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尉看了也于心不忍,命兵士站在一边,让两兄弟道别。张龛连滚带爬地来到张俊的身边,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张龛伸手将张俊杂乱的头发拨开露出脏污的脸,忍泪用帕子为他擦脸,道:“是兄长无能,救不了你,我负了阿母所托,没有将你护好。” 张俊此时反而清醒过来,苦笑道:“弟弟犯错连累了兄长,是我对不起你。” 张龛闻言泣不成声,取出袖中的革囊,喂到张俊的嘴边:“二郎,喝几口酒就什么也不怕了。” 张俊的眼泪簌簌流下来,就着张龛手里的革囊喝起来,酒味辛辣,冲得人眼泪直流。 “大兄对不起,我负了圣恩,又辜负你的期待,待来世咱们就不做兄弟了,免得我再拖累你。” 张龛将张俊耳畔的乱发别到他耳后,道:“说什么胡话,来世大兄一定好好教导你,咱们还做兄弟。” “把他们拉开,时间快到了。”延尉看了眼日头,眯着眼睛道。 兵士听了,上前将张龛架起往外边拖,张俊看着兄长又哭又笑。 一件看来不起眼的事情却将他送入末路,张俊心中的悔恨早已将他淹没。 张龛瘫坐在地,捶地大哭,浑身充满了无力和悲伤。 “刀下留人!”张龛觉得脑子混混沌沌地,竟然出现了幻觉。 “皇太后有诏,改张俊斩刑为流放。”中常侍说着勒紧马,然后一跃而下,看了眼依 然健在的张俊,心中道,自己说不会晚就不会晚嘛。 中常侍大步走到延尉身前,宣读皇太后的诏令。延尉恭敬地接过来,道:“下臣谨遵皇太后命令。中贵人,你一路飞驰而来,想必是累了,请上座歇歇。” 瞧瞧这延尉说的什么鬼话,谁没事愿意看杀人?中常侍拒绝了延尉的提议,看了一眼张俊,嗤笑一声,然后骑马离开。 若非皇太后心善,这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人早就成为刀下亡魂了。论识时务,还是他们这些宦者最厉害。 张俊茫然地站起来,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只觉得不真实。 他认为他现在是死后出窍的神魂,飘飘然不知道要往何方。 满身血气的兵士拦住恍如梦游的张俊。改判又不是无罪释放,这人要去哪里? 张龛回过神,跑过来抱住弟弟,激动道:“二郎你的命保住了,你的命保住了……” “我的命保住了?我这没死……没死……哈哈……没死……”张俊喃喃道。 张龛神色一变,知道弟弟这是迷了心,连忙将革囊中剩余的酒灌入他的嘴里。 张俊呛了一口,彻底回神,喜极而泣抱住张龛大哭。 “兄长,我以后都改了!都改了!” 张龛激动地拍着弟弟的后背,道:“嗯嗯,别怕,我一直会陪着你。” 看不成杀人,围观的众人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津津乐道。无论是兄弟情深,还是中贵人刀下留人,都十分引人入胜感人心弦。 百姓们心满意足地散去,一边走一边和身边的人讨论。别人的悲欢离开,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张俊重新被押回牢中,劫后余生的他从狱吏那里要了纸和笔,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感谢信,托兄长转给皇太后。 张俊被改判流放苍梧,后日就要启程。岭南是蛮荒烟瘴之地,在往常或许被张俊认为是死路,但在刑场走一遭后,他心境大变,竟然觉得苍梧郡也极好。 过了两日,张俊在牢中翘首期盼,仍然看不见兄长,抿着嘴跟随押送的士兵往外走。 一步一回头,然而依然不见兄长来相送。 张俊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或许兄长正在尚书台努力 工作弥补自己闯下来的滔天大祸呢。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张俊猛地回头,只见他兄长赶着一辆驴车追来。 “兄长,你?”张俊看着张龛一身布衣,粗陋的驴车放着行礼。 张龛笑起来道:“终于赶上了。咱们一起从蜀中出来,路上艰难备至,现在去苍梧的路上估计也差不多。我不放心你,咱们一起过去。” 张俊惊讶地张大嘴巴:“兄长,你……你你辞官了?” 张龛又笑道:“我本想辞官,但皇太后仁慈,任命为兄为高要县令,挨着你去的县,正好顺路。咱们一起走!” “嗯。”张俊重重地应道,他的内心仿佛充满了力量。 他为自己的狂妄自负付出了代价,友人流放,司空自杀,长官降职……这些都成为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他喘不过气起来。 然而兄长的陪伴却让他又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押送的士兵为这两人的兄弟感情所感动,笑道:“张明府,此去苍梧万里之遥,渡江跨河,只怕你的驴车过不去。” 张龛道:“走到哪儿算哪儿,驴车过不去,我还有两条腿。这车上还有空,几位不妨把身上的行礼放到车上,这样更从容赶路。” 兵士依言将背的包袱放到车上,路过张俊身边,叹道:“你有一个好兄长。以后……记得祸从口出,凡事三思而后行,免得害人害己。”张俊连连称是。 一行人逶迤南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张俊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朝野慢慢恢复了平静。 袁敞已死,邓绥没有落井下石的爱好,依旧让人以三公之礼埋葬了他。 刘隆事后冷静下来,琢磨这件事情,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袁敞的死为什么能让母后对张俊袁盱二人网开一面。 若说母后怜惜二人,刘隆绝不相信。母后为人和善,但原则性极强,谁要犯到她手里不管亲人还是其他人都一律依法处置。前些年邓氏有一族人仗势将人打死,就被判了抵命。 袁敞的死让刘隆想起了当年司空周章的死!周章谋反事泄,但母后却没有大肆追究其家人的过错。 张俊和袁盱的交通在母后看来就是内外勾结,若袁盱没有势力还好,但他有一个司 空的父亲,在士林和官场都拥有厚望的家族,这就隐晦地构成了谋反的格局。 张俊名为泄密实则不自觉地做了谋反的事情,如今“首恶”已去,“谋反之局”烟消云散,张俊这个从犯死不死就不重要了。 若袁敞没死,恐怕张俊与袁盱都得死,成为母后杀鸡儆猴的鸡。如今猴已死,鸡就无所谓了。 想通之后,刘隆长叹一口气。在他以为东汉的日常就是救灾赈济的时候,母后却悄无声息地处理了一个“谋反案”,阴谋推翻邓氏的谋反案。 若邓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刘隆将来很可能沿着他老爹的路重新走一遍。 禁中当值的尚书郎成为司空与皇帝连接的耳目,在某个契机,双方联手推翻执政太后。皇帝年幼懵懂,然后就依赖朝中大臣。 等皇帝历练出来后,这些大臣也成了尾大不掉之势,皇帝的一言一行都要受他们的桎梏。 高端局,绝对是高端局。小菜鸡刘隆在高端局结束后,才明白各种缘由。 但是这更加坚定了刘隆要抱母后大腿的决心,若非母后及时察觉,他刘隆差点就成了傀儡小皇帝。 即便刘隆倒向母后,但那时他们的母子感情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刘隆会猜忌皇太后废帝另立,皇太后会忌惮打压皇帝,想想就头皮发麻。 所以,只要大臣出口让他废太后,刘隆就不得不做出行动。与其将来被母后猜忌打压,不如放手一搏获得自由。 但是啊,刘隆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呢,一起与母后商议朝政,母后会认真听取他的建议,他会给母后加油助威。 “圣上,陛下说下月初一是个宜搬迁的好日子,咱们要带哪些人去德阳殿?”江平问他道。 刘隆扫了一眼殿内殿外忙忙碌碌的宫女和寺人,除了江平和王娥,其他人都是母后安排来的。 这些人都是母后的人,或许在大部分事情上对他这个皇帝忠心,但如果涉及到终极抉择,他们或许都会选择站母后。 若帝后发生冲突,只怕这宫中和朝堂的精英都要清洗一遍了。 邓氏无才吗? 行军打仗非邓骘之长,但牧守一方遵令办事绝对比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强。邓遵虽然有争功之瑕,但他身上确实有实打实的战功。除了这两人外,还有邓悝、邓阊、邓豹、邓畅等邓氏族人以及一大批依附邓氏的人。 若将来母后放权,这些人都会被刘隆完完整整地继承。 刘隆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他们都是伺候惯的人,把他们都带上。你与蔡侯说一声这些人都带走,崇德殿和德阳殿缺的人,让蔡侯补上就是。” 江平微顿一下,然后领命而去。 崇德殿与德阳殿比肩相邻,整个北宫都是母后的势力范围。只要在北宫,他就永远掩在母后的护翼下。刘隆将之称为护翼,母后的护翼。
第65章 五月初一,宜搬迁。 上午,刘隆先去后殿拜别母后,结结实实跪下给母后磕了几个头,感谢母后这些年对他的养育。 邓绥见状赶忙起身下来,扶起刘隆,看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皇帝,心中感慨万千。 “你去了德阳殿可不许胡闹,一日三餐不可少,晚上要早些休息,不许和寺人玩闹,不许贪凉吃太多冰……”邓绥一项项叮嘱他。 刘隆微笑着仔细聆听,丝毫没有不耐烦,不住地点头。待母后说完,刘隆反而叮嘱起母后来:“母后,我走了,你每日要按时吃饭,朝政处理不完就第二天再处理,有什么事就派人去德阳殿找我……” 邓绥听着听着笑起来。 “对了,母后,你千万要太官做我的晚饭啊。”刘隆赶忙加了一句道。 邓绥连连点头,笑道:“我送你去德阳殿,看看里面布置得怎么样。” 两人来到德阳殿的后殿。前殿实在过于空阔,刘隆不愿意住,就选了后殿作为寝殿。 但就是后殿也是十分阔朗,里面装饰以青金两色为主,摆着屏风、几案、床榻等用具,简单整齐大方。 几案架子上摆的都是些陶器书籍之类,金银玉器很少。邓绥还看到了刘隆床头的小屏风,上面写了不少人的名字。床头上的架子上还放着一个红漆木匣。 邓绥看到这两样东西,无奈地笑笑,对刘隆说:“你呀你……” 这两件对别人是保密的,但这别人并不包括邓绥。她知道屏风上的每一个名字,知道红漆木匣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刘隆的一切都对她没有隐瞒。虽然两人可能看待一些事情存在差异,但两人的施政理念几乎完全相同。这让邓绥感到十分开心。 刘隆看见邓绥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时间会模糊人的记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邓绥走了一圈,道:“这后殿布置确实是你的风格,只是却少了些帝王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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