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对政策的补充和执行政策的人。 那么,当时的统治者该怎么做呢? 要讨论这点,我们要先理清当时的民众面临什么样的问题。 首先,官府生产的食盐苦涩而价高,劳动人民只能不食或少食;生产的铁器质量低劣,民众几乎不能使用。但是这样低劣的产品依旧被强买强卖。 其次,税项繁杂、税目繁多,在层层盘剥之下,底层群众交税之后几乎无法正常生活。 最后,不可忽视的人性问题。 盐铁官营是由盐铁使、盐政之类官员控制的。在当时缺乏监督、又没有权力制衡的情况下,官员们的野心越来越大,出现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贪污与腐败。 对于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法,我们并非当朝当事人,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指导教育的话,但是有一个故事或许可以带来一些启示: 在大汉的风采褪去的千年以后,一个异域的国家,统治者同样遇到了需要采用国营经济政策才能度过的难关。为了防止国营经济政策导致的社会动荡,这位统治者采用了“损有余”、“补不足”的政策。 “补不足”是为受到影响的平民提供的大规模就业,适当弥补他们的生产因此受到的损失。 而“损有余”呢,则是按收入和资产的多寡而征税。比如说,对每年能挣30金的人,就收他三十税一;对每年能挣300金的人,就收他十税一。 同时,为了避免政策实行过程中的腐败,他给出了三个措施: 首先,对给平民补偿的发放权限进行严格的界定,尽量从中央政府直接划拨。增加中央政府话语权,减少地方官员自由裁量的权力; 其次,通过建立规则和程序,对补偿金和补偿物的使用权严格限制,落实到每个家庭甚至每个人; 最后,建立专门用于投诉腐败的渠道,便于及时发现和受理救济平民实施过程中出现的腐败事件。 也许,这个事例能对当下经济政策的改良起到一定的作用?】
第5章 兴利之策(下) 天幕告一段落后,一直保持着白屏。刘彻沉思良久,转身面向臣子:“你们怎么看?” 众臣讷讷不言。 “主父偃,你说呢?” 主父偃从容起身,沉吟道:“外击匈奴是不能变的,盐铁官营等政策定是要继续推行的,臣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但是怎样更好地进行官营盐铁……” “按照天幕所言,问题在于盐铁质劣、税杂而繁、冗官贪耗,此三事还须得从长计议啊。” 他顿了顿,转了话头:“左内史公孙弘宽俭明诚、秉性忠厚,圣上为何不问问他的看法呢?” 刘彻的视线转向公孙弘。 公孙弘暗地里狠狠地瞪了一眼主父偃,对刘彻行礼:“我曾听闻明君授官任事,用其所长,不用其所短,所以事无不成、功无不立。我年老德衰,对兴利之策的了解实在不多。但是天幕曾提及侍中桑弘羊的名字,我想他定有自己的见解。” 刘彻简直被气笑了,他当然知道桑弘羊会“有一定看法”,毕竟他年纪轻轻就显露经济方面的才华,甚至天幕上那个主要的政策就是他提出来的。 但是,如果只一个桑弘羊就万事足,还要其他废物做什么?! 公孙弘就罢了,他的确不是做这些事的材料。但是主父偃呢?主父偃常年大肆敛财,刘彻早已有所听闻。他让主父偃说说看法就是想着他说不定在经济上也有能力,想让他戴罪立功。 结果他还敢推脱! 刘彻失望地深深看了主父偃一眼,移开了目光。 主父偃心头一跳,莫名感觉背后一凉。 桑弘羊早已按捺不住:“如果实行了盐铁官营,造成恶果,再来弥补就迟了。好在现在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他总是平静的眼睛里透出兴奋的光:“圣上,我们现在先鼓励开荒,防止民变;裁剪官署冗员,一级官员设置一级的定额,不许超出;还有累进加税!对!累进加税,根据收入的不同划分等级,收不同数目的税。多好的办法,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呢!” 桑弘羊的眼睛越说越亮,简直滔滔不绝:“臣听闻《易经》有言:‘大凌小者,警以诱之’,控制下属要善于用警告的办法去诱导他。对那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贪官,何不囚而杀之,以儆效尤?天幕所言——从长安直接划拨补偿、落实补偿到位都是极好的办法,但是,呃,提供举报的渠道,不是鼓励越级诉讼么,这个臣不是很赞同……啧,你扒拉我做什么!” 桑弘羊半转过身,薄怒斥道。 刚才在死命扒拉他的同僚不忍直视,悄悄指了指主父偃。桑弘羊茫然地看过去,只看见了一双几欲喷火的双眸。 哦,对,这位是个巨贪。 原来这就是他刚刚说要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桑弘羊被天幕展示的内容戳到了兴奋点,那双眼睛跃跃欲试地盯着主父偃,仿佛看着一条鱼在想要从哪里开刀。 好像他下一秒就要大喊“臣拼死欲告主父偃十大罪请诛此子”……刘彻连忙挥散脑子里的念头,喝住桑弘羊:“好了!你多想想,成个体系,接下来上个条陈给朕。” 主父偃现在还不能死,他的事还没办完。不过,等他没有作用了,也不是不可以作为下一个庄贾①么。 刘彻想道。 不过…… “天幕说的那个统治者从国都直接划拨赈款……”刘彻脸上掠过一丝向往,异域——那是新的可以征服的土地。 不过,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间。刘彻回过神,含笑对臣下说:“无论是那个国家太小;还是千年以后,万里之遥都能瞬息到达,他必定都能花费极少的时间就能把赈粮从国都运到地方。今我大汉地多宽广,无疑是不适用的……桑弘羊,多思虑实际,莫要虚言。” 桑弘羊诺然称是。 刘彻:“税目……人头税会让平民不敢生育,隐报成风。那如果和田地税合到一起呢?或者把口赋(专对儿童征收的人头税)再减一减?此事记下,延后再议。” 桑弘羊忙在袖袍上记下这件事。 刘彻继续:“还有,若是开了越级诉讼的口子,下民尽皆上诉,朝廷都去管那些各地的案子了,还能做成什么事情?此议不妥。但可设监察寺,长安直派人员,——或者用绣衣使者也可行,每一级都进行监督,应能起效。” 自从听到霍去病英年早逝后,卫青就一直情绪低沉。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也重新振作起来,投入到对天幕的分析中。 此时,他喃喃道:“为何后世不怕朝廷混乱呢?” 刘彻没有回答,他隐隐感到一种很恐怖的东西。这种东西不是来自一件具体的事物,而是来自某种虚无飘渺的思想和意识。 为什么后世的平民会有勇气起诉官府? 为什么后世好像这样的案件很常见,居然多到需要专门的渠道来受理? 为什么后世的平民似乎也和贵族一样,懂得很多知识? 为什么后世的朝廷不怕呢? …… 但是刘彻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刚才那个伏地号哭的老臣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又整了个大活。 “臣昧死请兴利之财不用宫室②!” 那位老臣说出这句话,自己先抖了一下,但仍是说:“臣请圣上思先孝文朝时,躬修俭节,宫室院囿狗马服饰等无所增益,解山泽之禁以利万民。今天下屡征匈奴,万民疲敝,望圣上感怀!” 说完,他又对刘彻深深地行礼。 刘彻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快速地抖动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准!” 有初出茅庐的少年官员悄悄咋舌,好家伙,真有胆色!这不是指着帝王的脸骂他奢靡么? 怎么会有人敢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第一次正视了那位多少年默默无闻的老臣。这位老臣往常太平庸了,平庸到人们甚至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 但是,他此刻像是在发光。
第6章 酷吏政治 天幕好像知道这些人正在忙碌,贴心地一直保持着白屏。直到刘彻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才继续开始播放。 【最后,我们来说说酷吏政治。 其实在最初,出现所谓的酷吏政治是有原因的。首先,酷吏整治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贵族豪强;其次,武帝时期战争很多,打仗要钱要人,为了活下去,许多人就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那么要维持社会稳定,就只能通过严酷的手段进行镇压。 这么看来,酷吏政治其实对帝国的发展有一定的正向激励作用。 但是经过多年的变化,酷吏政治变得相当极端。 刘彻时代“级深故之罪,急出之”。也就是说,相关官员办案时,只要是对嫌疑人从严处理的,哪怕判错了,也会对办案人员宽大处理。但是如果办案官员把嫌疑人释放,即便案子还没结果办案人员也会被诛杀。 在这样的原则下,即便案子还没定论,办案人员也经常把被告人处死。他们这么做不是因为憎恨,而是自保。】 刘彻听到“酷吏”一词就笑了,对张汤道:“酷吏,嗯?” 刘彻的意思是让张汤看看周围的人,还有谁比你张汤更能称得上是酷吏呢? 自从刘彻穷兵黩武被天幕奚落了一顿狠的之后,他就像破罐子破摔了一样,简直变成了一个乐子人。在讲“兴利之策”时天幕没有针对谁他还没表现出来,现在一说到酷吏,他就有点兴奋了,毕竟这个指向性实在是有点明显。 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社死吧。张汤,速来陪朕! 张汤显然听懂了帝王的言下之意,苦笑一声:“酷吏就酷吏吧,‘喜用重典不畏豪强’……臣听着倒是夸臣呢。” 不过他接着就说:“‘级深故之罪,急出之’,臣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听天幕一提,可能是旁观者清吧,才突然觉得,像我们这些专业办案的能做到细细查探,但是地方的小吏……可能会造出很多冤假错案啊。臣以前想的太少了。” 刘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还挺信任自己查案的能力。” 张汤自信道:“在这方面,臣不会弱于任何人。” 【而与日益增多的酷吏相伴的,是越来越繁杂和苛刻的法律。 张汤和赵禹是修订法律的关键人物,在他们手上,法律不再只是对道德的约束和对罪过的处罚,而是几乎变成了诬告的工具。 正如那个流传千年的颜异腹诽案: 为解决财政危机,刘彻接受廷尉张汤的建议,发行了以鹿皮制作的“皮币”,每张定价四十万钱。并规定王侯朝贺献璧时,必须用皮币来做衬垫,强迫贵族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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