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骄傲的笑了,满头血斑让她失了美貌,她笑得如九幽厉鬼一样恐怖:“你如此狠厉手段,想必心里也是痛到极致了。我不好过,你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我这几分痛苦,肯定是比不过你的。看来赵怀瑾天生就是你的孽债,注定要让你此生不得安宁!” “我最后悔的事,是当初在淮阳没有杀了你。”张良平静的开口。 提到淮阳,沉音一愣,随即低声笑起来。 那是多久之前的往事了,久到她都记不清自己那时的模样。唯一清晰而深刻的,只有张良温润俊美的容颜。 真可笑!沉音拭去泪水,重新拿起了木杵:“你下半辈子,就这样痛苦的活下去吧,我死了也觉得畅快。” 张良笑了笑:“还有什么是你在意的?” 沉音的笑容凝固,猛的回头,却看到张良已经走远。 沉音知道,自己在死之前,都要为她唯一的儿子担惊受怕了。 戚夫人的歌谣在宫里越传越厉害,终究是把吕雉引了过来。吕雉对她的怨恨无以复加,命人砍断她的手脚,挖掉她的眼睛,又给她喝下哑药,把她扔进了猪圈里。 吕雉看着猪圈里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戚姬,那些年的不快全都一扫而空。 回头看,后面的宫人全都面有菜色,唯有张良面色如故,始终含了浅浅笑意。 “先生觉得如何?”吕雉有些自得自己的杰作。 张良则笑容更深:“很好。” 吕雉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有些疑惑:“前年秋猎遇护子母鹿,先生不忍猎杀使人放生,可见先生常怀悲悯,今日却……” 顿了一下她换了一个说法:“今日会否觉得哀家残忍?” “不,臣非常高兴。”张良回答她。 吕雉点点头,表示理解:“先生亦跟我一样恨她。” “臣只是想起了臣的妻子,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臣想到如果她能看到戚姬的下场,今日只怕会笑得抚掌捶地。”张良温柔的出着神:“臣想到她那样子,便觉得很高兴。” 吕雉一愣,感怀:“先生是长情之人。” “还有一事,臣想请太后恩准。”张良回过神,温和的开口。 吕雉笑道:“当年先帝要另立太子,是你请出商山四皓才保住盈儿的地位。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哀家母子的今日,哀家永远会记得先生的恩情。所以先生有所求尽可直言,哀家定会应允。” 张良道:“臣想带家眷回封地生活。” 一切都已了结,他要带着心爱之人回家了。 未央宫壮丽巍峨,雕栏玉砌,美不胜收。 留侯走在长廊上,有经过的宫女偷偷看他。 满头银丝,哪怕容颜已经完全老去,仍可窥见年轻时的俊美非凡。 见宫女们停下给他行礼,张良温和的点点头,这些宫女们复又往前行。 这座古老的宫殿里,永远会有年轻的面孔出现,一波接一波永不会停歇。 春去春又来,张良几乎可以想见未来百年间有无数人会进出这座宫殿。 旧的面孔离开,新的面孔再来,只有这座未央宫永远在这里停驻。 不知千年后的未央宫是否仍然存在?如果真的还在,她会不会在这里游玩? 斜阳照在高耸的墙壁上,有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张良忽然想到千年后,或许她会走在自己如今走过的这条长廊上,静静的思念他。 长安街头人来人往,有沿街叫卖的小贩,有出入酒肆的士子,有相伴而行的年轻男女……一张张平凡的脸上带着最动人的微笑。 这是他渴求的唐虞盛世,他为之努力了半辈子。 这条长路走至尽头,他又变回孑然一身,于是这欣喜中也带了朦胧的悲伤。 飒飒秋风吹来,张良正式前往封地,留侯府中的人亦前往。 长安的留侯府也被保存下来,张良把穆循留下看府。 前几年穆生夫妇随着浮丘伯来到长安,这座宅子日后也方便让他们一家居住了下来。 长安城外,项伯带着妻儿相送旧友,和张良坐在新建的凉亭外小酌。 侯府车队延长数里停在官道上,正在割麦的农人全都伫足往这边瞧。 “你去了封地,下次见面就不知何时了。”项伯有了老态,腮边的胡子越蓄越长。 给他斟上酒,张良笑而不语。 项伯看着凉亭外哄着刚出生女儿的不疑,和缠着自家小儿子玩耍的辟疆,眼中涌起了深深的怀念:“当时在临淄,我们这群少年当真快意,如今再一回首,只觉人生匆匆。” 顿了一下,项伯道:“你到了封地后,不要再沉溺往昔,遇到贤惠可心的,该续弦还是续弦,家里没个女主人终究冷清了些。” 英月也道:“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几个孩儿想想。” 张良不语,项伯夫妇只好叹息着噤声,三人沉默的坐在凉亭里,看到不远处大树下沉默的莺儿。 魏子冼采了一把麦穗送上去,她终是有了一丝笑模样,伸手把麦穗接过。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唯有张良停滞不前。队伍中有一辆很大的马车,里面装着一副旧棺,张良看着那辆马车出神,隔绝了外面一切声音。 等喝完酒,张良起身,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你多保重。”张良对项伯说。 项伯点头,甚至还逗趣:“等何时碰见厉害的巫祝,我介绍他去你封地找你。” 前几年张良找寻各种巫师术士进府,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外面的人都纷纷传说留侯欲修仙。 张良闻言也笑了一声,神色黯淡低喃了一句:“我早已不抱希望了。” “什么?”项伯没有听清。 张良摇头,在他肩头重重按了一下:“你在长安,万勿卷入朝堂斗争,如此可保一生平安。” 项伯含笑,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1章 弃俗尘孤身游天地 张良上了马,不疑、辟疆、莺儿、魏子冼全都过来和项伯辞行。 辟疆最不舍他,抱着项伯的胳膊撒娇:“舅公舅公,我何时能再见到你,我舍不得阿睢舅舅和桔致姑姑,也舍不得小兰子!” 项兰和辟疆就差了两岁,听到大自己两岁的辟疆直呼自己名字,项兰奶声奶气的教训他:“你要喊我阿兰舅舅!” “不!”辟疆撅着嘴,摇头拒绝。 项伯摸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些了,可以独自出远门了,便来长安找舅公玩。” 辟疆大叫一声,开心的笑起来。 张良看到他的笑容,别开脸,道:“出发吧。” 女眷孩子都上车,男人们则骑上马。 张良对项伯抱了抱手,然后拉开缰绳前行。项伯牵着妻儿,目光眷眷目送老友远去。 他也是在目送自己已过的璀璨年华。 他和张良,他们这一代人是不幸的,生逢乱世颠沛流离,经历国破家亡而流浪他乡;他们见过最混乱的年代,历过最残忍的战争,亲手送别自己的家人。 可同时他们这一代人也很幸运,群雄争霸的末年,他们见过无数英雄豪杰,他们还有幸见到中原的统一,见到统一后的分裂,又在最后迎来盛世。 小儿子不安分的扭了一下,项伯把他抱起来,另一只手牵起了自己的小妻子。 他怀里的这个小子,将来定不会再经历他们这样惊心动魄的人生,他会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在太平盛世里长大,然后平平安安的老去。 留侯至封地,择下邳一普通宅子改建侯府,于次年春日落成。 侯府占地百亩,修建得大气古朴,唯有后院被高墙圈了起来。 侯府中门客都知,那是君侯隐匿于下邳时的宅子,君侯念旧,特意把那两进小院子圈了起来,不许人动分毫。 “你和玉姿多生几个孩子,必得使家族后继有人。”搬入新宅时,张良如此对大儿子和大儿媳交代,不疑和妻子都点头微笑。 春日时,张良在后院的天井旁掘地数尺,将妻子的棺木放在其中,然后又在墓旁边亲手栽下一颗桃树。 第二年张良长女张唐虞,嫁给了张良钟爱的侄儿魏子冼,夫妻相敬如宾。 第三年射阳侯刘伯去世,十一岁的辟疆前往长安祭拜,少年开始闯荡心中的江湖。 第四年,也就是汉惠帝四年,张良出门云游。 嫡子夫妻和女儿女婿相送,他们都已经长大,张良没有任何话再嘱咐,只是笑着一一把他们都看了一遍。然后把张不疑叫到了一旁足有半日,不知张良与他说了什么,张不疑的脸上百感交集。 “这边就交给你了。”张良对韩念说。 韩念眼含热泪,多年前他跟着那个如玉公子,一跟就是几十年。如今公子选择独自上路,临行前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将来不疑袭爵,他是府上最厉害的家丞。 张家的孩子,与他相处几十年,感情深厚,韩念早已成了他们的家人。 张良知道,不疑会好好善待韩念的。而以韩念的智谋,足以保护他的孩子们。 至于辟疆,张良笑了一声,那个孩子简直聪明的不像话,他自会闯出一番天地。 “回去吧。”张良对孩子们挥了挥手,然后上了马。 他身上仅仅只有一把短剑,别无他物,可他洒脱转身,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韩念的青铜面具上满是泪痕,他知道等张良在回来的时候,自己或许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阡陌交通,姹紫嫣红,张良驾着马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上。 他记起三十多年前,他和怀瑾成婚后送别宾客,两人也牵手走在这条路上。 如今只有他一人,她已死去十二年。 往后的岁月,他去了很多地方。 先去了百越,故地重游,他见到了老去的望栗和娲拉以及他们的儿子孙子。 然后他又继续往南,登上了一座岛屿,岛上有参天绿植,许多地方道路都不通,沿海的地方有从百越迁来的一支骆越人。 离开百越,他往西边走,到了滇池,在滇国居住了一段时间。这里终年日照充足,花草繁茂,是一个非常适宜居住的地方。 若是妻子在,他们或许可以在这里住几年,然而他只有一个人,张良短暂的停留了几个月,继续上路。 后来他又去了西南,看到了一片广袤荒凉的沙漠。他跟随商队骑着骆驼行于沙丘,看到红艳似火的落日立于沙漠的平地之上,深红的颜色,把这片沙漠变成了寂静的海。 “你瞧,美不美?”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不知在对谁说话。 再后来,他去了极北的草原,在一望无际的碧海波涛里放羊。他跟着当地的一户匈奴人,喝酒吃肉,那些人不敢因他的白发和苍老的容颜小瞧他,因为喝酒的时候谁也喝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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