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是主人,他们是门客,李斯这么一说,他们纷纷便告礼过去了。 人一走,怀瑾就玩笑道:“左相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 李斯摸着胡子,道:“那也不及中常侍,日日伴在陛下身边来的辛苦。”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官腔,也不觉得是在被对方嘲讽。李斯问道:“听说吕夫人被送到蜀地了?这事和吕不韦有关系?” 怀瑾笑道:“左相大人,你这可是拐着弯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只不过同你随口闲聊,既不想说便不说了。”李斯干笑两声,果然不再问了。 见李斯略显不快,她道:“不过是内宫妇人的琐事而已。” 其中真正的因果,她已知晓。不过因是后宫事,与她所求的并不在一条路上,尽快解决出结果就好,不必执意求一个真相。 怀瑾道:“左相大人,可知陛下正在囤粮练兵?” 李斯道:“陛下要准备发动战争了,此事我知到一些,不过我是文官,练兵一事与我不相干。” 怀瑾道:“我知陛下派你在六国安插了秦国的细作,眼下有一个忙,恐怕需要求助于左相大人。” 李斯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老神在在的笑道:“中常侍大人,还需要我帮忙?那就问一句,是私事还是国事?” “既是私事,也是国事。”怀瑾道:“你知我与赵国那边的仇恨,可是陛下眼前还未下定决心先破哪一国,我想托大人让在赵地的细作做一件事情。” 李斯看着她:“以权谋私,你不怕我告诉陛下?” 怀瑾对这个倒不担心,嬴政对她的信任,已经足够她保命了。她道:“我……” “此事我帮不上忙了。”李斯斩钉截铁的说:“从秦国派出的每一位细作都是难得的精锐之才,我只负责与他们联络,传递陛下的消息,没有调遣之权。” 李斯明摆着不愿意再帮忙,怀瑾也做好了这个打算。李斯助她入宫,她帮李斯坐上相国之位,如今各自利益已经达到。在不利益他自身的情况下,李斯是不会帮忙的,不过眼前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诱惑到李斯的利益了。 怀瑾似笑非笑:“唉,师叔啊,是小侄冒昧了。” “尉缭大人不是你好友吗?为何不找他帮忙,若他也提议攻赵,陛下不会不同意的。”李斯说。 “罢了,不说了。”怀瑾露出一个甜甜的假笑,老尉虽与她交好,但是对于政事各有立场,甘罗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老尉肯定不会,大事上他不会违背自己原则。 聊到这里,也什么好聊的了,怀瑾也坐不下去,准备告辞。李斯也不多留,但叫了府上的马车亲自将她送回去。 回家时已天黑,夏福和庄老头夫妇已经在吃饭了,不意她突然回来,夏福忙站起来给她添置碗筷,道:“我以为你今天在外面吃!” 见夏福准备给她盛饭,怀瑾忙道:“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她有些沉重的躺到自己床上,看着房梁发呆。她每天都在思考着,如何离目的更近一步,但是现实摆在面前,她好像也没有办法。 唉声叹气好半天,她拿被子蒙上头,翻身睡去,管他呢,先睡觉吧。 天气炎热的时候,咸阳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些传言,让朝政变得有些动荡。 传言说,秦太后赵姬和先秦王在一起之前,跟过吕不韦,说嬴政有可能是赵姬和吕不韦所生的儿子。此事不知怎么也传到远在雍城的老一辈宗族那里,虽无人敢去和嬴政说什么,但是背后也直犯嘀咕。 嬴政大怒,扬言要诛杀吕不韦全家。 在嬴政下达命令的第二天,甘罗从雍城赶过来了,说有办法止住谣言,但求嬴政饶吕不韦一命。 嬴政没有答应,坚决要赐死,连诏书都拟好了,欲派中常侍去执行。 但甘罗夜跪大殿,求嬴政收回成命,嬴政让人紧闭大门,置之不理。 要知道嬴政对甘罗十多年从来都是礼敬有加,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啊,一时间许多知情人全都说甘罗这次恐怕要凉了。也有一小部分人,觉得甘罗待旧主有情有义,是个有担当的人。 章台宫前的地砖又硬又凉,幸而是夏天,夜风吹着也凉快,甘罗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蒙恬带着当天执守的禁卫军在旁边,一脸焦急,他对甘罗道:“陛下都说了,您要是不想跪了就赶紧回去,您何必呢!” 甘罗面无表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虽面上没有表情,但可以看出他并不以为意的态度,他道:“蒙大人,您别管我,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蒙恬嘴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陛下不怪罪他是一回事;但是他这么跪在这里,无视陛下的旨意又是另一回事。 很快,怀瑾匆匆而至,她明显是赶过来的,头发随意扎着,衣服的带子都系错了。她进了宫门,就一路小跑过来,到这儿时气喘吁吁的,满头汗。 “你说你,干嘛你这是,吕不韦是你亲爹啊,你是不是圣母病犯了?老尉晚上进不了宫,他让我顺便帮他也骂你一顿,你个傻缺!”怀瑾插着腰小声骂着,蒙恬听了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英气的脸上满是纠结。 现在一看到怀瑾,蒙恬就想到了上次在娼妓馆的可怕情形,叫他现在回忆还不寒而栗,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甘罗扭头看着她,背着无人处,对她做了个鬼脸,怀瑾一愣。他转过脸去对着蒙恬的时候,又是面瘫模样,跟变脸似的。 怀瑾无奈,只得叫人给嬴政通传,殿门马上打开,将怀瑾请了进去。 夏日炎热,嬴政几乎是把殿里的冰鼎搬到了床边,老猎坐在榻尾,半眯着眼。 嬴政又裸着膀子了,他问:“怎么着,你也来求情来了?” “阿罗是我至交好友,他求什么,我都会帮他。”怀瑾开门见山,跪下磕了三个头。 嬴政本是躺着,见她下跪磕头,便坐起来,认真的看着她。他嘴唇张了张,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阖动嘴唇,他有些烦躁不安。 “不杀吕不韦,他们会怎么议论寡人!他们说寡人根本不是赢氏子孙,说寡人是……”嬴政戛然而止,气息起伏剧烈,脸上犹有怒气。 伏在地上,怀瑾思绪几回,抬头道:“那陛下杀吕不韦一人即可,请放过其他人,这样……”这样甘罗至少可以安心了,吕不韦的知遇之恩,他保全他的家人,就算是报答了。 嬴政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寡人的怒气如何消!” 怀瑾忙道:“陛下真正该生气的,是散布这个消息的人,臣和蒙恬这几日四处调查谣言的源头,查不到任何踪迹。咸阳城内有这样的人,咸阳令实在首当其罪。” 怒火转移得非常成功,嬴政立即命老猎去传旨,罢免了咸阳令,然后让昌平君的学生金城顶了咸阳令一职。 老猎赶忙出去传旨,但嬴政还是没有在吕不韦的事情上松口。怀瑾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和甘罗一起跪着呢?但是她知道这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甘罗也知道这件事不明智,但他依然要做。 殿内只剩她和嬴政两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榻上,两人平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静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嬴政身边只有枕头,幸而是在床上,不然还要担心他会不会随时拿起个什么东西砸自己。 “你喜欢甘罗?想嫁给他?” 怀瑾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问题了,或者自己的洞察能力变低了,她还以为嬴政在生气了,谁知看到了他一脸八卦的神情? “陛下,我视阿罗为友。”怀瑾解释说:“是真正的朋友,而非男女之情,在臣看来,男女之情虚无缥缈,不及亲情友情来得牢靠。” 嬴政目色寂静,看着她:“是那种抛头颅洒热血,一诺生死,赴汤蹈火的朋友吗?” 甘罗于她的意义,太过重大,她坚信甘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她,所以她也绝不会放弃甘罗。这大概就是嬴政说的那种朋友吧,她说:“是的吧,就是这样子的。” “寡人很羡慕你们,”嬴政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寂寞,他的亲人俱已离开他,仅在世的母亲也不愿意再见他,唯一的爱人芈荷也永远的离开了;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除了这个王座,好像什么都没有。 孤家寡人,怀瑾突然有些明白这个词。 “寡人收你做义妹吧,封你做大长公主。”嬴政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知道嬴政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怀瑾忙道:“多谢陛下抬爱,臣不敢受。” 嬴政倒也不勉强,他道:“好吧,你带甘罗回去吧,寡人同意你的提议。” 怀瑾谢了恩,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嬴政坐在那里,巨大的宫殿有无数阴暗的角落,只有嬴政周围亮着灯。他一个人坐在烛火里,万千孤独。 “回家了。”怀瑾把甘罗拎起来,跟他说了嬴政的恩旨。甘罗也觉得可行,死一个保全家,吕不韦也会乐意的。 于是,之前吕不韦所犯的罪行重新被提起,之前吕不韦用手上卷宗换来的平安,终究是被打破了。嬴政发了一道密函,申斥了他在洛阳结交党羽,细数种种罪行,包括他女儿吕丛兰谋害人性命之事。吕不韦大概也早知情况,嬴政尚未赐死,他自己先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这位出身商人的文信侯,在秦国得势数十年,如今短短两年时间,昔年盘踞的势力皆被瓦解,最终落到自尽的地步。 往后,再没有人敢提起吕不韦。 而在吕不韦死后,嬴政亲自去雍城,把太后迎回了咸阳宫。但是赵姬已是心如槁木,即便在深宫里,依然闭门不出,拒见任何人。 嬴政这段时间的脸色,仿佛能吃人一般。 断完内政,外交就开始提上日程了,粮草俱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兵了,但依然为先攻哪个国家僵持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随军出征 怀瑾在朝上据理力争,一力建议攻赵:“赵国国力仅次于秦楚,从南部进攻一路打过去,直捣邯郸,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赵国拿下,赵国的兵力和土地便尽数归秦国,赵国骑兵骁勇善战,秦国再破其他国家便如虎添翼!” 蒙武道:“万一攻赵期间,赵国向其他国家求援怎么办?一下应付两个国的兵力,恐怕吃不消。” 怀瑾道:“齐国楚国燕国离得远,楚国与秦国有邦交,赵国只会求助于魏国和韩国。陛下只需去信魏王,若攻下赵国,愿共分赵国国土,魏王自然不会助赵国。而韩国就那么巴掌大块地,能有多少兵,不足为惧!” 蒙恬在旁听,听到这么说,忍不住插嘴:“但是秦军辛苦打下赵国,魏国又没费一兵一卒,岂不是让他们吃白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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