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掉的牙齿怎么办?”刘隆前世老家有一种习俗,掉了的上牙扔水沟里,下牙则扔到屋顶上。 江平将漆盒盖上,说:“我去问问大长秋。” 掉牙又不是伤腿,刘隆该上学还是去上学。他决定在最近一年内,做个高冷的人,尽量避免说话。 他走进学堂时,其他人都已到了,见刘隆过来,纷纷行礼。“免了。”刘隆绷着脸,朝众人颔首,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平日皇帝态度和煦,今天怎么这么冷淡,难道是又有哪里发生灾祸了?众人心中纳罕。 课如常上,往日在课堂上积极发言的刘隆今日变得分外安静。马融提了一个问题,点名请圣上回答。 刘隆逃不过,只得张口回答了。细心的阴泰歪着头,瞥见皇上缺了门牙,先是一惊,然后伏在桌案上窃笑。 直面皇帝的马融更是看得比阴泰还清楚,面如如常地称赞圣上答得鞭辟入里,然后转头提问阴泰。 阴泰直起身子,手足无措,他根本没有听清师傅问的是什么,着急之下发出一声粗粝的“嘎”,众人哄堂大笑。 刘隆瞬间乐起来,原来处在尴尬期的不止自己一人。伴读阴泰正处在变声期。 马融无奈让阴泰坐下,提醒他要认真听讲不可分神,然后继续讲课。 下了课,阴泰跑到刘隆面前,笑问:“圣上,你在换牙吗?” 刘隆点头,回问:“阴泰,你在变声吗?原先,你声音清透柔和,现在……嗯……” “男人味!”阴泰十分自豪,举起大拇指冲着自己的胸口,笑道:“我阿父说了,这叫男人味。”说话间,他还故意装起粗粝来。 “啊……我这些天天天被阿姐嘲笑。”耿晔围过来,挠挠脑袋,他阿姐说他的声音像一百鸭子在嘎嘎乱叫。 “咳咳……”兜楼储插话:“我两年前就是这个声音了。”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就是语气中透露出些许得意。 提起变声,众人都说了话,刘隆发现只有梁不疑还没有变声,和他一样仍然带着稚嫩。 梁不疑辩解说:“我比他们都小,等到他们的年龄后,一定会变声的。” 刘隆出言安慰他道:“你还有朕,朕还未到变声期。” 梁不疑听了,顿了顿,温声道:“圣上,一般换完牙齿,才开始变声。” 他还在“换完”二字上放重了语气,梁不疑对标的是同龄的阴泰等人,而不是比他小三四岁的皇帝。 刘隆:…… 说开之后,刘隆的不自在减轻许多,反正大家都知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慢慢地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下午下学,刘隆回到崇德殿,脚步刚踏进后殿,突然一顿,然后神态自若地继续往前走。 没什么,换牙是人生必然经历的阶段。 邓绥听到通禀,看到刘隆,脸上露出笑容,眉眼弯弯,招手让他过来。 “隆儿,让母后看看你的牙,早上吃饭没吓着吧,疼不疼?”邓绥见到刘隆说出了第一句话。 刘隆一顿,深吸一口气,克服缺牙的羞耻,坦然道:“我没有被吓到,不疼但有点不太适应。” 邓绥笑道:“隆儿真勇敢,过来让母后看看。”刘隆只好张口,让母后查看。 邓绥看完,点头道:“看牙床的形状,新牙很快就要萌生,这段时间不要再吃胡饼了。” 陆离端上柘浆,笑着说:“奴婢知道一个偏方,孩童换牙后,若让新妇摸下牙床,新牙会很快长出来。” 刘隆忙不迭地拒绝:“我很好,不用。”看到皇帝避之不及的样子,邓绥和陆离都忍不住笑起来。 刘隆的眼睛扫一圈,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曹丰生和马秋练都不在,于是问母后:“母后,曹女史和马女史怎么不在?” 邓绥答道:“曹女史的儿媳将要临盆,我让她回去把家中事务照看妥当再回来。马女史身上不爽利,正在围房休息。” “原来这样。我来为母后拣分奏章,母后早处理奏章,晚上也能早些休息。”刘隆朝着邓绥说道。 邓绥笑问:“隆儿,你会这些?” 刘隆脸 上露出自信的表情,回答:“从小,母后你就带着我去上朝;懂事后,母后你又让我听你和大臣讨论政事。拣分奏章这样的事情,对我而言小事一桩嘛。” 邓绥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极有道理,就让陆离搬来一摞奏章,让他试着拣分。 朝臣和地方官上的奏章都汇集到邓绥的桌案上,奏表中的事情轻重缓急不同,自然有处理的先后顺序。 邓绥去年废除漱玉纸专卖制度,造纸技术在朝廷的推动下迅速传播开来。 许多世家商户都开始试着造纸,郡国卖纸的铺子遍地开花,纸张价格大跌。现在公卿百官上表几乎都是用纸张。 刘隆安静地坐在桌案前,拿起一封奏表,扫了一眼,是修筑水利请朝廷拨款的奏表。刘隆提笔写了奏表简略,夹在里面,然后将奏表放在一侧。 又拿起一本,看下来发现是请安上贡水果的奏表。嗯?来自身毒的异果成熟了,表皮橘红,异香扑鼻,甜美多汁。看描述好像是芒果,刘隆咽了咽口水,写下简述,又带了个批语:“太远,浪费民力,运来也不吃。” 刘隆批完,突然感到有些饿了,拿起碟子里剥了壳的栗子扔到嘴里。甜甜糯糯的栗子,也很好吃嘛。 刘隆继续看下一份,中山国某豪强武断乡曲抢夺良田,治下县令把人杀了,太守上表求情。刘隆想了想,写完简略后又写了建议:“情有可悯,望在汉律范围内从宽处理。” 不知不觉,刘隆处理完了奏章。期间,邓绥抬了好几次头看刘隆,只见他小脸绷着,眉头微皱,提笔书写,给人一种十分严肃正经的感觉。 “母后,我分好了。”刘隆放下笔,起身走动,转动脑袋,舒展身体。 陆离将奏章搬到邓绥的桌子上,邓绥看到奏章最上面压着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处理的优先级以及概括奏章的简略。 邓绥看到这里,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她按照刘隆提示的优先级依次处理完奏章,看到一部分奏章里夹的批语,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来。 看,这就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皇帝! 到目前为止,邓绥对身为皇帝的刘隆极为满意,心地仁善,怀有天下。明君的底色已经初俱,只剩下处理朝政的经验以及驾驭臣下的谋略。 但若问将来是否担忧小皇帝与她争权,目前邓绥不仅没有这样的担忧,反而期待未来皇帝会长成什么模样。 再说皇帝年纪尚幼,亲政至少要等十年。十年间会发生很多事情,也会出现很多意外。 最近一两年,邓绥明显感到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之前,通宵完处理奏章,她次日仍能继续干活。 但现在呢,通宵达旦带给她的是疲劳、精力分散以及头晕眼花。 每次起身,邓绥都能听到骨骼在咔咔作响。换季时,她都要咳上一两日。 入了冬,日子如流水一般在指尖淌过。 突然一声惊雷,炸开了王娥饱经担忧的心脏,里面的喜悦几乎溢满了崇德殿。 伯姚回来了! 伯姚不仅回来了,还带着南蛮和西南夷的部落渠帅来雒阳朝贡了。 原来,伯姚和上林苑的农人工匠领了教导百姓种植柘以及熬煮石蜜的任务,和少府的官员同行,一直往南走。 一行人走到武陵郡,正巧遇见有人卖柘,伯姚便现场教导百姓如何熬制石蜜。 武陵蛮首领听说汉人官员会将柘变成石蜜,就盛情邀请伯姚去部落中传授手艺。伯姚就带着农人工匠进了武陵蛮的寨子,耐心地教这些人手艺。 伯姚的语言学习很强,没过一个月就能与武陵蛮进行基本的交流。双方熟悉后,伯姚就建议武陵蛮首领在高仰之地多种植柘,吃不完的石蜜就往中原贩卖。 武陵蛮首领觉得有道理,问了伯姚的归期,约定明年,请伯姚回程带他们去雒阳。 伯姚教会武陵蛮后,继续南下,遇见生长柘的地方就教他们制造工具,熬制石蜜,最终在合浦郡停下。 少府派来的官员不理解伯姚的行为,质问伯姚,你教这些人都会熬了石蜜,东西一多,少府的石蜜就卖不上价钱。 伯姚强硬地回道:“天子无私,圣上和陛下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少府官员气闷,伯姚再三保证圣上不会怪罪他,即便圣上怪罪,她会一力承担责任。 少府官员知道伯姚的底细,再者他的任务是推广新农具和寻找新作物,与伯姚所做之事干系不大,见伯姚态度强硬就作罢了。 翻年 柘丰收,南方大部分地区都能独自熬制出石蜜。伯姚完成任务,启程回雒阳。 真吃到石蜜甜头的西南夷诸位渠帅心中一动,决定跟着大汉官员去雒阳见识见识,正好把多出的石蜜卖掉。 伯姚将这些一一说给皇太后,然后跪下请罪。她本来的任务是在几州指导柘种植熬制石蜜,然而她擅自将这些技术传给蛮夷,又擅自带蛮夷来朝贡。 邓绥一面听,一面沉思,待伯姚说完,就问她这样做的原因。 伯姚回道:“奴婢之前听闻圣上和陛下说,视夷狄如华夏,颇有感触。在南行的路上,奴婢遇到一蛮人向汉人买布,交易间两人说笑如友人。” “于是奴婢心里想,蛮人住在深山老林,不与华夏交通,故多误解,生出隔阂。若蛮人与华夏交流频繁,以后两族就会像奴婢遇到的那两人一样,亲如友人。” 邓绥闻言,脸上露出笑容,颇感兴趣地看着伯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伯姚恭敬地回答:“奴婢叫伯姚,在上林苑做工。” 邓绥听到名字,觉得十分熟悉,陆离低声提醒道:“陛下,她是圣上身边王阿姆的大女儿赵伯姚。” 邓绥让伯姚抬起头,仔细端详了她的相貌神态,皮肤黝黑,修眉星目,身量高挑,英姿飒爽,与她性格温吞的母亲决然不同,忍不住啧啧生叹。 “读过什么书?”邓绥问伯姚。 伯姚回道:“奴婢愚笨,跟着宫里的师傅粗粗学过五经,尚不能细研。” 邓绥颔首,道:“宫中难得见像你这样胆气过人又见识长远的女娘,以后就留在朕身边。” 伯姚听到这话,瞬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半天没回神。 邓绥见她这幅惊讶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陆离含笑提醒伯姚:“还不赶快谢谢陛下。” “奴婢多谢陛下,以后奴婢定当忠心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伯姚的声音比之刚才多了几分清亮和喜悦。 邓绥颔首道:“不用你肝脑涂地,只要用心做事即可。你说你懂蛮夷语言,接见蛮夷渠帅时,你就在我身边担任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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