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知道他的性格,所以完全没有当真,但坐在她身旁的男孩却一瞬间抬起了脑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上楼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父亲就从医院里回来了,他的伤还没有养好,房间里点着明亮的灯,小孩们挨个亲亲他,给予最真挚的祝福,他比往日更显得慈蔼、温情一些,挨个看了看小豆芽们,然后挥挥手,让他们走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的几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养子,和绘梨。 她趴在爸爸的床头,心里很高兴,因为爸爸回来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爸爸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暂时没办法说话,男人们轮流弯腰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他的脸上瞧不见丝毫被伤痛折磨的脆弱,只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偶尔做几个手势回应。 绘梨只感觉找到了主心骨,在旁边等了好久,感觉脑袋都快冒烟了,爸爸和哥哥才看向她。 “我亲爱的小留声机。”二哥开着玩笑,把她抱起来:“我知道你塞了一肚子话想要和父亲说,但现在父亲大概已经累了,明天怎么样?明天我们家的小公主将有一整天的时间。” “……好吧。” 她看了看爸爸,虽然没有从他脸上读到一丝一毫的疲惫,但也很懂事地点了点脑袋。 但可惜第二天爸爸没有醒。 她等了又等,又过了几个生日,大哥变得越来越独断专行,经常和家里的顾问争吵,但又会长餐桌上笨拙地找着话题试图哄他,对家人也一如既往地温柔。 爸爸醒来的时间很短,大多数都用来和大哥还有顾问交流,她满肚子的话暂时是说不出去了。 她每天都去看爸爸,只是待在他的身边,就感觉很安心,哪怕是看书都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在一天天长大,两个小侄子依旧像是傻蛋一样到处横冲直撞,好像一年前的事情没有在他们小小的脑袋里留下任何印记,总是冲进来打扰爸爸的休息。 “难道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绘梨气鼓鼓地关上门,把他们赶走,看着两个小混蛋脸上无忧无虑的笑脸,和扭着沾满泥巴的屁股朝她做鬼脸的模样,只恨不得把他们打一顿。 “真该有人帮我收拾收拾这两个小混蛋。”她小声抱怨道。 阿阵看了看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她,沉默着削着苹果,没说话。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绘梨睡不着觉,和阿阵一起坐在窗户旁边看闪电,听他说关于雷神的故事,女仆忽然推开门,说教父让她立刻过去。 爸爸? 绘梨愣了一下,然后鞋子也不穿就往外跑,先是下了三层楼梯,然后经过转角,跑过客厅,再上二楼,推开门的时候,没发现自己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小亲爱的。” 二哥把她牵进来:“怎么鞋子都不穿就往外跑?” 她没空理会哥哥,现在脑子里全是爸爸,她一口气扑到爸爸的床前,一开口就是呜呜咽咽的哭声,过了几秒钟,阿阵拿着她的鞋子追上来,她一愣,听见头顶传来笑声。 爸爸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得多,完完全全就像是一个健康的人一样了,他此时此刻正满脸宠溺地看着她:“在哭什么呢?我可爱的小公主。” “爸爸……您好了吗?”她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乌龙,有点羞耻,但是又为爸爸终于好转了而开心。 哥哥们要和爸爸说话,她开开心心地跑到单人椅上坐下,阿阵单膝跪地给她穿鞋子——这家伙已经14岁了,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少年了。 他变得好大一只,很轻松就能把她的整只脚攥进掌心,但绘梨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怕他。 她穿好鞋子,听见爸爸叫她。 “亲爱的。” 他笑了笑,看着她:“把可爱的眼泪擦一擦,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她听话地把眼泪擦干净,然后凑到爸爸面前,平时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是此时此刻,那些话又全都记不起来了。 “爸爸。”她把脸埋进他的掌心:“你没有陪我过生日。” “我很抱歉,小亲爱的。” 教父挥挥手,大家就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教父像是没有注意到单人椅上的少年,坐在床上看了她好一会,才接着开口。 “小宝宝,最近过得怎么样?除了爸爸以外,还有没有可恶的家伙惹您烦恼?” “没有吧。” 她仔细想了想,抱住他的手臂,笑着说:“现在爸爸也快好起来了,绘梨就一点都不烦恼了。” “好孩子,你知道你名字的含义吗?” “什么?”她问。 “美丽的心。”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脏,这是你几个哥哥都不具备的,我的小可爱,这一点上,你比我任何一个孩子都强。” “爸爸也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厉害。”她蹭蹭他的手,眯着眼睛,像是眷念着长辈温暖的小猫,教父看了她一眼,露出哀伤的表情。 “西西里,那是我们的故乡,有着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她抬起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忽然和她说这个,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父亲的鬓角已经白了。 “爸爸。”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您想回家吗?” “当然,亲爱的,爸爸的灵魂永恒地留在巴勒莫,那是我们的家。” 他大大的手掌缓慢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睛:“要是有一天我们无处可去,西西里永远为我们保留着她的土地,记着这句话,我的孩子。现在,请你把你的手套叫过来。” 绘梨有点困惑地看了一眼阿阵,后者立即走过来,跪在床前:“教父。” 教父抬起手,想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什么东西,但手指颤抖着抓不稳,少年把那些东西拿起来,递到他的面前。 “给你的。” 教父笑了笑,把资料推给他:“我并不怀疑你的忠诚,孩子。但我的女儿,你知道她的性格,我很担心你们以后会产生分歧。” 少年低头看,手里是一张身份证明。 “做我的养子吧,去辅佐你的大哥,卢西安诺家族需要你。” 教父看着他,收起笑,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这是我从海鱼口中救下你的恩情。” “什、什么?” 少年低着头,没有说话,一旁的绘梨却有点震惊,抢在阿阵前面开口:“爸爸……可是你们不是说,不是说阿阵会永远陪着我吗?直到我嫁人,有了孩子,他还是会陪着我,为什么要这样?” “是的,没错,我的孩子,但现在家族更需要他。” 教父看着她,第一次显得有点强硬:“我需要他,你的哥哥们也需要他,你愿意为了卢西安诺,丢弃你的手套吗?” “……”她眨眨眼睛,像是不太能够接受,看了爸爸好一会,又看向阿阵。 少年跪在地上,也正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我想我愿意,爸爸。”过了好一会,她哭着说。 “那你呢?” 教父看向他,用有些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眼睛盯着他看,缓慢地说道:“去帮助你的大哥,成为卢西安诺下一代的教父吧,你做得到,我的孩子,我信任你。” ……下一代的教父? 绘梨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手套竟然有这样的本领,她看着阿阵,心里的不舍和难过一下子就消失了。 阿阵只是帮哥哥去做事了,还会成为下一代的教父,那不就等于他们两个依旧没有分开吗? 她觉得阿阵说不定真的会比大哥做得更好。 “我拒绝。” 听见少年这么说。 “代价是什么?”他问。 “你的主人的已经将你丢弃了。”教父直起身子,语气低下来,像是一头即将发怒的雄狮:“你竟然还要拒绝吗?” 外面雷雨交加,闪电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这个病中的年迈教父显得极具压迫感。 绘梨被吓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么有气势的样子,在家里,他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人,从来不对家人发脾气。 “如果您要收回救下我的决定,现在就可以拿走我的性命。” 少年显然也有点紧张,吞咽着口水,睫毛抖了抖,但紧接着就紧紧抿起唇,毫不闪躲地看着教父:“教父,我的忠诚不是可以转移的物品。” “咳、咳咳、” 床上的教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气坏了,接着又看向她:“去,叫你的哥哥们进来。” 她愣了一下,连忙跑去打开门,守在门外的哥哥们走了进来,绘梨也跟着回过头。 好像只是转个身的时间,爸爸的脸就变成了灰色,像是一颗已经枯萎的,冬天的死树。 看着安静的哥哥们,她也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露出一点声音,就把爸爸最后的生命吓跑了。 教父看了看他们,让顾问重新打开了顶灯,接着喘息着,又让顾问打开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件,和一把木仓。 “孩子。” 他拿着木仓,用颤抖的手掌,把它交到了旁边少年的手里。 “请原谅我刚刚的冒犯,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在即将魂归天国之际,总是会对可爱的女儿有一万个不放心。” 这样的仪式像是有什么重要的含义,大哥嘴角动了动,露出反对的神色,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毕竟这是父亲的遗嘱,没有西西里人会在这时候反对自己的父亲,哪怕他不是卢西安诺的教父。 “你拒绝了卢西安诺,很好,这很好,好孩子。但你应该知道,你效忠之人的个性。”教父看着他,像是想接着说话,但没有余力。 少年思索了两秒,理解了他的未尽之言,认真地点头说道:“就算被再次丢弃,我也不会将我的忠诚献给别人。” “很好,来,看着我,看着这个即将死去的可怜父亲,你的救命恩人的眼睛。” 在生命的末端,卢西安诺家的教父终于还是愿意信奉誓言和神明,他费力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往外吐字,绝不愿意将这些交给他人来做。 “请向我救下来的生命、向你的灵魂发誓,你将永恒效忠于你今日的忠诚,直至死去。” “我会永恒效忠于我今日的忠诚。” 少年接过木仓,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像是也带上了哀伤,许诺道:“直至生命的尽头。” 做完这件事,教父像是一下子泄了气那样,往后躺倒在了床上,过了几秒钟,他才又动了动手指头,让家族的顾问把一叠资料交到了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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