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便诚挚地语带歉意道,“太公如此夸赞,让寡人着实于心难安呐!实不相瞒,此事细说起来,倒是寡人要向太公赔个不是,原本,我派李信带人前往代郡,是想让他离间李将军的,哪知...” 李玑一听忙打断他的话头,反过来为秦国辩解道, “秦王此言差矣!列国数百年来,勾心斗角之事不胜其数,秦国如此亦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秦国之计尚未来得及使出,赵王便要暗中杀了我儿...若无秦王授意众人施救,我儿李牧..此刻恐已是刀下亡魂,请秦王放心,此事秦国只对我李氏有再造大恩,却无半分对不起我李氏之举啊...” 秦王如此光明磊落,将他先前有意忽略的细节直接了当地挑明,反倒让他生出了许多好感——秦王这人,敞亮! 如此一来,他愈发急切地,认真打量着身前从容雅正的年轻君王,很快便拱手恳求道, “此等大恩大德,老朽自知无以为报...只能斗胆恳请秦王允我全族在秦地傅籍,从此,我李氏一族之青壮将世代为秦王所驱使,我儿李牧亦将为秦国征战沙场,绝不生出半分异心,唯有如此,方能报秦王今日之大恩!” 对方的身上,有天潢贵胄的矜贵之态,有强秦之主的威严气势,有清正明朗的灼灼目光,唯独无半分赵王那般的浅薄轻佻之举! 这般君王,本该一腔雄心攻城略地,早日手握四海之日月,又如何能为了他们一家,将秦将辛苦打来的九座城池,白白拱手赠与赵王那狗贼? 他定要让长子李牧亲手从赵王手中,夺回那九座城池! 嬴政闻言亦是欣喜不已,他深知,即便将李氏接来了咸阳,让对方傅籍做秦人一事也急不得,需得对方心甘情愿提出,他才可顺水推舟应下,在此之前,只能以贵客待之。 哪知李玑竟如此爽快,他自是急忙应下此事,又当场命蒙毅拟诏,以高出李牧在赵国一等的十四级右更高爵,封对方为平北君,并为李氏一族在咸阳赐下宽阔大宅与良田。 如此一来,待李玑随上门傅籍的秦吏返回驿馆之时,邯郸李氏从此便成了咸阳李氏。 秦吏一走,他便目光沉沉看向全族之人,将事情缘由一一解释后,又以族长之名训诫道, “尔等都看见了,我李氏为赵国效力多年,得到的是兔死狗烹之下场!此番若无秦王以九座城池换走我等,非但李牧难逃一死,我李氏数十人亦逃不过一死!既然赵国背后插刀舍弃我李氏一族,李氏从此便要世代做秦人,为秦王奔波效力,助秦王逐鹿天下...” 骤闻真相的李氏众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沉声应了下来。 李氏子孙自幼接受的教育,是视秦国为仇敌,为赵国上战场抗秦,以命守护赵国疆土,可到头来,他们卖命的赵国要杀他们,而他们抵抗的秦国却要救他们! 七日后,李信终于带着李牧快马加鞭来到了咸阳城门,他原想先带对方进宫面君,哪知李牧忧心家中老小,执意要直奔邯郸先去救出他们。 一时,一个坚持要策马往城外走,一个却死命将他往城内拉,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却听城门内,传来一道孩童带着哭腔的大喊声, “阿父,阿父!呜呜呜快回来呀阿父,您要去哪儿啊...瑜儿在这边啊!” 李牧乍然听闻这熟悉的声音,不由浑身一颤,猛地转身望向城门内——那被妻子抱在怀中、眼巴巴朝自己伸出双手哭喊的,不是自家幼女又是谁? 他一把甩开手上的缰绳,纵身下马朝城门口飞奔而去,却被守卫以刀戟拦住了,这才想起进出城门要验传,忙隔空大声安抚幼女道,“瑜儿莫要哭,阿父这便进来,阿父不走的!” 说着,又望向妻子有些红的眼睛,有心想安抚一番,却碍于城门人来人往不好开口,只得以眼神询问对方:她们母女怎会出现在咸阳? 他妻子姓王,单名一个姝字,亦是邯郸城贵女出身,她心性飒爽,素来无娇滴滴矫情之态。 饶是如此,自当日听闻自家良人险些被赵王派人所杀、眼下正跟随秦人在逃亡的路上之后,她便再也放不下心来。但看着家人个个强颜欢笑的神色,她也心知大伙如今皆在为良人担忧,哪能再哭哭啼啼扰乱众人心神? 是以,她只敢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以泪洗面,直到今日右眼突然跳个不停,心口也咚咚直跳,这才寻了个借口,抱着离不得身的幼女悄悄来到城门张望。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日良人会来到咸阳,会好生生活着来到咸阳! 此刻果真见到李牧,又见他左臂包着麻布,她自是既欢喜又十分担忧,哪顾得上看李牧的眼色?只第一时间着急问道,“良人,你这手臂怎的了?” 女子到底要心细些,她心知李牧没有验传,但带他来咸阳的秦人肯定有啊,遂又大声朝身后牵马走来的李信喊道, “这位小兄,可否快些让我家良人进城?我要为他看看伤口!” 正在身后观察对方的李信闻言,急忙丢下马匹与车队小跑上前,取出腰牌验明身份后,便带着李牧进了城门,笑吟吟朝王姝拜了个礼,道,“侄儿李信拜见叔母!” 他暗暗揣测着,怪哉,分明王上并不知自家叔父遇险逃亡一事,怎会早先一步将李氏家眷接来了? 不过想到九公子先前送来那神奇的火鸟,他顿时又恍然了,想必是小仙童早已预知此事... 一旁的王姝,正为这突然冒出的大侄子惊诧之时,李牧眼下却毫无心思介绍李信,他一把接过她怀中的幼女,边跟着她往城里走,边压低声音急切问道,“你与瑜儿怎来咸阳了?阿父他们可有同来?” 李信忙竖起了耳朵,只见王姝边瞟着李牧手臂的伤口,边温声道,“良人,还是我来抱瑜儿吧,你这手臂...” 李牧直称无妨,早已大好了,仍是抱着孩子不撒手,听妻子继续道,“是秦王先前派人将我等接来的,如今我李氏一族全来了,秦王还为我等赐了大宅子,往后便能在咸阳安置下来了...” 李牧闻言心间先是一松,继而又焦急看向妻子道,“大宅子?阿父怎能收下秦王赐的宅子,我李氏一族,此番已承了秦王天大的恩情,切不可再收这宅子了,欠下这等人情债,往后如何能还得清...” 李信听着这话,心头却不由一抖,叔父这话说的,他要与王上算清人情债?这是不想做我大秦臣子之意啊。若他有心为王上效力,便会心安理得地,接下君王之赏赐... 他飞快回想了一番,一时懊恼不已:是也,当日叔父只说随自己来咸阳,并未许诺会在秦国入朝为官,是他之过! 正在李信想着该如何劝服李牧之际,却听王姝笑道,“我等身为秦人,良人身为秦国臣子,得君王赏赐哪要还甚人情?你只安心为秦王效力报答他之恩情便罢了...” 李信眼中精芒一闪,顿时望向李牧,秦人?臣子? 对方猛地顿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妻子道,“尔等怎会..这般早便在秦国傅籍了?我..又何时成了秦国之臣?” 他怀中的幼女却拍着小手喊道,“阿父,咸阳好,秦王好,瑜儿喜做秦人,不喜做赵人,更不喜赵王,他是坏人...” 李信忙狠狠用赞许的目光看向李瑜,好孩子,阿兄回头送你一份大大的见面礼! 李牧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安抚她,却见妻子一脸不解看向自己道,“我等在赵国既已活不下去,来了秦国自是要傅籍的啊,此事连同你被秦王封爵一事,皆是阿父进宫找秦王商议定下的,良人莫非不愿意?” 他有心为妻子解释一番自己的盘算,却碍于李信寸步不离跟在身旁,眼下又木已成舟,一时只得歇了心思,摇了摇头,便心事重重抱着孩子重新迈步朝前走去。 秦王之大恩,他固然是要报的,加之此番前来,他还想求秦王为代郡施粮,自是做好了要为秦国效力的打算。 但他乃是重情之人,先前为赵国效力多年,又多年将秦国视为死敌,两相情感权衡之下,自是不忍率领秦军踏上祖辈守护的故土,与昔日之赵国同袍为敌。 故而,他此番打算与秦王商议,不参与秦国征伐赵国之战,而用自己边境养马与训练骑兵之经验,为秦国养出大批优良骏马,再练出一支庞大的骑兵,数年后亲自率军前去攻打匈奴,为秦国占领阴山以北大片茂盛草原,如此,不但能补齐秦国军事最大的短板,亦能为秦国开疆拓土。 待功成事了报完大恩,他便会带着家人离开秦国,寻一处静谧之山林隐居。是以,他只愿以客卿身份留在秦国,并不想让家人傅籍做秦人。 但他未料到,自家阿父此番竟匆匆将李氏一族的命运,与秦国牢牢捆绑在一起了... 思及此,他脑中猝然闪过一道灵光,不对! 阿父虽因腿伤告别朝堂多年,却与宗室大臣皆保持着良好往来,以他之智,定不会胡乱应下秦王此事,其间必有他不知晓的隐情... 这隐情,定是让阿父对秦国万般感恩戴德,才会以李氏子孙为酬谢,来报答秦王之恩。 此刻,他再也顾不得避讳李信,忙看向妻子道,“姝,快将这一路发生之事细细说来,切不可遗漏一事!” 王姝闻言,便极为爽快地将他们是如何被赵王一道诏令赶出府宅,又是如何被蒙恬一路快马送来咸阳,秦王又是如何妥善安置李氏众人之事,全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李牧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先前一直以为,李氏是被秦人偷偷贿赂邯郸守卫带出城的,哪知,他们竟是得了君王许可,跟着秦人光明正大出城的! 这两者乍一看都是出城,其间差距却是极大的:李氏若偷偷出城,从此在赵国人眼中,便坐实了叛臣贼子的名声,将被郭开等人肆意泼洒污水;而因君王莫名的迁居诏令出城,却有一股子无辜被迫离乡的无奈,反能收获许多同情。 但以他对赵王的了解,此人既能与郭开臭味相投,自是向来无利不起早的... 阿父朝秦王报恩的隐情,必是出于此处! 思及此,他忙打断了妻子的话头,一针见血地问道,“你可知,秦国究竟是如何说服赵王,让他肯放我李氏一族出城的?” 此事王姝还真知道,那日阿父回来便对众人说了,但她想到秦国的付出,面上也带了几分心痛之色,“那狼子野心之暴君,自然是要了秦国的财宝与城池!” 李牧只觉浑身血液骤然一僵,财宝,是赵王必会要的,但他...竟还朝秦国要了城池?而秦王还真给了?! 他麻木地跟在妻子身旁,听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在继续问道,“哪座城池?” 王姝摇头道,“不知,阿父只说,那暴君不但收下了秦国带去的数十车金玉珍器,还与蒙内史立下盟约,要秦国拿九座盛产煤石与遍布高产之粮的城池来换,这才肯下诏放我们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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