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低着头走进内殿,章佳氏已然恢复些精神,半靠在榻上由侍女服侍汤药。 听胤祥说方才去了永和宫,她手上不禁一晃,颤抖着将汤碗摔倒在地。 胤祥怕她烫着,赶紧找来软布擦拭,又嗔道:“额娘您怎么了?这些事让下人来就行。” 章佳氏又哭又笑,这些年她处处躲着德妃,正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偏偏是胤祥先对永和宫低了头,那她这些年的坚持算什么? 胤祥虽然温厚,但也忍不住嘀咕德妃太过死板,为了规矩就不近人情? 章佳氏尖声喝道:“不许你再提她!” 胤祥一愣,差点叫地上的碎瓷片划伤。 掌事的徐姑姑忙道:“阿哥你先出去吧,奴婢来服侍娘娘就行。” 等伺候章佳氏睡下,徐姑姑才轻手轻脚出来。 看胤祥心神不定模样,料想他是吓着了,便让底下人去煮碗云吞面来压压惊。 胤祥仍有些惶然,“姑姑,额娘她跟德妃娘娘莫非真的……” 本觉得流言无稽,可看方才情状,似乎真有深仇大怨一般。 徐姑姑叹道:“主子年轻,本来这些话不该叫您知道,谁知闹到这地步,看来是瞒不住了。恕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事怪不得德妃娘娘,只怨主子自个儿心窄。” 当初章佳氏跟乌雅氏一同在孝懿皇后身边当差,乌雅氏先被万岁爷看上了,封为贵人,等生下第二个孩子又顺利升为嫔位,搬出承乾宫自立门户,因素来与章佳氏交情好,便请旨将其要去,照她说德妃待章佳氏已经够厚道了,不但让章佳氏升作一等宫女,从不要她干粗活累活,还答应过几年就帮她寻个如意佳婿,放她出宫。 可偏偏章佳氏自己的胃口被养大了,习惯了锦衣玉食处境优渥,哪还看得上凡夫俗子?屡次暗示德妃将她举荐给圣上,德妃总是不依,还苦口婆心劝她紫禁城居大不易,让她打消念头。 章佳氏就有些恼了,你自个儿飞上枝头当凤凰,凭什么我就不行?遂趁着某夜万岁爷酒醉的空档,扮成德妃模样承宠,也因运气不错怀上龙裔,顺利达成夙愿,可想而知德妃心里该多么恼火,奈何木已成舟,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从此渐行渐远。 胤祥听得愣住,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额娘无颜见人,一听说他去永和宫就跟发了狂一样。 “但是那日寿宴……”外头纷传额娘是被德妃陷害而失宠,这么一看似乎说得过去? 徐姑姑叹道:“德妃娘娘彼时已然位列四妃,何苦跟个嫔过不去?” 况且章佳氏连正式的册封礼都没举行过——万岁爷不过图她一时新鲜,但章佳氏既无学识,性情又带点尖酸刻薄,万岁爷很快就腻味了,若非前后生下三个孩子,怕是这会子还是庶妃呢。 至于那年寿宴上失礼,纯粹是章佳氏自己疑心生暗鬼,见了德妃就跟慌脚鸡似的,生怕对面报复,难免乱中出错——若是有真凭实据,她早就去万岁爷跟前告发了,还用得着背地里痛恨德妃么? 胤祥只觉心情复杂,一方面感激徐姑姑肯把这些事告诉他,一面又觉得额娘在心底的形象有些颠覆。 他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四哥。 徐姑姑叹道:“老奴跟您说这些话,是希望您别把流言蜚语放心上,更不要记恨永和宫。您跟四阿哥交好,这原是益事,就不用理会敏嫔娘娘怎么想了。” 无论如何,上一代犯的错不该下代人担责,她对十三阿哥着实有些同情,敏嫔管生不管养,十三阿哥又没个同胞兄弟,往后能依靠谁去? 在这深宫里头,靠个人的力量是无法生存的,德妃当初的警告,敏嫔原视作危言耸听,可如今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了。 奈何为时已晚。
第24章 第二更 四阿哥回到府邸, 面上犹有怒容。 云莺已经从周铭泉处听说了——这个周铭泉倒是挺有本事,轻而易举通过了挽星面试,如今正式进入考察期。 而他也乐于表现, 这不就当起了线人的差事。 云莺刚从云华府上回来, 背心里还冒着汗呢,当然没工夫去应酬四阿哥,而且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驯服一头发怒的狮子。 福晋宋格格李格格不都是比她资历深厚的老人么?这些人理当更熟悉四爷性情才是。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云莺才换了身衣裳,还没来得及洗漱,外头就通报四阿哥过来了。 好快! 云莺赶紧从屏风后出来, 正对上一脸心浮气躁的四阿哥。 应该不是逮到她马脚了吧?云莺觉着自己挺谨慎的,回来时还特意绕了小路呢。 盘算着心里的小九九,她也不敢胡乱作声,只陪笑道:“四爷,可是要传膳?”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管有何烦恼,酒足饭饱这火也就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四阿哥虽然胃口不佳, 但也没什么异议,两人各自在四方桌前坐下。 等饭菜呈上来,云莺惦记着云华忠告,只拣偏清淡的菜色——基本就是素菜和鱼虾,虽然面前就摆着一盆红通通的酱烧肉和炖蹄髈,她也只好忍痛割爱。 酸儿辣女, 那里头不知放了多少辣椒和盐醋呢。 四阿哥这会儿并未注意, 只沉默道:“你不想问问爷为何这么晚回来?” 那也得有胆子问呀, 天晓得你们这些贵人多有脾气,云莺生怕小命难保, 稍有不慎就得拉出去赏一丈红了。 她想了想,含笑道:“四爷若是想说,用不着妾身多嘴您也会自己提的;您要是不想说,妾身问了也是白问,对不对?” 要不怎说大智若愚呢?这妮子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可比有些人高明多了。 四阿哥叹口气,放下筷子便将今日经过娓娓道来。 他还是不能理解德妃的绝情,额娘对谁都好,可怎么偏偏对昔日侍女这般苛刻?难道越是亲近之人,越该承受她的怒火和脾气么? 四阿哥难免推己及人,又想到论语上的那句话,“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形容德妃与他的关系真是恰如其分。 云莺不知始末,但据她当秀女时候的观察,德妃并非一个性情中人,大多数时候都能保持理智,要么,是她觉得敏嫔的病没严重到需要从宫外请大夫的程度,要么,便是敏嫔的行事触碰到德妃底线,她才这般不加掩饰。 总之德妃是不会有错的——就算真有错,当儿子的也该为她辩护呀。 云莺双眸亮晶晶的,“您既然心存疑虑,为何不亲自去问问呢?” 四阿哥哑然,他要是能跟德妃心平气和对话,也用不着背地里发牢骚了。 云莺叹道:“瞧瞧,连您都先入为主,觉得娘娘无法沟通,也难怪娘娘生气。” 这丫头变着法儿激将呢,四阿哥扯了扯她脸颊,“真觉得爷不敢罚你是不是?” 云莺赶紧赔笑,又搓了搓被揉红的脸蛋,“四爷宽宏大量,当然不会计较小女子言语冒失,宰相肚里能撑船呢。” 四阿哥无言,他觉得自己还是挺小心眼的,可被云莺这么捧着,倒是不得不当个宽宏大量的“宰相”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看来注定是栽她身上了。 入夜后,四爷惯例留宿,原本该来场妖精打架,可云莺惦记着云华的话,月事前后是最容易受孕的,虽然她的信期还有两天才到,这时候已很危险,便谎称癸水刚至,请四阿哥到别处歇息。 四阿哥虽然遗憾,却并不打算离开,只静静拥着她,“无碍,这般躺着就好。” 云莺有些忸怩,“您要是胡来,仔细被踢下床去。” 四阿哥失笑,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她有多大劲哪? “快睡吧,让你家爷也好生歇歇,累了这些天,是头驴都干不动了。”四爷说完便在她脸上香了一口,旋即眯起眼装死。 云莺没想到四爷这么会说荤话,待要啐他两句,偏偏四阿哥太过机智。 她只能没好气地躺下,用爪子狠狠在他胸口挠了两下——皮糙肉厚,挠的手疼。 还是算了。 次日四阿哥进宫,正踌躇要不要去永和宫请安,可巧胤祥过来,就把昨儿徐姑姑所言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尽管于章佳氏颜面有损,可胤祥觉着还是该叫四哥知道一声,若因额娘之故害得人家母子成仇,那他的罪过就更大了。 四阿哥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大感意外,“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自小照顾我的徐姑姑。”胤祥无奈,“四哥,这下你总明白了吧?” 四阿哥默然,原来是他误会了德妃,可德妃明知其中内情,怎么不跟他解释呢?他若早知底里,也不会有这些瓜葛了。 四阿哥悠悠踏入永和宫,德妃一看他模样便知他已明了,这臭小子,原来也有服软的一天! 她冷声道:“怎么,发觉自己同情错了人,终于想到赔礼道歉了?” 就凭章佳氏以前干的那些事,她都死不足惜!德妃肯既往不咎已是宽仁备至,要是还鞍前马后为她延医问药,竟成了大冤种! 德妃心再善,可毕竟不是观世音菩萨,做不来这等圣贤。 四阿哥闷闷道:“外头流言纷纷,您怎么不早些出来辩白?” 若当时便出来澄清,也不至于误会了。 德妃快要被逆子气死,她一个妇道人家,只有躲是非的,岂有寻是非的?且别看章佳氏出身不显,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兔子急了还敢咬人呢,为了他跟胤祯的安全,德妃也不敢把章佳氏逼狠了,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老四居然还有脸怪她?她上辈子造了多大孽招来这么个白眼狼。 四阿哥也知话说得不好,当下规规矩矩道歉,承认自己昨儿失之急躁,也是太过忧心之故。 德妃淡淡道:“你同情你十三弟不错,可要记得十四才是你正儿八经的手足,当兄长就该有兄长的模样,别让十四看了笑话。” 四阿哥听了分外不悦,却又作声不得,倘说敏嫔之事上德妃的确抱屈,可站在四阿哥立场,他对十四却是没什么义务的。 德妃偏要将两件事搅和在一起说,好似他对不起的成了十四。 德妃看他沉默,以为他听进去了,又道:“还有,无论你专宠哪个妾室,福晋面上都该敷衍敷衍,到底她才是你正妻,乌拉那拉家的女儿,也是薄待不得的,你可懂得?” 四阿哥闷闷道:“老五和老七就不在意这些琐碎。” 福晋哼声,“所以他俩也就到此为止了,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就当个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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