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隆听到母后的处理办法,沉思半响,说道:“母后,我记得前汉时刺史职责是六条问事,每岁回京述职。现如今刺史长居地方,岁终只让上计吏回来述职。” “留居地方的刺史很容易与地方官勾结,欺上瞒下,壅蔽圣听,粉饰太平,长此以往刺史监察的职责恐怕有名无实。” 刘隆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东汉末年刺史逐渐掌握民政权和军权,成为地方割据势力。 邓绥听完,思索一下,道:“冒然行动,恐怕会引发乱子。现如今朝廷不太安稳,需要徐徐图之。” 二月的地震涉及幽州、冀州、青州、兖州以及司隶等五州。朝廷伤了一次元气,此刻动刺史,怕使郡国人心不安,弊大于利,只能按下,另找机会。 刘隆听完邓绥的担忧点点头。邓绥看到刘隆郁闷不乐的样子,笑起来对他说:“我做不了,还有隆儿,且让他们再呆一段时间。” 刘隆连忙摇头,真心实意道:“我要母后长命百岁呢。” 有母后这个船长在,刘隆才可以随便浪。只有母后才能驾驶着东汉这艘破破烂烂的巨轮,在波谲云诡的海里航行。 进入初夏,阳光明媚,百花盛开,杨柳青青,碧波荡漾。 然而在这生机勃勃的季节,刘隆的大兄平原王刘胜竟然一病不起,薨了,年仅十六岁,尚未娶妻生子。 刘胜在刘隆即位后,一直留在雒阳,又因为身体的缘故,几乎都在王府里静养,沉默地时常让刘隆忘记这个人。 二人虽为兄弟,但极为陌生,只在年节家宴上见过,说了几句寒暄的场面话。如今蓦地收到大兄去世的消息,刘隆感到怅然若失。 然而,这份怅然到了第二天,却变成了惊疑难安。 四月晦日,也是曾经皇位有力竞争者大皇子平原王刘胜薨逝的第二天,日有食之。
第46章 那日天朗气清,刘隆和邓绥正在崇德殿一起商量安排平原王刘胜的后事。刘胜府内只有几个姬妾,上无长辈,下无子女,自他薨逝后,王府里乱糟糟的,只靠长史勉力支撑。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室内的光线暗下来,仿佛一朵云彩飘过遮住了太阳。 邓绥正要斥责没有规矩的宫女和寺人,就看见陆离一脸惨白地快步进来,嘴唇颤抖道:“陛下,天、天狗食日了!” 刘隆和邓绥闻言均是一愣,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隐忧来。 天狗食日并不可怕,几年前就出现过一次。 但这次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出现在大皇子刘胜薨逝的第二天。当初刘隆与刘胜争夺皇位,其实刘胜更胜一筹。 他虽有痼疾但已长成,刘隆刚过百日能否长大尚未可知,而且刘胜居长。但是邓绥坚定地选择了刘隆,刘胜败落闭府修养,几乎不过问政事。 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日食,是因为邓绥废长立幼上天才降下灾异吗?不仅邓绥这么想,公卿百官心里也这么揣度。 “慌什么慌,你让其他人继续好好当值,不要乱跑乱叫。谁若乱跑乱叫,罚两个月月俸,打二十板子赶出崇德殿。”邓绥冷声道。 刘隆绷着脸抿着唇,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也怕别人拿这件事说他的皇位不正。 虽然刘隆抱怨过当皇帝没滋味,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要为百姓操劳忧心,然而从登基到现在,他已经将皇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容不得任何人觊觎,哪怕这个人是死人。 江平白着脸从外面跌跌撞撞走进来,没敢发出一点声音,悄悄站在刘隆的身后。 “母后,我们去外面看看。”刘隆抬头看向母后,邓绥的脸色满是郑重。 邓绥低头,冲刘隆摇摇头,道:“你是小孩子,见不得这些东西。江黄门,你陪圣上在殿内,免得让人冲撞了。” 江平悄悄拉了刘隆的衣服,刘隆依然仰着头,坚持说:“四海之内,皆是王土。什么地方,我都能去得。” 邓绥听了这话,沉思几息,随后牵起刘隆的手。两人走到外面,抬头望去,只见太阳一点点被黑影蚕食,天色也越来越暗,隐隐听到外面传来嘈杂 声和锣鼓声。 “母后,不要直视太阳。”刘隆摇了摇邓绥的手,提醒道。日食发生时,虽然月亮挡住了一部分光,但地球仍然接收了大部分阳光。日食中直视太阳,将会灼伤眼睛甚至导致失明。 邓绥听到这话,垂下眼睛,回了一声“好”,转头吩咐一直跟在身边的陆离,道:“朕曾在书上看到,有人曾因直视日食,双目失明。你去叮嘱宫里人,莫要因直视日食伤了眼睛。” 邓绥和刘隆一大一小,手牵手,站在殿前的梅树前,静静地观看这场大自然的神迹。 天色越来越暗,仿佛快进到了夜,连吹到身上的风都带着丝丝凉意,不复初夏的柔软和煦。 往日炽烈的太阳已经被完全遮盖,只剩下一圈金灿灿的圆环。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空中的太阳变得像月亮一样黯淡,还多了几分谲诡。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太阳才慢慢挣脱出来,天也跟着逐渐亮起来,就像从深夜走过黎明,重回阳光明媚的上午。 邓绥这才松了一口气,放眼看了一圈,只见崇德殿中的寺人宫女窘态毕露,有抱头蹲在地上的,有五体投地的,有蜷缩藏在角落的,有抱廊柱的,甚至还有一人爬到游廊顶上…… 刘隆的心情随着日食的消退慢慢平静下来,至于日食给他和母后带来的影响,刘隆相信有母后在,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回殿内。”邓绥转身,带刘隆回到殿内,喝了几口水,平复心情。 “平原王乃先帝之子,如今薨逝,且无后嗣,传公卿过来商议平原王的丧事。”邓绥面色如常地吩咐道。 “遵命。”殿内的小黄门领命出去传诏。 邓绥吩咐完,转头看向刘隆,语气沉稳,安慰道:“你常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日食没什么,你且去上课吧。” “可……母后……大兄……”刘隆迟疑,内心隐秘角落的担忧又涌上来了。 邓绥弯腰低头,一手搭在刘隆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为他正了正衣领,温和而又坚定地对他说:“你是大汉天子,是先帝临终指定的太子,是母后的儿子,任何人都不能否定你。” 刘隆闻言,整个人仿佛醍醐灌顶,混混乱乱的脑子豁然开朗。对,虽然大汉这些年 风雨飘摇,但刘隆的位置实际上越来越稳如泰山。 他已经手握大势,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刘隆是先帝的亲子,又得先帝临终遗命,从太子到皇帝,一切都按照礼法进行,而且刘隆也附和和帝故事。 和帝先被窦皇后收为养子,充作嫡子,再立为太子。刘隆也是如此。 刘隆是祭告过天地宗庙的皇帝,皇位岂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区区一日食,罢了。 就是有一些别有用心者利用日食兴风作浪,但首先面对巨浪的是邓绥和邓氏。然而,邓绥执政七八年难道是白干的? 朝堂上的反对势力早被她拔除了,漏网的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小人物。 想通之后的刘隆,忍不住敲敲自己的脑袋,一脸懊恼。 邓绥见刘隆恢复了往日的通透,瞧他懊恼的模样,也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刘隆的脑袋,轻声笑骂:“人小,想得不少。你记住,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刘隆捂住因为一时“糊涂”“惨遭”两次打击的小脑袋,嘿了一声,冲邓绥笑道:“母后,我去上学啦。”说完,一溜烟跑了,江平赶忙追上去。 江平完整地听到了皇太后和皇帝的对话,内心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骂平原王死了也给皇帝添堵,一点都不安生。 若平原王地下有知,一定会狠狠反驳江平。他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就分出天和地,即便他穷尽一生也难以逾越。 刘胜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尽量缩小存在感,但无奈身子不争气,英年早逝,还“体贴”地没有留下子嗣,不用百姓供养后代,怎么就不安生了? 刘隆路上一直都在反省,亏他还是受过现代文明洗礼的人。古人(特指母后)遇到日食往前后,不相信日食是君王失德天降灾异。 而他呢?刘隆虽然知道日食形成的原理和影响,但脑子里却往后看,不自觉地给自己设限,增添桎梏。 刘隆在符谶的范围内去揣摩公卿大臣的行动,岂不知他也会因为这种思考方式,忽略乃至忘记采取更文明的应对方式? 深渊之鱼,久丧其目。 刘隆身为皇帝,周围的人都是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中心。 他之前 霸道地认为皇位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容不得其他人染指,忘了当初听孙大圣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时的激动和振奋。 想到此处,刘隆忍不住笑出来,江平一脸疑惑,凑近问:“圣上,你在笑什么?” 刘隆歪头看他,调皮地眨巴着眼睛,说道:“我笑大海深处的一条没有眼睛的小鱼儿。” 江平更加疑惑了,不懂装懂地附和说:“晚上,我让太官给圣上做柔鱼汤。柔鱼就是大海里的鱼,圣上既然嘲笑它,晚上咱们就吃它。” 刘隆一滞,他能说他刚才的意思是自己嘲笑自己呢? 刘隆叹了一口气,招手让江平靠近,小声解释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日食就被认为君王失德所致。但是,若我坚持日食就是自然现象,就像花草荣枯,水往低处流,不搭理大臣们的灾异之说,这件事慢慢就消了下去。但若我真如临大敌从严处理这件事,这件事假的都可能变真的。” 江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就像邻居和我吵架,他蛮不讲理也说不通道理,你直接走了,他就偃旗息鼓。你若和他吵起来,越吵越厉害,甚至把街坊四邻都卷进来,许多人一整天连一件正事都干不了。” 刘隆点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理,谁有那个时间和他们吵这些无稽之谈?”说完,刘隆又狐疑地看向江平,问他:“你不会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江平望天看地,就是不看刘隆,嘴上催促他:“圣上,咱们快些去上课,别让师傅们久等了。” “顾左右而言他。”刘隆一面小声嘟囔,一面加快了步伐。 刘隆踏进教室,然而室内空无一人。他直接坐下,江平从漆盒里取出笔墨纸砚和书,一一摆在桌案上,念叨:“这些孩子人高马大,怎么还不如圣上有胆略?” 刘隆将墨丸投到砚台里,用研子磨碎,然后倒入清水,正要继续研墨,江平接过研子,说:“圣上,你温书我来研墨。” 刘隆想了想,说:“今日师傅不一定来,若是到点没人来,你派人去请张师傅。”张师傅就是张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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