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听了,恍然大悟,尚方局售卖的纸张涉及多方利益,若都上交宫廷,只怕众人不乐。 蔡伦手中的笔在荆扬益交等地上贡的果品中上划了几笔,道:“这些果子不好运输,送来干巴巴的不好吃或者坏了大半,不如免。” 总算看到不打紧可以裁减的东西,江平心中有了底,叮嘱道:“圣上冬春爱吃一些果干蜜饯之类的,可不能划了。” 蔡伦的手十分稳当:“记着呢。圣上不爱珍禽异兽,且上林苑已经养了许多,郡国上贡的大部分都省了,也节省些人力。” 两人又删删减减一些,凑成一张长单子。蔡侯誊抄一张交给江平保存,最后感叹道:“圣上心好,只是这日子过得忒节俭了。” 江平道:“我也劝过,但圣上说今时不比往日,罢了浮巧之物,为百姓减轻负担。不过,圣上又说,节流不如开源。这开源之事,宫中诸人还要指望蔡侯你。” 蔡伦笑着让人拿出新造的玩意,江平一看只见肖似陶器,但表面极为光泽,呈淡青色,触手寒凉,质地坚硬,而且声如玉罄。 “这是陶?”江平不可置信道。现在宫中的器具多为陶器和漆器。 这物件明显与陶器不同,但肉眼可见比陶器要好。 蔡侯道:“宫中一个从南边来的匠 人,偶然提起烧制陶器时烧出这个东西。我见他说得真切,就让他带人回南试验,不知试验了多少,弄出这几个物件。” 小案上是盆罐杯盏碗之类,只是品貌有些不佳。 “做了几年,现在做出些成效,就巴巴地送来,我瞧着难当大雅之堂,等烧出规整的东西再呈上去。”蔡伦笑着解释道。 “盛水做饭如何?”江平问道。 蔡伦回道:“皆可。” 江平听了,围着这几件器具仔细端详,又摸又看,然后抬头恭喜蔡伦:“我虽然见识短,但也知道,这怕是如纸张一样的好物。” 蔡伦回道:“承你吉言。我已加派人手过去,只是……” 蔡伦看向江平笑道:“这些物件粗陋,恐污圣目,你替我瞒几日,等明年就有精细的呈送圣上。” 江平一口答应,为宫中即将有这个进项而开心,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 蔡伦道了谢。江平刚要走,又想起眉黛的事情,悄悄与蔡伦说了。 蔡伦听完,立马让去库房取来几份上好的螺黛并脂粉,送到陆离处,说明缘由,烦她悄悄分给几位女史。 江平也向他道了谢,怀里揣着单子,抽空给皇帝看了,并将记得的贡物情形说给刘隆听。 刘隆看完,沉吟半天不说话。江平想到冬日里皇帝喜欢抱着狸奴放置膝上,便道:“要不把治县上贡的老虎留着?” 大猫小猫都是猫,说不定圣上喜欢大猫呢?就是老虎太危险,远远看着还行。 刘隆闻言失笑,笑完才道:“不关老虎的事情,是关于贡物。” 江平不解:“贡物有什么不妥?” 刘隆道:“郡国上贡的物品或多或少或价高或价低,苦乐不均。” 江平回道:“总不能平均了。这些贡物是特产,这个地方有,另外一个地方就没有了。” 刘隆道:“我心中有了个主意,等母后处理完奏表与她商量下。” 下午,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屋内点起灯驱散昏暗,刘隆感到一丝凉意,万物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的风雨声。 刘隆将奏表放到一边,走到窗边去看,只 见大雨就像被风吹偏了的珠帘,模糊了视野。 看完,刘隆回来坐下,嘴里叹了一声:“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邓绥闻言放下笔,对江平道:“天气渐冷,给圣上拿一件披风过来。你们几个也去加些衣服。” 马秋练与阎雪应了退下,去偏殿换上厚些的衣服过来。雨一下,着实有些冷。 江平刚出门就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皇帝系上。邓绥也穿了一件大氅,道:“眼见冬天就要来了,你这几日要注意些,不可着凉。” 刘隆应了,也以相同的话语劝母后。邓绥笑着应了。 刘隆趁机与母后说起减免浮巧之物以及各郡县贡物不均的事情来。邓绥听了,接过刘隆递来的单子,看了一遍:“也好,把这些都减免了。至于贡物不均的事情,你有什么注意?” “我想着各郡规定一个贡物的最高限额,郡国超过限额的部分冲抵租赋。”刘隆道。 “至于限额,先让人算几个数字出来。” “哪几个数字?”邓绥猜测:“平均数字?” “要计算这个。”刘隆说完,解释了中位数与众数,又道:“再让他们把最小的数字与各县租赋对比一下,占比不能过大,若大了就往下调,而且不能超过现在贡物的价格总数。” “总不能越改越高。” “你要求忒多。这件事的计算量不算少……”邓绥一面心中盘算,一面思考起人选,道:“蔡侯事忙,这贡物归于宫中,朝臣也不方便管。这样吧,就让樊嫽去做这事,她算术好。” 刘隆想起这个比自己天文算数还好的女史,点头道:“就她了。” 减免贡物是好事,但有时地方官吏欺上瞒下,好处落不到百姓的头上,肥了官员的私囊,不仅失了朝廷的初衷,更置百姓于穷途末路。 邓绥沉吟半天,对殿中侍奉的黄门侍郎道:“年终政务繁忙,若三公九卿或尚书台缺人,就去郎署和翰林院召些人过来帮忙,然后评起才干优劣。” 黄门侍郎领命退去。刘隆想了想道:“母后,明年要派人去哪里?” 没有考试之前,从孝廉之路进入朝廷的候补官员约莫有二百五十人左右,而今年光考试通过的候补官员就飙到将近 四百,往后人数只会多不会少。 除考试外,每年通过任子、征辟、上书、纳赀等等渠道进来的候补官员没有丝毫减少。 然而大汉编制内的官员只有数万,僧多粥少。若把僚佐官任命的权利收归中央,定能缓解一二。但现在僚佐官多出于地方豪强,一时半刻动不了。 除此之外,还有官员俸禄对财政的压力,去年光官员俸禄支出就接近国库收入的一半。 刘隆想到这些比母后更加头疼,他知道后世国库支出的大头一般是教育、医疗、农业、养老等等方面。 对比鲜明。 令人头秃。 邓绥听完,回道:“派为地方令长或者为谒者巡行天下问访民间疾苦。任命为谒者居多。” 刘隆点头,赞同道:“确实要给他们派些事情,也确实要加强地方监察。” 话音未了,马秋练与阎雪从偏殿换了厚衣裳回来。邓绥将年终考核的事情与目的和马秋练说了,让她记下,新年时要提醒自己。 外面的雨一直下到夜间方停,次日一早醒来,刘隆发现树上残叶落了一地,仿佛冬息提前吹来。 刘隆结合郡国资料,一来崇德殿就写好要求以及如何做,然后让江平传给樊嫽。 樊嫽接过来,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字迹秀逸工整,抬头看向皇帝。 刘隆看了一眼母后,转头对樊嫽说:“我与母后商议要改革贡物,设定一个限额,将各县超出限额的部分抵冲租赋。母后说你算数好,荐你算这个限额。限额的要求以及如何计算,我都写在纸上,你先看,不懂地问我。” 樊嫽忙应了,心中一动,低头看去,发现上面写得十分清楚。不仅写清楚了如何计算,还举了例子,便是只会加减乘除计算的阎雪也会。 看完,她心中即是失落又是欣喜:失落的是纸上写得极为清晰,没有机会与皇帝交谈;欣喜的是上面写得极为清晰,要求明确,很容易做好,就只是繁琐些罢了。 樊嫽收了神,将心思放到工作上,命人从尚书台取来近十年来的各县租赋数据,又叫人去蔡伦处取来贡物定额,然后埋头演算起来。 东汉郡国一百多个,每个郡国至少又有七八个县,对于没有Excel和计算器 的时代,这个计算量不算少, 唉。 刘隆写完计算步骤时,自己都郁闷不已,要搁上辈子有电脑,就几分钟的事情,但现在嘛,估计至少需要两三天。 张师傅要是会制造计算机,该多好啊?刘隆发出天马行空且不切实际的想法。 张衡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送他三个字:想得美! 樊嫽的计算倒是挺快的,次日下午就给了刘隆限额的数值。他接过樊嫽的计算步骤,低头复核,又查了关键的步骤,发现不差。 数值又请邓绥过目,得了她的同意。 樊嫽就以长乐宫的名义写了两封奏表,一表在崇德殿留存,一份下发给尚书台,着其讨论。 大臣对于皇帝主动裁减用度,躬行节俭十分欢迎,但这次涉及到朝中的财政收入。待看完樊嫽估算的冲抵财政数据,尚书令和大司农咬咬牙同意了。 这可是从崇德殿后殿出来的奏表,一定得了皇帝和太后的同意。 冲抵的数据虽比着财政收入微不足道,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对于如今的大汉而言,不少了。这让大司农朱宠肉痛不已。 大司农朱宠有些不满,低声嘀咕道:“为什么不抵冲少府的收入?”少府的钱帛主要供皇室使用,贡物也供皇室使用,冲销少府两相便宜。 尚书令摊手道:“每县上交少府的税赋有多有少,甚至没有,这如何抵销?朱公与其抱怨国库收入减少,不如上书请求将少府中的一些进项划入大司农。” 朱宠的眼睛一亮,拍手赞道:“好主意。” 尚书令又笑:“朱公可要适合可止。这些年陛下和圣上的赏赐都是从少府出的,有时连赈济的钱帛也出了。陛下圣上的用度比之前朝已经少了许多。” 朱宠闻言,微一沉吟,下了决定:“我少要点便是。” 尚书令:…… 大臣讨论完,邓绥命樊嫽写了诏令,交付尚书台用印,发布天下。 秋雨过后,进入冬日,天气越来越冷。 邓骘突然过来,一脸沉重地道:“陛下,忠儿……去了。” 什么? 刘隆大吃一惊,邓忠是母后幼弟邓阊的儿子,也是邓训一房第三代最小的孩子,约莫十岁左右,怎么就突然去了?
第100章 惊闻噩耗,刘隆回过神来,转头担忧地看向母后,只见母后脸色发白,不可置信道:“他才刚满十岁,父孝未过,怎么就没了?” “是了,忠儿纯孝,茹素守庐,哀毁骨立,你们……”邓绥想起病骨支离的幼弟,眼前又浮现乖巧守礼的小侄子,心中难受至极。 想要责备兄长弟妇照顾不当,但她知道,忠儿去世,这两人比她更加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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