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会稽郡的豪族就筑湖与太守和马臻发生了不少冲突,但马臻铁了心要筑湖不顾任何阻挠。 会稽郡的豪族威逼利诱,企图保住祖坟,然而就是没有任何效果。今天终于发展到了几乎要械斗的地步。 “天高皇帝远,马谒者以后走夜路要小心。”大胡子沉着脸道。 马臻道:“圣上圣明烛照,我一心为百姓问心无愧。”说完,马臻伸手道:“诸位请不要打扰施工。” 黑脸大汉和大胡子见马臻仍不屈服,面沉如水而去。 马臻见这些人走后,招来官吏和家仆,一脸郑重道:“我瞧着这两人是亡命之徒,光天化日他们不好做什么事情,但晚上就不一定了。你让民夫晚上惊醒些,免得他们作难。” 小吏倒吸一口气凉气,不可置信:“他们怎么敢?” 马臻道:“明的不敢,来暗的。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有什么不敢的。” 家仆担忧道:“那十一郎你呢?” 马臻笑道:“我带人巡视堤岸,真刀真枪他们未必敢来,就怕……” 马臻的话尚未说完,小吏和家仆都感到身上涌起一股凉意,纷纷打起精神。 夜晚降临,银色的月亮就好像从湖中破水而出,清洁纯澈,玉宇无尘,湖水倒映圆月,远山深黛,如梦似幻。 马臻带着十多人巡视,远远看见前面有许多人影晃动。一个人悄悄离了队伍,马臻等人慢慢靠近观察。 果然大约一二百人正在挖堤岸。马臻心里嗤笑一声,这堤岸凝聚 着他和郡国民夫的心血,岂是那么容易挖的? 马臻潜伏静待援兵,过了半个时辰,就看见远方数百个火把逶迤而来,敲锣打鼓,生怕吓不走这些狂徒。 马臻的身子一僵,低声骂道:“蠢货。”然后骑着马从树林里冲出来,提着剑向那些盗挖河堤的人砍去。 这些人大惊,慌作一团,马臻和身后的十多人来回冲撞,将这些人冲得七零八乱。 月光下,马臻看清楚了领头蒙脸只漏出眼睛的大汉,那是白天威胁他的黑脸大汉。 马臻脸上露出笑容骑马拿刀冲他砍去。马的速度和冲击让承受压力的黑脸大汉一个趔趄。 马臻调转马头,和黑脸大汉对视,然后笑起来。 黑脸大汉认为刚才是这世家子出其不意,他才落入下风,如今他压低身子全神贯注,他认为自己不仅不会被打倒,反而还能将这世家子从马上掀落下来。 然而,马臻没有继续冲撞,反而飞快地取出背后的弓箭,在黑脸大汉惊讶想躲时,射中他的心脏,黑脸大汉倒在地上。 马臻走文士路线,又不走勇士路线,能远程当然不会选择肉搏。 黑脸大汉倒下后,那群拿火把敲锣打鼓的人也到了,战斗朝一边倒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战斗结束,对方死亡三人,自杀一人,重伤十人,俘虏一百二十人。 马臻面露满意之色,挑开黑脸大汉和自杀者脸上的面巾,果然就是黑脸大汉和大胡子。 马臻组织人趁着月光,将挖开的堤岸恢复原状,然后将这些人带走讯问。 连夜问讯得到主谋人后,马臻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这些人莫不是当他是傻子,随手抛出一个倒霉蛋就能搪塞他? 次日,马太守带人赶来,看到一连串的俘虏,肺都气炸了。这些世家还想水淹工地呢,淹死他的族侄儿。 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当这条龙有足够的力量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得跪。 他留下一队士兵,对马臻嘱咐了一句好好做事,刚要带俘虏离开,就看到一群骑马的人过来。 “天使?是天使过来了。”马太守眯着眼睛,看清那群人的仪仗,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马臻顿时紧张起来, 他这一年为了保证修提顺利进行,手段强硬,惹得一些家族怨声载道。不用想,这些家族肯定会上书告状。 太后和皇帝是什么意见呢? 马臻心绪翻腾,深吸一口气,和马太守一起上前一步,恭敬地迎接天使。 传旨的是内廷来的黄门侍郎,他手里拿着一份圣旨,笑眯眯问:“哪位是都水谒者马臻?” 马臻拱手道:“正是在下。” 黄门侍郎微微颔首,眼睛又看向马太守,见他身着官服,气质非凡,问:“你可是会稽郡太守?” 马太守道:“正是。” 黄门侍郎又点点头,道:“正好你们都在,省得我来回跑了,你们一起接旨。” 马臻和马太守心中都不免紧张起来,他们来之前背着要修提筑湖的重任,二人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朝廷听信谗言冤枉他们。 两人听着听着,脸上露出喜悦来,这是一封慰劳二人的诏令,虽没有升职加薪,却给二人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继续坚定地执行任务。 黄门侍郎将圣旨递给二人,笑道:“圣上还有口谕与你们。”马臻和马太守又忙躬身接旨。 “圣上言,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闻言,马臻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情,从心中直冲到大脑,浑身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 他的口舌仿佛也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艰难道:“下臣铭记皇帝隆恩。” 马臻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来, 马太守也感动不已,这句话是皇帝对他们的信任。皇帝认可了他们的努力,又展示了保护他们的决心。 马太守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涌起要和那些豪族大战三百回合的豪情来。 黄门侍郎仍然笑眯眯道:“马谒者,可否带我去看下进度如何?” 马臻回过神来,忙道:“中贵人这边请。” 人群散开,黄门侍郎看到被捆的一百多人,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马太守解说道:“这是谒者昨晚在堤岸上抓的破坏堤岸的匪类。” 黄门侍郎问:“问出是谁主使的吗?” 马臻回道:“周氏和顾氏的旁支。” 黄门侍郎闻言嗤 笑一声,对马臻和马太守说:“我只是来传旨,这些人我管不着,咱们还是看看你们这湖修得怎么样了。” 马太守朝黄门侍郎拱手道:“事关堤岸,中贵人容某先退去处理这件事。” 黄门侍郎颔首:“马明府尽管去忙,不必在意我,这里有马谒者就行了。” 马太守又道了歉意,才带着俘虏离去。马臻引着黄门侍郎,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工程情况,看得黄门侍郎不住地点头。 黄门侍郎在会稽郡呆了半个月,早出晚归,这让马臻心惊胆战,生怕他族叔因为某些原因免职。 黄门侍郎对他倒挺和蔼,解释道:“圣上久居宫中,临行之前让我多了解下民生风俗,好与其讲述。” 马臻这才放下心,好在黄门侍郎了解完民生风俗就离开了。 马太守有圣旨撑腰,拿着把柄,从豪族身上割下不少肉,又送了几人流放。 马太守处理完,去湖区找到马臻,道:“我算是把会稽郡的豪族得罪死了。” 马臻笑起来,不以为然:“难道我们还怕这些人不成?” 马太守也跟着笑起来:“皇帝圣明,政治清明,是你我之幸。这些家族风光不了多少时间。” 马臻道:“今年考出来的孝廉都是些小世家的人,只怕他们急了。” 马太守看着逐渐开垦为良田的滩涂,道:“以后他们不好好学习,考上孝廉的几率会更低。” 马臻听马太守话中有话,问道:“族叔有什么妙策?” 马太守笑道:“非有妙策,只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无主的滩涂开垦出来一部分分给百姓,一部分作为公田。会稽郡百姓勤劳,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一批衣食丰足的富户。” 马臻闻言,点一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 黄门侍郎回京之后,将会稽郡的详情转述给刘隆,刘隆心中大为欣慰,果然没看错人,两人都是能干的臣子。 此时,外面飘起了薄雪,北风变得格外凌厉,屋顶上都覆着一层柔软的白。 北方冬日的凛冽让他想起上辈子江南春日的烟雨空蒙。 想罢,他叹了一口气,这辈子估计看不到江南春景了。一来是身为皇帝不便出宫 巡游,二来是江南现在还没开发到那种程度呢。 整个会稽郡的户数才十二万多,但是会稽郡地域广袤,远远比不上中原地区的人口密度。 每每想到这些,刘隆都有一种几乎抑制不住的迫切感。他见过太平盛世,见过儒生口中的“小康”,但是从东汉到百姓衣食丰足有两千年的路要走。 是两千年,不是两年,也不是二十年。 这些还都急不得。过犹不及。 刘隆起身,正要抬步往外走,江平为他披上了大氅,道:“圣上,外面下着雪,披上大氅再出去。” 刘隆系好系带,转头看了眼江平,见他身上穿得厚实,微微点头。 “咱们出去走走,走完去崇德殿吃饭。”刘隆道,江平从宫女手里接过伞。 刘隆笑道:“这羽绒似的碎雪打伞不打伞一个样子。”江平抬头看了眼深灰色的天空,阴云重叠。 “看这天气等会要下大,带上伞有备无患。”江平笑道。 刘隆没有继续说,两人出了德阳殿,冷风夹杂着碎雪扑面而来,吹得人一激灵。 片刻之后,两人就适应了。刘隆伸出手,接下一片绒雪,绒雪在他的手掌轻轻地化开。 天空阴沉沉的,整个北宫安详静谧,仿佛在沉睡。刘隆下了台阶,地上落了一层稀稀疏疏的薄雪。 他慢悠悠地一面看,一面走到崇德殿。穿过前殿,刘隆看见樊女史正在剪红梅花枝。 梅花只打了花骨朵,还未盛开,薄雪落在上面显得分外可爱。 “怎么不等到花开再剪?”刘隆走上前问道。梅花虽未盛开,但花间暗香已经飘散开来。 樊嫽似乎被吓了一跳,忙回头转身行礼,回道:“圣上,陛下今日得了风寒不宜外出,我就想着剪枝梅花插在瓶中,让陛下看着花开心情也好些。” “什么?母后病了,我怎么不知道?”刘隆惊道。他今天早上还和母后一起上朝,怎么就染了风寒呢。 母后这些年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换季时都要咳嗽几天。想到此处,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他那皇帝老爹形容枯槁躺在床上的场景。 光影流转,脑海中的他老爹换成了母后,刘隆的心一紧。 “母后!”刘隆叫着快步进了殿内。 “急急忙忙成何体统?”邓绥抬头喝道。 “嘎……”刘隆看见身着石青深衣伏案批改奏章的母后,声音突然停住。 看样子母后的身子应该没大问题,刘隆明白刚才是自己吓自己,虚惊一场,然后忍不住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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