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墙的另一侧,被亚麻布块盖上一角,有一只小树枝编的框子,露出的半边可见框内胡乱放着一些看起来是用于纺织的羊毛。 房间里算大的一件家具,就只有那张床了。 摆在靠床沿的那个,是这房间的小主人,过去最喜欢的那个舒软而蓬松羽毛枕头。 只是今夜。 这间本该无人的房间里,却出现了两条拉长的细细黑色人影。 这是一个体态并不匀称的红头发女人。 土黄色的衣料被缠绕围裹在肩膀,垂下至干瘪的前胸,形成延续不断,仿佛活过来的褶皱线条。 只见露在衣裳外的脖子和腿都十分纤长,蓬松的一头红发更是毫无打理的痕迹,像个乱糟糟的鸟窝,上面还千真万确的夹着几片碧绿的叶子,格外显眼。 在乱蓬的红发下,是一张既丑又美的脸。 没有一丝细纹的眼睛里,透着怪异的老态,嘴唇和脸颊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且十分年轻的潮红。 尖锐的视线细细地环视了房间里的陈设……不过一眼落在某处,便直奔目的地。 以一个野蛮的动作,几步冲向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床榻。 而另一个守在门口,端着烛台的女人,只单看她脸上厚厚的铅粉,也能能猜得出这位是谁……尤安娜忍着心中的不快,几乎是捏着鼻子为贝芙端着灯。 一个被放逐的女巫。 也配让她提灯? 她看见贝芙的手指出现那个习惯性地抽搐动作,看起来干枯只剩皮肉的手指抽搐不断痉挛后,从粗大的耳垂上拔下一个银质的吊环。 而在这女人的另一只手里,有点眼熟…… 普绪克的那个宝贝篮子? 这是沾染她气息最浓郁的东西? “瞧着吧,好太太,虽没有一根像样的魔杖,但只要用上一两个我所精通的法术,更不必说那些诡诈的法子,就足以将事情办成啦!” 听见贝芙这样欣喜而癫狂的声音。 尤安娜强压下不满:“别磨蹭,小声点!” 她可不希望大声嚷嚷引来什么不该有的注意,尤其是长廊拐角之后,一墙之隔,睡得正死的亚莉克希亚,要是问起来,那就是个没完没了。 “走进来些罢,让明亮的烛火照在我的手指头上,好太太,断不能让身着黑色星花纱衣的女神看见……看见我们要做的事情。” 尤安娜在贝芙神神叨叨的话语里快步走了进来,也不在乎自己一屁股坐下的位置是哪儿。 她将油盘往床边的小桌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坐在床沿又往后靠了靠,将上半身完完全全躺靠在枕上,压得踏踏实实。 松软的舒适感让尤安娜又回想起那一日,在那金碧辉煌的住所里……所见识到的何等奢靡生活。 于是她催促道:“快点动手!” 贝芙不再犹豫,一手在篮里看似胡抓了几把,精准地找到了目标。 尤安娜满怀期待地看见她拿出的东西:“就这个?” 在买通的侍女告诉她,普绪克偷偷摸摸做亏心事一样往床底下藏东西的第二天,就已经找机会看过了。 这些花绑着的破纸片子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就算除了她,怂恿亚莉克希亚去看也是一样,不明白这些干巴巴的野花有什么好宝贝的。 贝芙没有说话,把取下来的银耳环夹在拇指食指一摁,用力的碾直成一根粗扁的银针,同时沾染了破开手指的污血。 锥子一般的锐利目光注视着在手里握成一束的花。 她将银针随意地别在头发上,流出滚圆血珠的手指摸过干枯的花瓣,在那一瞬间,它们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燃烧的火焰缠绕在微垂的棕褐色花头之上。 火焰放出黑色的光芒,贝芙死死看着火里的景象。 除开杆儿以下的部分,干瘪的叶子都被灼烧地蜷曲。 褐黄色的纸片无风自动地摇摆晃动起来,想要似乎想要挣开这火焰无形的诘问,却又无法离开那系着角儿的细细丝线。 火焰灼热的气息滚烫。 贝芙的声音,连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神的气息……她是是被抛弃的,不洁的污秽!” “哦,天呐,我的好太太,您那一心想要相亲相爱的小妹妹,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 被烧碎的干花化为扑簌簌的灰黑色碎屑从枯瘦的指缝里飘落。 贝芙的手里只余下一把枯杆。 “你说什么?” 尤安娜看见她将落在地上灰烬尽数扒拉起来捧到脸前,深深嗅闻,嘴唇黑黑红红,模样宛如变态。 喉头一阵翻涌。 她往后挪了挪脚,眉头拧在一起:“你说的是,普绪克?” 贝芙猛地抬头,极快地说道:“王后诞下的本应是个死胎,是这卑劣不知何来的污浊气息……不源冥府,不生于这片陆地,她…是被抛弃,被遗忘的存……” 魔咒窥视的代价让女巫口里溢出黑红的鲜血,啪嗒滴落在地。 像是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吐出的语句逐渐变得含糊不清,甚至晦涩难懂。 尤安娜毫不在乎贝芙会受到什么可怕的惩罚,但这副没法继续下去的模样让她开始头疼。 她强忍不悦:“说清楚点。” “咳咳……我最崇拜的,无所不能的……” 腐黑色的血块,白白黄黄的东西,伴随着咳嗽声掉落。 贝芙将握着的花杆和莎草纸放在膝头,伸手在血污里挑出自己脱落的牙齿,塞回嘴里,沾了血和口水的手指摩挲着莎草纸系绳的一角,嘴里念念有词。 “有着巨人力量的赫卡忒女神,总是吝啬于再多给上那么一点儿指引,也许我们还需要再稍加等待……”(注1) 等待? 尤安娜今夜的耐心告罄于这个字眼。 她救下这即将被野兽撕碎的女人,慷慨地提供避雨的居所与一份薪资不菲的工作,有求必应地找来一切所需要的材料。 不是为了听她说这个的! 若是什么也得不到,从那张嘴里说出来的东西也就没有半点儿有用。 纷乱和狂热的思绪让尤安娜从床上下来,左右不停地踱步,一个转身,对着刚刚站起来的人扬起了手,重重地抽下去。 “你这不知好歹的懒惰驴子,一定要有灰熊的爪子驱赶才能快快地跑起来,搪塞我,你的主子!这对你没有半点儿好处……” 这一记用力的耳光下去,扇的瘦削女人一个趔趄失去平衡跌跪在地,左侧脸颊迅速地红肿,高高隆起。 “不,不是的……我怎么敢……” 声音哀哀求饶,贝芙的脸皱成一团,甚至都没有呼痛,很快地便擦掉了嘴巴上的血。 她膝行往前爬了几步,抱住尤安娜的脚。 “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快速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将细绳都缠绕在手指上,拔动着手里那一叠莎草纸,脆弱的纸张在用力之下,从那穿孔的角上裂开。 又从头发里找出刚刚那根银针,吟着赫卡忒女神的名,念出魔咒。 贝芙看向窗外,今夜万里无云,明亮的月亮在夜空之中高高悬挂,发出莹莹的柔光。 她内心虔诚地祈祷着。 愿月神怜悯,将阻碍赫卡忒女神得见自己的一切藏匿于阴影之中,以黑暗一遍遍擦亮自己的眼睛。 银针勾连着普绪克的气息,揭起一点点莎草纸上的神力…… 终于,在月亮恰巧出现一块儿阴影之时。 幽深的冥府之中,金子与黑曜石所砌成的神殿里,坐在紫衫木雕琢成的床榻之上。 被年轻爱神的力量所抚慰,心情愉悦的赫卡忒,抚摸着膝下的狼首,睁开了一双偶然的眼睛,以红头发的女巫之口,懒洋洋地说出几句。 “……力量侵染大地与天空,冥府与海洋,都分享着祂的存在,不可抗的命运驱使着……的相遇,所有生灵都为此而欢喜,期待祂到来的……” 贝芙的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她看起来已经到了极限。 “噗!” 一口鲜血中断神谕的传达,银针上染上一层淡淡金色光芒。 “拿上这个!” 尤安娜上前,狐疑地看着她举起那根银针:“做什么?” “您妹妹的相好,是一位神呐,瞧见这流动的神性光辉了么,我敢断言,他们此刻正亲热的依偎在一起,这是最不可做伪的证据!” 贝芙把那银针往尤安娜的眼前又送了一送,几乎要戳进她眼里。 “好太太,您还在犹豫什么!” “这正是显露出您勇气的时候,拿上这唯一派的上用场的银针,我的赫卡忒女神所给予的,这么一件锋利的武器,取得您的小妹妹,普绪克的一滴血。” 她将手上的银针塞进尤安娜的手里,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 “将沾血的银针,锲入一座最高的塔楼,一扇坚固的石门上,命运的齿轮被牢牢卡住,她将不得生,不得死。” “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将这东西捅进普绪克的脖子里……” 尤安娜听懂了贝芙前头说的神谕,只觉得她无能。 普绪克不是人? 她要知道的不是这个! “没用的东西,呵,一根针,还远远比不上一把刀子好使。” 说着,尤安娜鼻子里出气,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丢。 “不,这么做不行!” 贝芙几乎是尖叫着想要扑去,想要捡起那枚被丢弃的银针,可却被尤安娜狠狠地推到地上。 她低低哀求:“绝对不行啊,您也许会因此而丢掉性命!或者激怒那位神祇,引发矛盾与争端!您的妹妹,更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你刚刚说,那玩意儿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我也不在乎那个原来死掉的妹妹,知道吗贝芙……” 尤安娜已经压抑不住怒意,脸绷得不能再紧。 她用着气音,歇斯底里地咒骂:“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东西,一坨烂泥,臭虫!强占了我本该享有的荣誉与尊敬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女人的影子被跳动的火光映的长而扭曲。 阴冷的夜风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进,倏忽掠过。 烛火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尤安娜将将冷静下来。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支使贝芙再去把灯点上。 “若是想要害死她,现在的我们还缺少许多的助力,但您的小妹妹,已经得到了一位神的庇护,在那些花朵上,莎草纸片上,与她气息如影随形绞缠在一起的……” 红头发的女巫端来烛火,两手捧在胸前,这让她的下巴鼻子,直到眼睛也深深凹陷在阴影里。 “是神的眷顾。” 尤安娜眼皮突突的跳,这话,她从小到大已经在大祭司那里听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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