刻意冷落他不免有些内愧。 (某和:您真的不用内愧的,这厮绝对不是“忠正鲠直之人”,俺保证!) 这几日厅内事务恰好由这名检非违大尉轮值负责,想来小野忠见也不可能做出劫狱之类的事情,于是对此人时不时钻进拘禁所的行为也就索性只当没看见。 是以他才能毫无阻碍地在大白天拎着酒瓶直入牢房,兴致勃勃地与“嫌犯”聊天——虽然自己说个十句话对方大约也只应答个半句一句,却句句都答在关键之处,可见确实在听,便越发有了兴致。 唠叨得时间久了,还能偶尔见这严肃沉默的年轻武士被自己撩拨得脸色大变,着实是一件极有趣味的事,于是小野忠见更加乐此不彼地往拘禁所里钻……直至这源赖久洗清嫌疑离开检非违厅……
第16章 请求 “咣当”一声,黑檀描金的香合自一双修长优雅的手中滑落在了地面之上,又翻了几番,呈现着润泽状态的黑褐色粉末几乎全数倾出在了草白色的榻榻米上。 原本清柔淡雅的香味立时浓郁鲜烈地在整个房间弥漫了开来。那是预定要在今日进宫呈于帝前,依据古法秘方调制,却尚未最后完成的“侍从”熏香。 ——然而此时在房中的三人却都已无心思顾及此事。 原本跪坐在主位上的美丽女童惊讶得半跪起身来,下意识地反对道:“这,这怎么可以!” 然而这种程度的反对,对于正坐在房间中央的少女而言,却只如同投石入海一般,没起到丝毫作用。她虽只是默然不语地坐在那里,却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自相识以来还是首次见她这般坚持的女童楞了一愣,带着些许求助意味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坐在右方的俊雅男子。 “友雅大人……” 友雅早已自骤听之下的震惊中平复过来,他外表看似风流不羁,处事却通明练达。方才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他心下早已将此事翻来覆去地掂量了好几次,也大约猜到了少女这看似突兀的请求所为何事,还真是……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口问道:“神子殿下……您是认真的吗?” “是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友雅,慎重其事地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也是方才引得房中其余二人失态的原因。 “我想入宫。” “神子殿下……您应该知道这并非简单的事情,那么,我可以听一下您的理由吗?”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虽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然而她仍然需要比预想中更多的勇气来面对。 “赖久先生还在检非违厅……” “神子殿下还是为了此事担忧吗,永泉殿下和家父都已经出面斡旋,藤也已经写信给姐姐了,应该很快就能……” “不……藤姬,对生活在京的人而言,不管是永泉先生还是藤姬的父亲大人,应该都是无法违反自身的立场而做出过分请求的吧,那……应该就只有陛下才可以直接干涉检非违厅的行动了。” “这样说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啊……”友雅若有所思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友雅大人!”藤姬不赞同地看着他。“您应当知道宫中之事……” 友雅微微一笑,“藤姬……我倒觉得神子殿下的提议在目前来说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想法听起来颇为莽撞,却意外地抓住了事情的关键。确实他们可以对检非违厅明里暗里地施加压力,却因为朝堂之上几股势力相互牵制的微妙形势,不可能直接开口说出“请立刻放人”这样的话。唯一地位超然,可以这样做,并且不会影响到朝堂格局的,只有宫里的那一位了…… “赖久他……自然不是袭击公卿贵女之事的真正犯人。”友雅想起了昨日收到的密报,语声不由得顿了一顿,姑且不论那些天的夜里赖久都去了什么地方,但应该没有做出这等事来的必要……和时机。 “但检非违厅那头却相当执着地这么认定,而且更为麻烦的是,别当大人似乎是真心地相信着这一点……” 想起那个向来随波逐流的男人突然固执起来的样子,友雅不禁头痛起来,如果在别的案件上别当大人也能有这样顶住压力的风骨,他倒是很愿意赞叹一番,但偏偏是在此案……实在是令人不满啊…… 藤姬迟疑了一下,“也就是说……您赞成让神子殿下进宫?” “若是我等向陛下请求难免会引起猜疑,而神子殿下是龙神大人的地上行者,身份单纯,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也说不定……” 藤姬沉吟片刻,似是认同了他的观点,“那么……我这就去给姐姐写信,请她安排进宫事宜。” “以左大臣家贵女的身份入宫吗?”友雅点了点头,“那么最好暂居在梨壶,那里离女御们的居所较远,也不易引起她们的敌意。” “嗯,首先要熟悉十二单衣的穿法,还有宫中礼仪……” “选择谁随侍进宫,藤姬你也需要先行准备。” “不如由我陪伴神子殿下一同前去。” “这样也好……还有……” …… 茜茫然地看着面前相当投入地讨论着的两人,他们确定所说的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吗?为什么听起来更像是要送女儿去当嫔妃的父母……她忍不住为自己所想到的诡异比喻打了个寒颤。 当友雅和藤姬已经开始讨论衣箱质地和熏香种类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打扰一下……”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正轻举右手示意的少女。 “我想……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麻烦……”想到十二单衣,茜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抽搐,她绝对,绝对不要穿那个三十几公斤重的东西! “神子殿下,公卿之家的贵女入宫,都需提前数月开始准备。” 数月?!要等那么久她还进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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