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抓住她这个小动作,也望过来,不动声色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偷笑。 “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项羽说。 他的语气彻底平缓下来,刘邦等人再次松了口气,范增几人却都簇起了眉。 范增犹豫一下,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站起来,可他刚开口,项羽就不耐烦的摆摆手:“既是宴会,就不要谈公事了,好好喝酒吧。” 范增一窒,随即憋闷的坐回去,同时阴恻恻的看了张良一眼。 席上的氛围终于没有再起变化,项羽继续说起在漳水时的几场仗,刘邦在旁不住的附和,吹捧得项羽连连大笑。 项襄等人见刘邦如此做小伏低,似乎敌对之意也没有那么明显了,唯有范增连连叹气。 饮酒至未时,刘邦有些不胜酒力便起身告辞,项羽也不欲再饮,挥挥手让他退回去。 刘邦带着樊哙、阮离欢离席行礼后便要离去,这时阮离欢突然看向张良:“张申徒和夫人不与我们一同回去吗?” 席上所有人都神色微妙的望着她和张良,怀瑾则微微一笑,说:“我许久不曾与亲人们相聚,今次见面自是要好好寒暄一番的。” 而后张良也说:“当初武安侯西征,只是临时借我管管粮草,如今也是告辞的时候了。” 阮离欢有些疑惑,刘邦却及时往前一步把她拦在身后,对张良说:“这一路多谢张申徒的相助,我会奉上金珠宝物以答谢申徒。” 只此几句,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刘邦弓着腰带着部下出了帐篷。 见他们走了,项声站起来,环视一周:“除了桓楚和范先生,其他不姓项的人,都出去。” 看来是要说家事了,怀瑾见龙且和钟离昧这些人全都走了,顿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总觉得,接下来谈得不会很开心,甚至还有可能撕破脸。 帐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 项羽和项声是不好意思开口;项襄是因为辈分隔得远不好开口;项伯压根不想开口;桓楚就更不会抢在他们之前说话了。 最后,还是范增咳嗽了两声,发难:“当时离开彭城,你与我们说的话,老朽至今还记得,张先生应该还没忘吧?” 张良温文的一笑,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项声不解,眉头轻皱:“那你为何还与刘邦混在一起?子房,你别忘了,怀瑾和我们可是一家人。” “彼时颍川战败,是刘邦助我,他军中无良才,央我助他一臂之力,我想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了。”顿了一下,张良笑道:“况且襄助刘邦便是襄助楚军,我自然也不好推辞。” “明知鸿门宴有险,你却还要随他一起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已认他为主,替他效忠吗?”范增冷笑着质问,而后又说:“况且小庄曾说过,你在颍川一带战场上攻无不克,如何又需要刘邦助你?这套说辞,叫人如何相信?” “战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变,哪怕孙武在世,恐怕他也不敢说自己战无不胜,范先生太抬举我了。”张良平静的笑答:“事实就是如此,子房不敢有半句虚言。” “我不知你说的是否为实情,但我们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却是你帮助刘邦入关打下咸阳,还陪他一起来赴宴。”项襄在一旁沉声道。 怀瑾冷着脸,反问:“所以你们就是认定子房已投到刘邦帐下是吗?” 范增和项襄都不说话了,项声低头沉思一瞬,然后扭头看项伯:“小叔,你与子房向来亲厚,你以为呢?” 大家都盯着项伯,怀瑾知道只要他真的说点什么,今天张良恐怕有危险。 但项伯只是无所谓的笑笑:“既然知道我与他感情好,那我说话便有失公正,你们也未必会相信。” “别绕弯子了,你们欲如何?直说吧。”怀瑾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 自项梁去世,为张良效忠一事,不知拉扯了多少个回合了,实在让人厌倦憋闷。 项羽见她不耐,有些焦急,快速道:“我们已震慑诸侯,现在已是楚国独大,姐夫谋略无双,就该留在楚营辅佐。不为别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 怀瑾道:“子房也从未说,要投他人帐下。” 范增抢白道:“是,他是从未说过,在彭城时他也亲自允诺我效忠于楚。可如今……我们不是瞎子,他背弃盟约,跟着刘邦做了什么事,我们看得见。” “范先生,在彭城时我允诺你的原话可还记得?”张良忽然出言询问。 范增一愣,然后开始回想。 项伯却立即说:“我记得!你在彭城时,说韩国愿从属楚国,你愿留守韩地开疆拓土,令韩楚永为同盟。” 正是因为张良当时做出这样的承诺,当时范增才肯放他回到颍川。 “我如今依然是韩国申徒,帮助刘邦,是韩王与田太尉都同意的事情。在刘邦军队里,我也只是为小小厩将,从不过问大事,何来背约?”张良款款说来,语气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鸿门宴这里写的一般,大都是按着史料记载搞的,司马迁写的太详细不给人发挥的余地,唉。
第416章 深谋远虑安然被拘 范增皱起眉,此人言辞了得,行事周全可谓滴水不漏,他越来越明白项梁为何要留下那样一封信。 今日已放走刘邦,却是万万不能再放走张良了,沉思片刻,他看着项羽:“张先生善辩,老朽自知不是对手,请上将军拿主意吧。” 顿了片刻,范增如有深意的看着项家众人,道:“想必你们都明白河鱼腹疾的道理,老朽就不多说了,于项家而言,我只是外人。但范增敢对着死去的武信君发誓,我一心效忠于楚国项氏,无半点二心。” 怀瑾心里一凉,看向身旁的张良,他只是淡定的坐在那里,呼吸都没乱一拍。 其他人似乎也被范增这句话所触动,一时都沉思起来。 项伯面上有一瞬间的慌乱,须臾,他不以为意的嘲笑了一声:“子房娶了我们项家的姑娘,便得跟我们项家姓了吗?他可不是倒插门!” 这话说得也在理,项羽不免长吁短叹起来,他至今不能明白叔父为何非要跟张良过不去,人家明明姓张,世世代代都效忠韩国。 况且他们与怀瑾,是实打实的血浓于水…… 但范增和项襄似乎铁了心,范增说完那些话,项襄就低声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竟是连道理都不再讲了!怀瑾如临大敌,只见范增给项庄递了个眼色过去,项庄本能的去拔剑。 然而看到怀瑾,他又别开眼,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 范增再看向桓楚,桓楚只是沉吟片刻,立即上前。 张良仍是稳坐着,他不见焦急,怀瑾却不疑有他,倏地站起来:“要杀他,先杀我!” 桓楚面上一僵,脚步顿住,再也走不动路了。 怀瑾有些齿冷,纵然想象过张良与项家的崩裂,但也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场景。 身后张良忽然轻笑两声,大家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我已言明所有缘由,但范先生仍要疑我。”张良也站起身来,把怀瑾拉到身后,他道:“子房不免想起里克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不只是范先生疑你。”项襄撑着手,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像是一尊惟妙惟肖的兵俑,脸上从始自终带着一股严肃。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怀疑的事是正确的。怀瑾心想,但他们行事太过霸道。牛不喝水强按头,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张良是绝不会顺他们心意的。而又因为她嫁给了张良,于是他们便逼迫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其实,他们对待其他诸侯何尝不是如此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拥有绝对力量的那一方,便是为所欲为的压制。大家会心照不宣的臣服于强权,直到被逼迫的忍不了了才起来反抗。 可惜张良不是任人逼迫的人。 寂寂无声之时,张良沉静道:“既然只是怀疑,那便要给人解释的余地。我今天说的话也许不足以让你们取信,那么请等待几日,我已让人去颍川请田安。我随刘邦入关,田安从始自终都知道实情,他的话,你们该相信。” 除却范增,这里没有人想立刻就要他的命,项襄甚至希望他能自证清白,然后留在楚营效忠。 话说到这里,没有人再多言,项羽便让人将他们二人请到一处营帐中休憩。 说是休憩,但外面有两个执戟郎中日夜守候,算是变相软禁了。 怀瑾发觉之后,不免又气又恼,张良则笑道:“是我被关起来了,夫人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不信你出去试试,保证没有人敢拦你。” “你还笑得出来!”怀瑾见他悠闲的烧水煮茶,不由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末了泄气的在他旁边坐下,低声问:“你在颍川吃败仗,是故意的对吗?刘邦帮你打下颍川,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张良笑嗔她一眼,温柔答道:“夫人既知道,还问。” 不这样大费周章,今天他也不敢如此悠然的还在这里煮茶,看了一眼罐子里的陈皮、姜丝等物,张良感慨道:“阿缠真是十分用心。” 想到项伯,张良又笑了,怀瑾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不知道他这会儿突然笑什么,便疑问的看着他。 张良只是微微摇头,心中觉得有些好笑,笑自己与项家真是有说不清的缘分。他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都是出自项家,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同时也有些可惜,如果刘邦也是出自项家,就好了。 或者说,项羽如果有刘邦那样的胸怀,就好了。想到此,张良的叹息更深。 他这头尚在感叹天意,忽听到妻子低落的叹气声。正要出言安慰,帐篷外项伯的声音就传过来:“小姑奶奶,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项伯掀开帘子走进来,后面跟着莺儿和阿燕。 莺儿长高了好些,十二岁的小姑娘,英气又娇美,怀瑾呆了一下,然后满脸喜色的过去抱住她。 “好孩子,母亲好长日子没见到你了。”怀瑾一张口,便哽咽了。 但莺儿满脸抗拒之色,精致的脸上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她挣脱怀瑾的手,退了两步,然后给她和张良磕了一个头。 “我已向父母问完安,是否可以回去了?”莺儿对着项伯,没有一丝感情的问,仿佛她过来只是机械的完成任务。 看到怀瑾受伤的神情,项伯没办法的叹气,后面的阿燕满是为难和尴尬。 不似怀瑾的忽悲忽喜,张良从头到尾都是带着一种宽容和温柔看女儿,他坐在那里,问孩子:“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他似乎并没有把女儿当成孩子,莺儿瞟了他一眼,低着头声音如蝇:“唐虞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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