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似乎颇感有趣地加深了笑意,“我们的福尔摩斯先生还说,他和苏在到达伦敦之后便分别了,因为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埃里克没有说话,隐藏在面具后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道林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则马上抬手系上了袖扣,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秒钟都不想再耽搁下去:“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两位请自便。”814⑧①六⒐6三 “英国并不小。”莫里亚蒂看着道林的动作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指地说,“等你找到她的时候,或许可以一并对福尔摩斯先生道一声恭喜。” 道林停下穿衣的动作,看向莫里亚蒂的蓝色眼睛像冻硬了的冰雪:“听起来,莫里亚蒂先生似乎有什么高见。” “你想要什么?”埃里克忽然上前一步,打断两人的对话,咄咄逼问道。 还是和聪明人说话更为省事,莫里亚蒂目光微闪,满意地扬了扬嘴角:“对于苏目前究竟在哪里,我确实有些线索。不过,两位若想要知道的话,还请拿出一点诚意来进行交换——比如埃里克先生是怎么和她相识的,又或者,道林你和画像之间的小秘密。” 看着两个男人骤然警惕阴沉下来的脸色,莫里亚蒂笑容中的恶意和倦怠愈发明显。 “不愿意交换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些是两位无论如何都想要守口如瓶的事情。而我,无非是想要满足一下自己无关紧要的好奇心罢了。” 听完莫里亚蒂的话,埃里克不屑地嗤笑:“你现在这般慷慨,不过是想要把我们推出去,再坐收渔翁之利。看起来那个名叫福尔摩斯的男人,确实让你感到了莫大的威胁。” 和上次透露订婚的消息一样,这个男人总是喜欢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仿佛这样他就可以保持着双手的干净。 简直虚伪到了极点。 被拆穿的莫里亚蒂并不恼怒,只是收起了那副一贯温和的笑容,语气没有太多毫无起伏,眼睛里带着让人骨髓发凉的冷意: “是呀,毕竟她差一点就爱上他。” 不痛不痒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却宛如一个沉重的耳光,让埃里克和道林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别开玩笑了。”道林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拽了拽胸口的领结,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凭什么。” “或许,凭借福尔摩斯永远不会自己去买老鼠药①。”莫里亚蒂似笑非笑地偏了偏头。 “哈!”回想起曾在天台上看到的情景,埃里克紧随其后地讥讽,“更不会把它涂在烟蒂上递给自己的朋友。” 听着面前两个男人状似一唱一和的嘲讽,道林的脸庞因为过分惊讶和不安扭曲了一瞬,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论起心狠手辣取人性命的无情程度,两位并不遑多让。”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那个名为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男人同在场所有人最本质的不同,以一种极为显而易见的方式在这个屋子里悄然显现。 他们沉默着,彼此心照不宣。 “那么,两位决定好了吗?”过了半晌,莫里亚蒂不紧不慢地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似乎耗尽了所剩无几的耐心,“我还赶时间。” 道林面无表情地看过埃里克阴沉的脸色,缓缓将视线放到莫里亚蒂身上,眼底细碎的光渐渐散开。 失去画像后的日日夜夜,他的生命就像是一节彻底脱轨疯狂加速的列车,接下来的每一秒仿佛都要迎头撞上毁灭。 ——难道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过去的二十几年回头看去是如此苍白,他一事无成,没有可以被称颂的成就;也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温暖,唯一的血亲带给他的不过是痛不欲生的折磨;他更没有拥有过爱情,和西比尔的一场荒唐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热病,他把欲望当□□情,那些一度被他视为圭臬的情乐,现在看来是如此肤浅和无味。 画像被发现又被带走的初始恐惧褪去之后,他逐渐意识到,他还能在这里存在,就说明她选择接受了他——在看过那幅画像之后。 他不清楚是不是低垂的死亡扭曲了他的认知,但这种被她拿捏生死、被控制、被支配的感觉,到了最后,竟然会带来某种隐秘的快感。 他和她建立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结,那曾经挥之不去无所归依的慌张与焦虑,变成了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安定与满足。 只要一想到她会注视、甚至触摸那副无比凶狠丑陋的画像,最后却选择把它抱在怀里保护它不受伤害——保护着他,他像被剥去全身衣服一样羞耻着,又控制不住地感到狂乱的兴奋和幸福。 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②…… 他终于尝到了爱情的味道。 静止的心脏似乎再一次有了跳动,道林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又满足的微笑,对着莫里亚蒂点了下头:“我可以接受这样的交换。但在回到她身边之后,我们之前的交易终止,我也不会再介入任何事情。” “回—到—她身边?”埃里克恶狠狠地看着道林脸上掩盖不住的洋洋得意,听到这个用词突然扬起了眉头,拖长语调古怪地笑起来。 为了保护她,他对于她的来历守口如瓶,但在这两个男人面前,他却一点都不想要隐瞒。 “你们想要知道我是如何与她相识,但可惜你们一直搞错了一件事。”埃里克冷笑着,兽类一样的眸子燃起烈焰的金芒,止不住炫耀的口吻,“是她,来到了我身边。在一个午后,像神迹一样,凭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 苏冉提着裙子喘息着爬上缓坡,迎着朝阳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鼻尖草木潮湿的香气。 几日的阴雨迎来了短暂的休止,躲在云霭之后的太阳终于娇羞地露了脸,隔着还未彻底散去的云层,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和稀薄的暖意。 晨间鸟儿婉转轻啼,如纱的薄雾随风散,昨夜因为失眠而昏昏沉沉的头脑也随着迎面吹来清新冷冽的空气为之一振。 或许是因为眼前如画的英国乡间风景,在看到漫步走来表情却依旧严肃的迈克罗夫特,苏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先生。 不知道在不苟言笑的方面,迈克罗夫特会不会比对方更胜一筹。 苏冉为自己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忍不住笑了笑。 迈克罗夫特站到上风口才立住不动,下意识地用身体为她挡去吹来的凉风,听到身边隐隐传来的低笑,微微挑眉:“怎么了?” “没事。”苏冉含住笑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怎么会把身边这位看起来和情爱完全绝缘的福尔摩斯先生,和那位英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黄金单身汉放在一起比较,“谢谢你陪我出来散步,这里真的很美。” 迈克罗夫特看了一眼她脸上残留的笑意和因为运动飞起的红晕,没有继续追问,安静地转过头去和她一起注视着慢慢升高的太阳,锐利深邃的眉眼在明亮的晨光中柔和而舒展,过了半晌轻轻道:“回去吧,早饭应该已经好了。这里风大,站太久容易生病。” “嗯。”苏冉应了一声,裹紧披风,又细细看了一眼眼前安详宁静的景致,入目所及之处没有一点建筑和人烟的痕迹,暗暗叹了一口气,感到了一丝怪异的浮躁。 直到现在,迈克罗夫特还是不愿告诉她他们现在究竟在何处,就好像认为她一旦知道了这座庄园具体的地理位置,随时会不告而别一样。即使昨天她已经答应他会先留下来从长计议。 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绪中的低落,迈克罗夫特抿了抿唇,稍稍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天晴的时候我可以随时陪你出来散步,午后会暖和一些,下一次我们可以走到更远的地方,前面有一座小湖,景色也很不错。” 苏冉压下方才的情绪,再次道了谢。两个人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缓坡之下,格鲁吉亚式的乡间别墅沐浴在朝阳里,砖红的外墙被涂上了一层暖洋洋的色泽,烟囱里飘出炊烟阵阵,透着人间真实的温暖。 迈克罗夫特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悠远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某种浓烈稠密的情感,沉声说道:“我还没有谢谢你,苏。能够再次回到这里,看到这栋房子还和几年前一样,似乎没有变化……我其实很高兴。” 苏冉听得出那隐藏在平静中被极好压抑住的情感,安静无声,却汹涌湍急。 他曾提到过这座庄园是他父母留下来的遗产,那个时候她刚醒来,并没有来得及询问这件事。 “你双亲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看了看迈克罗夫特悲喜难辨平静的侧脸,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很可能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失去了父母,“我可以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物是人非,最是伤感。 “四年前,海难。”迈克罗夫特简洁有力地回答,灰色的眸子重新有了焦点。他侧头,看到她一脸沉重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反过来像是宽慰她一样,不由自主放柔了语调,“我已经没事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感情和羁绊并不会随着死亡戛然而止,也不会同逝去的人一起消亡。他们会永远活在留下来的人的心中。” 苏冉感到一滴清凉的雨水轻轻落到了自己的心尖,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慢慢笑起来:“迈克,你说的真是太好了。” 重新回到庄园,苏冉在房间里换掉沾了泥泞的皮靴和外裙,穿上了一条简单朴素的法兰绒长裙。终于不用再穿那宛如上刑一样的裙撑和五六条外裙,身上难得的轻便和刚刚的散步让她的心情难得明朗轻快了许多。 她对着镜子重新盘了一个发髻,整理好耳边的碎发,在站直身体的时候,她看到了摆在梳妆台旁椅子上,异常显眼却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积攒够了足够的勇气,一下子撤掉了那块包在外面的帆布。 当苏冉拿起那幅画像的时候,真正让她心脏紧缩全身紧绷的并不是跳入眼帘面目狰狞而邪恶的人脸,而是那个在她耳边突然响起来的不男不女尖细又嘶哑的怪笑—— ‘呵呵呵呵呵,又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味灵魂啊……让我看一看……你想要回家,那么,要来做个交易吗?’ 作者有话说: ①维多利亚时代砷(砒~霜)获得渠道非常简单,只要去药房说需要灭老鼠,连小孩子都可以轻松买到。无色无味中毒症状和食物中毒几乎毫无差别,是谋财害命情杀的首选毒药。 ②改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场第一幕罗密欧的台词。 恶魔:要来做个交易吗? 苏冉:好的,我要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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