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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7 南希从窗外铅灰的低云上收回视线, 心不在焉地揉着手中的面团,即使要准备三道主菜的晚餐也没有办法让她足够专注。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Sue小姐了。 先生告诉她那位异国小姐生了病,她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只有每日送回来的两个空盘子才能告诉她那位小姐应该还在这栋房子里。 她当然不敢提出想要见Sue小姐这样的要求, 她只是一个女仆,因着先生的好心才破格得到这份工作。她只能寄希望于先生会好好照顾Sue小姐, 让小姐少遭受些病痛的折磨,早日康复。她已经可以把那26个字母一个不落地默写出来了。 可是, 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潜藏在她的心底,如同幽灵般不时地钻入她的脑海,让她坐卧难安。 这一切都来源于四五天前的晚上, 她不小心撞到了那位先生在包扎自己的右手。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他的伤口,赫然是一个见血的牙印。 那之后第二天, Sue小姐就再也没露过面。 南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她的父母都曾为这个乡绅家庭工作,几年前老福尔摩斯夫妇因意外过世, 留下了一对还未成年的兄弟,处理财产的律师当时遣散了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下人。 随着年岁的增长, 她的父母越来越担心她未来的生活,毕竟像她这样又聋又哑的女孩想要找到任何正经工作都是一件登天的难事。他们失去了在福尔摩斯庄园工作的收入,愁眉不展地重新开始种地, 省吃俭用想要为她多留点钱财。然而就在一年之后, 这位年轻的继承人就重新聘请了她的父母,拜托他们继续打理这座庄园, 给了他们除了农耕之外的另一份收入。而这一次, 他临时需要一位女佣, 在和她的父母交谈后就将这份工作交给了她, 还学会了他们家里的用作交流的手语。 他们打心底里感激这位小福尔摩斯先生,每天晚餐和礼拜时都会为他祈祷。他显然是知道了他们困难的境况,才作出这一连串充满善意的决定。 南希无法想象有如此善良心肠的先生会做出伤害一位女士的举动。可她更不相信那位温柔会教她认字的Sue小姐会无缘无故去攻击一位先生。 这互相矛盾的推论让她困惑不已,但小姐的消失和这几天心情明显更加压抑的先生,却让她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年轻的男主人看起来是如此喜爱那位小姐。或许他们只是吵了架。又或许是小姐真的得了什么急病,不小心弄伤了先生。 可是她的心却一直定不下来。 南希再一次甩了甩头,咬住嘴唇像是对自己生气般用力揉起面团,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全部倾注在眼前的工作上。 今晚先生要接待两位客人,除了准备晚餐,她需要完成的工作还剩很多。 ……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在铸铁的大门前缓缓停下,车上走下的年轻男子抬手扶正头上的礼帽,在细密的雨幕中露出一张好看得惊人的脸。他用湛蓝的眸子扫过面前不见仆从身影的庄园,皱了皱眉,用着满是怀疑的口吻询问起他的同伴:“……她真的会在这里?” 跟在后面下车的男人撑着手杖站定,轻轻抹去镜片上的几滴雨点,动作中自带着一股自如的优雅,温和地回答:“别忘了,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道林。你已经看过她写给诺兰德先生的信,她此时更有可能在昨天那艘开往纽约的哈德逊号上。” 两个男人站在细雨之中,一时都没有动作,雨声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远处的林中传来归巢昏鸦的几声哀鸣。 道林脸上的晦暗和忧郁肉眼可见地又多了一些,他望着眼前清冷的庄园,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她居然会如此信任福尔摩斯……” 两天前,他从诺兰德手中收到了迈克罗夫特写给他的信,信中邀他前来这个庄园一见,并委婉地暗示商谈归还画像的事宜。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她此时人在何处,她都放心地把画像交给了这个男人。 “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把那幅画像交到他的手上。”听到道林的话语莫里亚蒂的眼神微微闪烁,声音喜怒难辨,他慢慢抬起嘴角,“不过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她毕竟差一点就爱上了他。” 「差一点」,莫里亚蒂在心中重复着这个词。 So close yet so far. (一步之遥,差之千里) 这样想着,某种愉悦之色终于浸入了莫里亚蒂的眼底,荡起一层浅绿色的涟漪。他率先提步,走进倾颓的庭院,用手杖规律地敲响了面前的栎木大门。 今晚或许是在这栋庄园中举行过的,最奇异又安静的晚宴。 餐厅里没有推杯换盏的熙攘,更没有高昂热络的交谈。主人在为自己的招待不周礼貌而冷淡地致歉之后,整张桌子就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而在座的先生们,无论宾主,都没有一位有丝毫想要打破面前僵局的欲望。 晚餐失去了它本身被赋予的所有意义,彻底沦为了符号化的流程,变成了一个在进入主题之前不得不忍耐完成的冗长前奏。 作为最后一道甜点的苹果挞被端上桌,莫里亚蒂对着为他更换餐具的南希温柔地笑了笑。在对方猛地涨红脸,别开眼差点打翻手上的另一个盘子之后,他像是彻底确定了什么,嘴边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感叹道:“……what a wonderful maid.(多么棒的女仆)” 道林没有理会莫里亚蒂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扔下手中的叉子,像是在此刻用尽了所有的耐心:“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正事了吧?” 迈克罗夫特放下餐具,目光停留在眼前青年的身上。那张苍白英俊的脸颊在烛火下被罩上一层柔光,纯洁无暇,让人想起教堂彩绘上闪闪发光的天使。 他似乎在思绪中短暂地迷失了几秒,视线才重新变得犀利起来:“格雷先生,我十分乐意将画像平安地归还到原本的主人手中,不过必须在一个前提条件之下。” 道林坐直了身体,脸色微沉:“你的条件是?” “我会将存放画像保险柜的钥匙交与你,但在拿到钥匙的当天,你必须马上动身离开英国,并在未来的一年时间里周游世界。” 听到这个不明所以的要求,道林下意识看向莫里亚蒂,后者却噙着笑专心致志地吃着面前的苹果挞,似乎对两人正在进行的对话毫不关心。 “这当然是一份君子协定,格雷先生。”迈克罗夫特继续说,“在这一年里,我没有任何方式监督或确定你的行程。我会每个月静候你带邮戳的信件。如果在一段时间内无法得到你的消息,那么我会视为约定无效,届时我会将保险柜转移,甚至摧毁。” 道林垂下眼,搭在桌面的手指轻柔地抚摸起手边餐刀锋利的边缘,心中杀意渐起。 如果在今天杀掉福尔摩斯,他固然需要花一番力气才能找回画像,却也一次断绝了所有后患。他倒是不担心后续的处理问题,能除掉这个最大的威胁,另外两个男人显然求之不得。 他唯一的担心是,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 他重新抬起眼:“福尔摩斯先生,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苏的期望,她希望你能在年轻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迈克罗夫特平静地回答,“二楼楼梯口左手的第一个房间已经收拾好,我将她留给你的信件放在了床头。” 悬在刀尖的手指骤然收紧,道林难以置信地望向迈克罗夫特,丝毫没有在意指尖传来的疼痛。 一直默不作声的莫里亚蒂在这时不紧不慢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表情懒洋洋的像是一只刚刚结束进食的狮子,轻轻笑道:“她还真是偏爱你啊,道林。” 迈克罗夫特静静地看了莫里亚蒂一眼,然后转开了视线:“接不接受这个条件当然还是由你决定,格雷先生。我并不介意一直保管这幅画像,如果你放心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人的话……不过我善意地提醒你,在考虑的过程中,请最好避免采取某些过于偏激的手段,毕竟如果我出了意外的话,谁也不知道那幅画像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道林对迈克罗夫特言词最后蕴藏的威胁置若罔闻。他在手帕上抹掉残留的血迹,被割破的指尖早已恢复如初,那阵尖锐的疼痛却似乎蔓延到了他的心里,又变成一股酸胀,梗在他的胸间。 她到底将他置于何处?他只是想要跟在她的身边,她为何选择这样折磨他、惩罚他! 满腔的爱恋再一次落入了没有回响的虚空,终是在长久的无望中滋生出怨怼。 “格雷先生,你可以不用在今晚立刻给我答复。”看到那双晶蓝色的眼中翻滚的阴暗情绪,迈克罗夫特体贴地补充。 道林低着头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宛如梦游般地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一个人,径直走出了餐厅。 听到走上楼梯渐远的脚步声,莫里亚蒂将在指间摆弄了许久的餐巾放在桌上,身体向后放松地靠进椅背,对着迈克罗夫特举起了手边的水晶杯:“敬福尔摩斯先生。” 他说着勾起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宛如在分享一个秘密般放轻了声调,“——为他精湛的演技和绝妙的计划。” 听着莫里亚蒂的嘲讽,迈克罗夫特眼底的颜色渐深,如石雕般冷峻的五官中没有泄露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情绪。 他们都知道,这场看似多角的博弈中,真正能被称之为对手的一直只有一个。 “要合作吗,福尔摩斯先生?”莫里亚蒂放下酒杯,忽然开口。 迈克罗夫特和面前的男人对视了半晌,冷淡地回绝:“很遗憾,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任何可以合作的余地。”。 莫里亚蒂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挑起了眉:“抛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我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很显然,你对现实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莫里亚蒂先生。” “哦?真的吗。我以为你如此迫切地逼走道林,大费周章地将她与画像分隔开,是想要将她留在这里。” 这是一句信息量很大的话,迈克罗夫特眉宇间的褶皱深了一些。莫里亚蒂知道的显然比他以为的更多。 他没有说话。 莫里亚蒂微笑着眯起眼:“在现在将道林和画像分开确实是一步好棋,毕竟只要她开口,那位脑袋发热的痴情王子大概率会不计后果地把它亲手送到她的面前。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事情。只不过,一年以后呢?如果你不能毁掉画像,你不可能保证他们永远不见面,也不可能永远把它扣在手里。” “莫里亚蒂先生,你搞错了一件事。”迈克罗夫特终于开了口,他的语气坦然,心脏却传来阵阵难以忽略的沉闷,“我从未想过要留下她。如果可以,我希望帮助她回到她归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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