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惊疑不定,眼前皮肤黝黑的少年,这样熟悉…… “赵怀瑾,恭迎王兄入城!”她肃然跪下,是一个从哪里都挑不出的拜礼。 赵嘉一时忘了怎么反应,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她跪在地上,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和幼时妹妹的眼睛重合起来。 两人哽咽着,看着对方,千军万马在这一刻也沉默着。 赵国寒冷的冬天,风呼呼的刮过,赵嘉觉得有些眩晕。 郭开在城门上听不清下面的声音,见赵嘉迟迟没有动作,有些着急,大喊道:“郭开率众士兵,请赵王进城——” “嘉哥哥,进城吧。”怀瑾站起来,定定的看着他:“前方的路已经铺好,地下的亲人还在等着我们给他们报仇!” 赵嘉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喝道:“进城——” 百姓们早已被勒令不得出门,邯郸城里的士兵也没有被召集起来抵抗赵嘉,郭开下楼亲自到赵嘉面前,奉上符节:“这是邯郸城八千护城军的符节,臣郭开献与新任赵王。” 怀瑾走上前,接过符节,温柔的笑道:“真是多谢郭相国了。” 这声音柔美如女子,郭开有些发愣。 “郭相国是两朝老臣,是赵迁的老师,当年先帝废后时你对倡姬多有帮衬,不知先帝之死你可有参与呀?”怀瑾轻飘飘的说道。 宛若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开,郭开瞠目结舌,指着怀瑾手抖如筛糠:“锦儿……你!你不是……你是……” “我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赵悼襄王的公主,赵怀瑾!” 郭开犹如在梦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怀瑾公主早就死了,掉进渭水里了,早就死了……我的锦儿呢,我的锦儿在哪里?” 怀瑾平静的看着他,直言:“你的儿子元锦早已死在秦国的诏狱。” 郭开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赵嘉跳下马,嘴唇一动,怀瑾便道:“此地不是叙旧之地,先把士兵们安排好,眼下城里再无阻力,只有王宫处还有一小支军队护着,宫里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强攻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赵嘉一肚子的话想说,也只得咽了下去,镇定的安排士兵驻扎好,把护城军也收编完,最后安抚完城里的百姓,赵嘉朝怀瑾说的地址奔去。 听到府外答答的马蹄声,怀瑾知道,是赵嘉来了。 天色还没有晚,看来赵嘉处理起事情来,也很快。 “是太子殿下吗?”夏福坐不住,一下午在旁边走来走去,张景一言不发的坐在廊下发呆,怀瑾看着最淡定,可也一下午喝了六七壶茶了。 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马蹄声都安静下来,怀瑾站起身,往外迎了几步。 门并未拴上,赵嘉急不可耐的推了一把,正看见往外走的怀瑾,他走得越发快,上前一把搂住了怀瑾。 “妹妹!”赵嘉哽咽道。 “别哭,别哭,亲人重逢,是喜事。”她哭得更厉害,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的神奇之处,她感觉到心变得柔软,感觉到身边变得温暖。 “太子殿下!”夏福在后面行了一个礼。 赵嘉把泪憋回去,看到夏福,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还跟在她身边,好,好!” “怀瑾,这些年你都在何处,当年我找了你许久,以为你……”赵嘉停了一下,一点不想提到那个字眼,他拉着怀瑾坐下,问道:“你怎么又会出现在邯郸呢?你……” 赵嘉拉着她的手,摸到她手上厚厚的茧子,突然什么都不想再问了。 他低头看着这只手,印象中是又白又软又肉的小胖手,如今却全是伤疤和老茧,骨节凸起,毫无丰腴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1章 报仇 沉默了许久,赵嘉问:“这些年,你受了苦很多苦吧。” 怀瑾含笑看着赵嘉粗糙的面颊,她记得当年赵嘉干净文秀的脸,如今已经染上风霜;又看了看外面恭恭敬敬候着的士兵们,安慰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这些年,你又哪里容易呢?” “再不容易我是个男人,你一个姑娘家,只会更难。”赵嘉说。 怀瑾耸耸肩:“只要我们都活着,那就好。父王和王后娘娘,还有我母亲,看到如今我们又见面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久久的坐着,两人相顾无言,都想说点什么,只是搜肠刮肚,却没有更多的话了。怀瑾默了一会儿,问起正事:“哥哥,王宫那边还有余西戍守,不过兵力不及你,你预备怎么做?是招降还是?” 赵嘉斩钉截铁:“我要正大光明攻进去!怀瑾,我们……谁!”赵嘉突然惊起,拔出腰间的佩剑,迅速的将怀瑾拉至身后,防备的看着前面一棵枝叶茂盛的一棵树,门外守着的士兵听到他这一声,都忙不迭的跑进来,一时间兵器齐刷刷的都拔了出来。 怀瑾心道不好,忙对树上叫道:“韩念,出来。” 树叶漱漱抖动起来,紧接着一个紫衫男子从上面跳下来,他脸上的面具看着格外的滑稽。赵嘉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怀瑾道:“哥哥,这是我的护卫,韩念。” 而一旁夏福的眼神则是疑惑不已,张景看了韩念许久,沉默的垂下了头。 赵嘉挥挥手,士兵们退出去,他则收起了长剑,不满的斜眼打量着韩念:“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有人埋伏在这里,他的脸怎么了,为何戴着这么一块丑东西?” 怀瑾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她看了韩念一眼,那眼神无疑又嘲笑又戏谑,她瞪了他一眼,才对赵嘉说:“他脸上有伤,戴着面具只为遮丑。” 赵嘉点点头,怀瑾问道:“嘉哥哥,你预备何时进攻王宫?” 赵嘉道:“今晚。” 怀瑾牵了牵嘴角,无声的笑起来。 是夜,怀瑾一晚没睡,端坐在院子里,听着邯郸城里的厮杀声音,心微微发冷。 她知道一切都在今天了,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会在今日了结。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在秦国待了八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主子,水烧好了。”夏福拎着水桶进出好几回了,身后的浴桶热气氤氲,怀瑾点点头,转身将门关好。一寸一寸的褪下男装,可以见到麦色的脸庞之下,白皙嫩滑的肌肤,只是身上多处淡淡的伤痕,尤其肩口处一个丑陋的伤疤凝成一团,怀瑾心道,改天应该去纹个身把这些疤痕都遮起来。 滑进水里,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水里,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面一样,抱着自己蜷成一团。 脸上的颜色被她清洗干净了,她睁开眼,小水珠穿过她的睫毛,像是夏日清早荷叶上的露珠,摇摇欲坠。怀瑾把自己擦干净,穿上夏福准备好的女装。 是一件白色的曲裾长裙,裙子上面绣着碎花,她将衣服穿上,将挽好的头发放了下来,长发垂落,发尾处有些毛躁。 推开窗,将屋里的热气散出去,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窗户边上,怀瑾坐在床边看着铜镜,镜子里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女人面孔。怀瑾心想,这张脸多么像母亲啊。她记得母亲的名字,项芷,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是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可是她死了,死前还在担忧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韩念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窗外,依然是那身紫衫和那张可笑的皮面具。 怀瑾看着他有些发愣,半晌,她才道:“有些不会梳女子的头发……正想着怎么弄呢。” 她没有刻意再压着嗓音,是一把柔和的嗓子,不过说话时有些沙哑。韩念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许久,他走进来在她身后坐下,挽起她的头发,道:“我替你梳吧。” “你一个男人,怎会梳女子发饰?”怀瑾好奇的问。 韩念的嗓子依旧残破暗哑,他说:“以前在家时,常见父亲给母亲梳头,看多了,便会了。” 想来韩念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相爱的父母,看他行动处处流露出贵族的做派,必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容颜尽毁。不过怀瑾不想追问,谁都有自己的过去,也许那是永远不能揭开的伤疤。 韩念用她头顶的发丝盘了一个松松的髻,后面的头发全都梳直了用一根红绳绑成了一束,如此,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饰便梳好了。怀瑾端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面色有些苍白,从梳妆盒里拿出平时涂脸的粉,拿一根细毛笔蘸了黑色的粉末往眉毛上描。 “这是什么?”韩念看她拿出一个五颜六色的盒子,有些好奇,女子多用柳枝描眉,他还没见过这些东西呢。 怀瑾笑的有些得意:“这是我自制的化妆品。” “化妆品?”韩念笑出声:“又是你自己捣鼓的玩意儿。” 眉毛画黑了一些,嘴上也上了颜色,是一张好看又清雅的脸。 最后的时刻了,应该有点仪式感,怀瑾心道。 迎着太阳走到院子里,夏福和张景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她皆是一愣。夏福手上端着盘子,呆呆道:“吃饭了。” “不吃了,我不饿。”怀瑾微笑道。 张景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这么和颜悦色了,可是看到她旁边那席紫衫,眼神一下变得难以言喻。 此时,有号角声响起,是从王宫那边传来的。 怀瑾有些急迫,去马厩里牵马,红红被夏福洗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来暗红色的皮毛。怀瑾利落的上了马,转头看着夏福:“你们吃完饭,就去王宫找我。” 她从腰际拿出一节令符扔过去,夏福忙不迭接过。 怀瑾刚拉紧缰绳,韩念冷不丁也坐了上来,把缰绳接过,口中道:“我陪你一块去。” 说完不由分说驾起了马,从院子里出去了。夏福赶紧囫囵两口把手上端着的粥喝完,然后把空碗递给张景:“你在家待着。” 发着呆的张景如梦初醒一般,放下东西,立即也跟着夏福一起出去了。 城里一应商铺民宅,全都是大门紧闭着,街道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声清楚干脆的马蹄声。怀瑾倚在韩念怀中,被迎面的冷风吹眯了眼睛。 越靠近王宫,血腥味就越重,等到了王宫附近,地面上全是血水。 赵嘉站在王宫门口,一如当年在宫门口送她去稷下学宫上学一样。 怀瑾下了马,血水溅在裙边上,白裙上霎时开出了几朵梅花。 赵嘉没有多余的心情再感慨她的装束,只是朝她伸出了手:“妹妹,回家了。” 牢牢牵住赵嘉的手,埋藏了八年的恨意终于喷薄,她扶上佩剑,再也控制不住笑意。 士兵们站在两边注视着他们,两兄妹就这样,踏着满地的血水,再次走进了王宫。 太后的住处,是赵王宫里最奢华的宫殿,此时赵嘉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里面除了一个女子神志不清的呓语,再无其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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