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说过自己无所不知。”伊薇特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即使是罗伊娜·拉文克劳本人,也不会宣称自己通晓世界中的任何奥秘。每个拉文克劳都敢于承认自己的无知,因为人类和宇宙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巫师所能探知到的真理,只不过是墨提斯之息中最渺小的微尘,但幸运的是,我们所拥有的智慧,恰好足够理解爱、牺牲和自由。” “你所指的,”伏地魔轻蔑地说,“只是对死亡的美化和包装。” 伊薇特弯了弯唇角,没说话,似乎不愿再浪费时间与他辩论了。 她刚刚感觉到怀里一热,应当是小天狼星的回信被传送回了长袍内侧的那个口袋里。她伸手进去把羊皮纸摸出来,展开看看,然后微微一笑。 “我的时间差不多也到了。”她自言自语说。 伊薇特将垂落的发丝掖到耳后,最后一次理了理长袍的褶皱,然后再次举起魔杖,对准了自己的眉心。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左手中的羊皮纸上,眼中仍含着浅淡安然的恬静笑意,没再分给伏地魔和贝拉特里克斯一个眼神,嘴唇无声翕动,果断地念出一个咒语。 与杖尖相触的那片皮肤,肉眼可见变得灰败干裂。 以此为中心,女巫的身体迅速地一寸寸化为齑粉,很快就如同被海浪所吞没的沙塔一般,在空气中流失、消散,眨眼间彻底湮灭了。 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遗体。 没有支撑的长袍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苹果木魔杖在半空就同主人的身体一道粉碎了。伊薇特直到最后都紧紧捏在手中的那张羊皮纸,这会儿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 伏地魔搁在扶手上的惨白细长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抬了一下。 贝拉特里克斯会意,挥动魔杖,低声念道:“羊皮纸飞来。” 羊皮纸从地上飘起来,落进她手中。贝拉特里克斯将它呈给了伏地魔。 纸面上只有短短两句话。两句话隔了一段距离,笔迹也不相同。 上面那句显然是伊薇特·坎贝尔写的。她落笔时只垫着膝盖,笔锋并不平稳顺滑,但字母饱满而挺拔,可见其心绪从容、镇定,而且坦然无惧。 她写的是:“我会处理自己的尸体,请以床头那枝月桂代我入墓。” 伏地魔发出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又往下看。 下面那行字要潦草得多,显然是匆匆写就。因为心绪浮动,墨迹的线条也有些抖,但每个词都清晰而坚定。站在伏地魔身边的贝拉特里克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字迹。 他最后的回信比伊薇特最后的留言还简单,句子也只有短短一行—— “好梦,吾爱。” 小天狼星手里还紧紧攥着刚才给妻子写回信的羽毛笔。 这支笔是唐克斯匆忙间塞给他的。在他还呆呆盯着伊芙的绝笔无动于衷时,似乎是莱姆斯首先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羽毛笔,推到了他面前。 但他那时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动作。是唐克斯抄起那支羽毛笔,用近乎粗暴的动作塞进他手里,哭泣着,对他大吼: “写点什么!” “——写啊!” 写? 小天狼星茫然地想。 写什么? 写给伊芙的回信吗?去回答那句“我会处理自己的尸体”?千万个词汇里,他真能挑出来合适的字眼,组成一个句子,以应下“请以床头那枝月桂代我入墓”这样残酷的嘱托吗? 写什么? 问她害不害怕、后不后悔?那样决然、勇敢而清醒的女巫,难道会需要空洞的关怀、徒劳的承诺和苍白的安慰吗?她连怎样处理自己的尸体都想好了,又怎会不知道小天狼星想要说些什么呢? 写什么? 他想要说的话,她从来都很明白。 ……那就祝你好梦吧,我的爱人。 因为死亡只是长眠不醒的梦,梦里是最永恒的自由。我们最终会在时间尽头再次相见,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做个快乐而安宁的美梦。 …… 长袍内侧的那个口袋里没再有纸片传送回来。 不用伸手进去摸索,小天狼星也能感觉得到。紧贴胸膛的那个口袋空得可怕,像是连接着无底的深渊,正将他生命中所剩无几的美好之物都一一吞噬。 他从不知道情绪也会有如此强烈的实感。 绝望如同连绵的大雪,逐渐覆盖住他的灵魂,带来永不断绝的、针刺般的极度痛楚。 小天狼星感觉到自己站在冰冷的荒原之中,血肉正被凛然如刀的风雪切割、粉碎。漫无边际的雪浪裹挟着锋刃似的碎冰,将一切光和一切暖都尽数席卷。而他的心脏就埋没在这样残酷的极寒之地,永不停歇地沉下去、沉下去。 现在他知道了。 原来他从没真正离开过阿兹卡班、从没真正获得自由。他一直都是走在这荆棘丛生的荒凉雪原之上,踩着冰踏着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只是因为伊芙的气息包裹着他,才使这条路没那么艰难、没那么痛苦。 然而从今以后,她就不在了。 包裹着他的温暖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他的灵魂无所遮掩地袒露在汹涌而刺骨的雪浪之中。属于伊薇特·坎贝尔的最后一缕气息在彻底消散之前,化成爱人轻触脸颊的指尖,穿过风雪落在他耳畔,宛若一声遥远而空灵的悠长叹息。 小天狼星站在雪原上茫然四顾,喃喃唤着妻子的名字: “……伊芙。” “伊芙。” “伊芙。”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小天狼星不自觉地闭了闭眼。 他眼角的些微湿意并不明显,神情也木然无波,唯有眼睫颤抖着,仿佛在克制不住地打着冷战。 “……神秘事务司。” “什么?” 小天狼星用力地按住圆桌的桌面,直到指尖发白,似乎发出一个单调的声音就足以对他的身心造成巨大的痛苦。但他并未在这痛苦面前退缩,而是坚定地抬起头,直视着莱姆斯带有询问之意的眼睛。 “他一定会去神秘事务司。”他清晰地说完了这个句子。 “谁?” “伏地魔。” “你确定吗,小天狼星?”莱姆斯疲惫地问。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了,因为小天狼星所下的断言并无凭据。这样的危言耸听,几乎会使人认为,他是因为长时间紧绷着神经,而终于精神错乱了。 “伊芙已经死了。”小天狼星哑声说,“伏地魔会下定决心除掉她,肯定是确信了自己无法从她那儿得到任何信息……既然天文厅的路已经被堵死,他就只能按照原本的计划,从预言厅下手。” “可是预言厅被我们的人看守着。”莱姆斯说,“如果神秘人入侵魔法部,邓布利多第一时间就会得到消息。” “那就太晚了!”小天狼星暴躁地一把推开圆桌,没去理会从晃动的玻璃杯中溅出来的饮料,心烦意乱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唐克斯轻轻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注视着他的目光忧愁而怜悯。 小天狼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虽然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但好在语气已恢复了几分理智。 “……乌姆里奇和埃弗里来霍格沃茨,就是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从魔法部这边转移开。”他用不容置疑的确凿口吻说,“凤凰社值班的人再多、守卫再严密,也绝无法抵挡食死徒的正面入侵。他笃定了伊芙的死讯不会太快传出来,邓布利多还没对此产生警惕……这是唯一的空隙,伏地魔肯定不愿错过。” 莱姆斯终于被他说服了。 “我会通知邓布利多。”他说,“我们也该做好立刻动身的准备——如果小天狼星说的是事实,恐怕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参与魔法部的战斗。” “我不去。”小天狼星说。 “你不去?”莱姆斯疑惑地挑起眉看他。 “只要邓布利多在,我去不去就没什么意义。”小天狼星冷静地说。 “可是……” “我要去做他之前想让伊芙去做的那件事。”小天狼星说,“我要去找霍格沃茨创始人的遗物。” ——如果那是能够终结这场战争的,最有效的方法。 【两年后-霍格沃茨】 “在这儿!”赫敏大声喊,“罗恩——小天狼星!我看到它了!” 隔着许多高耸的垃圾堆,穿过许多条迷宫似的通道,小女巫的声音在有求必应屋里回荡不休。 从这里已经听不到城堡楼下战斗的喧闹声了,周围安静得仿佛是一座教堂。诸如柜子、扫帚、酒瓶和球棒一类的东西堆成高墙,数代以来学生们的收藏品在这里默默腐朽,最终形成迷宫似的垃圾堆。 为了尽快找到哈利所描述的那个戴着发套和头冠的老头儿的半身石像,小天狼星和罗恩赫敏刚进来就分头走了。这会儿听到赫敏的喊声,他立刻调转方向,沿着声音朝她的方向迅速跑去。 赫敏没敢去碰那顶古老陈旧的冠冕。 她站在那儿,仰头看着它,目光既敬畏又厌恶,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是害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让伏地魔的最后一个魂器凭空消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罗恩这时也跑到了它跟前,喘着粗气、头晕目眩。 他跟赫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小天狼星让到最前面——出于某种原因,他们似乎都认为,这个由拉文克劳的冠冕所制成的魂器,必须由小天狼星亲手消灭才行。 小天狼星抽出格兰芬多的宝剑,怔怔地注视着那顶冠冕。 它在这儿沉睡了太久,已经变得黯然无光、锈迹斑斑,可冠带上镶嵌的深蓝宝石仍旧熠熠夺目,看起来庄严而神秘,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褪色。 ……原来它一直都在这儿。小天狼星想。 六年级的第一节 高等魔咒课,他和伊芙为这顶冠冕而针锋相对、又因此被一起关了禁闭时,它就已经静静地躺在这里了吗? 是不是命运在那一刻就已按照行星所昭示的轨迹开始运转了呢? 二十年过去了,他们走过了那样漫长而艰难的战争之路。那么多人死去了,那么多人遭受折磨,最终唯有他还在,却仍旧绕回了霍格沃茨,停在一切开始的地方,就仿佛从前痛苦、挣扎和跋涉,全都不过是白费功夫。 ……这里和魔咒课的教室只隔了一层楼。 从他们当年被关禁闭的那个飞天扫帚间,往上数三个窗户,再往右数二十英尺,就是有求必应屋的外墙。 他们曾离它那么近。 伊芙曾离它那么近。 她若是知道了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冠冕从始至终就藏在这里,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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