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暗中疑惑,莫非自家要出个夫人王后之时,魏国亡了,占领砀郡的秦国非但为收缴他们的财产,很快还下了一道“以法取吏”之令,接着,他眼睁睁看着长女一路通过考核,直到前去咸阳面见秦君,方才惊喜恍然大悟:原来,吾女之命格并非应在后宫,乃是应在了前朝,她会成为公卿大官啊! 想到这里,吕太公不由抚须笑道,“你想想看,自从秦吏来了砀郡,魏氏那等无赖之徒有多久不曾来骚扰我等了?呵呵,此皆秦王之恩德,我吕平将粮食捐与官府,既得了些实惠,又能令郡守对我吕氏愈发刮目相看,可这些粮食若是落到魏氏手中...呸!” 他指着院外修路的众人,笑眯眯感慨道,“夏商周以来,哪有百姓上赶着为官府干活服役的,还主动提出自带干粮?若非我此生能当上秦人,这一幕想来是看不见的,决计看不见的...” 砀郡魏氏一族,乃是魏国王族远支,早年被分来此地后,因沾了王族宗室之名头,惯来是与郡守联手作威作福的,时常派人乱收重额税赋,如他们这般无权势的商户也只能忍着。 吕太公一家不知晓的是,在原来的历史中,秦国灭了各国后面对骤然增加的广袤疆域,由于官吏人手不足,只得再让韩魏赵各国许多郡县旧官员担任原职,如此一来,砀郡仍是由原来的魏国郡守主管的,而作威作福的魏氏贵族,正是将他一家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搬去沛县的郡中恶霸。 但这一世有了明赫的到来,秦亡的教训让君王敏锐意识到这问题,是以,他早就下令搜罗精通律法之人进律令学室,以应对灭六国后的人才需求,如今砀郡郡守与各县长官,皆是行事认真、与魏国贵族无半分牵连的秦吏。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失去魏国王族做靠山的魏氏,在接连意图拉拢新郡守无果后,再也不敢伸手朝郡中之人收税了——这天,早变了啊! 吕媪扭头看着不远处的院外,那些烈日中晒得满头大汗、却依然有说有笑的众人,不由加快了扇风的动作,她想多烧几趟水凉下来,让老头子给大伙也送些去。 她边扇边喃喃道,“是啊,这日子过得如好梦一般,生怕哪一日醒来,这梦就跟着醒了...旁的不说,往日但凡有女子进宫,无非是伺候君王或是伺候嫔妃这一条路子,眼下我家娥姁进宫,竟是如世间男子那般,被秦王礼遇封爵...这般好的日子只要能一直过下去,纵是大伙多费几把力气帮衬官府,又有甚为难的?” 吕太公微微点了点头,取来一把蒲扇跟着妻子一道扇起风来,秦王待他吕氏不薄,他亦自当尽力为秦王分忧。 ... 咸阳宫中,这一趟趁着李斯的提议,君王不但将少府职责从丞相权属下分离开来,还将修渠修路之事也从少府管辖范围内剥离出来,新设工部,由郑国担任工部令。 如此一来,五黑也暗暗大松一口气,朝廷如今各色器具、日用物品、铁煤之事、纺织榨油水泥之事,皆压在少府一部身上,若无前两年王上新设的匠人学室数千学子、从旁襄助指导新招的匠人,仅凭他和手下这点弟子着实分身乏术。 即便如此,眼下少府亦无半个闲人,连新招的学子亦被张苍以“实践”之名,赶去各处工坊边学习边干活,顺便再指导新手匠人们。 若朝廷再将修路一事交由少府分管,如此大工程涉及方方面面的人手物资调度与监管,恐怕真能将五黑与张苍活活累死。 年轻的秦王虽是热爱007的勤政君王,却是绝不肯看着国之大才累死的薄情君王。 他做出分离少府与工部的决定,一是源于少府如今业务骤增,纵便五黑从学子间提拔优异者担任小吏四处督查监管,这各处工坊大事与紧急要务,最后仍要由五黑张苍二人决策——他们着实太累了,张苍入秦之时原本白白胖胖的,如今已瘦了一圈。 二是源于郑国打算邀请水家掌门入秦一事,让君王意识到此事若成,堂堂掌门岂肯甘居墨家之下?是以,将水家擅长的山川道路一事交与他们统管,既为墨者减了负,又能让水家感受到秦国朝廷的重视。 打发走群臣后,君王放松地仰靠在椅背上,轻阖双目想着:于国有大用的墨家之道,既在秦国通过匠人学室发扬壮大,同样于国有大用的水家之道,焉能覆灭与故纸堆中? 待郑国将水家掌门请来,寡人还需鼓励他弘扬水家之道啊... 喏,诸子百家之学说,虽然秦国马上要以儒法道三家糅合变法,但在实干的君王心中,法家之道是真正能约束官吏民众之道,而能造出大量实用工具的墨家、能造福天下生民的农家、能修桥开路的水家...这等实用学派,远比只会夸夸其谈的学派重要得多。 思及此,君王倏地睁开了清明的眼眸,农家?秦国竟无农家之人! 我秦国如今有了高产之粮,若有农家入秦,岂非事半功倍? ... 七月炎炎夏日,身负重任的郑国乔装南下赶往楚国,他本欲只身前往,怎奈君王放心不下他的安危,执意命王离带着五百精兵,化身为贩卖新款奢华澡豆牙刷的秦商,跟着郑国一道去了楚国。 而咸阳宫园子里,明赫先迫不及待跟韩信分享了“郑国去摇人来帮忙”之事,又接过韩信递来的以杨木削成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着。 眼下李斯程邈等人的文字改革工作才刚起步,简体楷书自然是没公布的,刘季郑重其事托韩信送来的请柬上,乃是他亲自以刀刻上去的邀请词,自然是以秦篆书写的。 但大字不识几个的明赫,纵便是李斯亲自书写的规整官体秦篆也只认得七八个,哪认得同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刘季歪歪扭扭刻的秦篆? 他憋了半天,勉强认出个“九”字,只得将杨木递给韩信,以文盲的自卑心理,咬着嘴唇开口道,“这上面写的啥啊?太乱了我不认得,他家又有宴会要邀请我参加吗?还有鸡腿吗?” 在韩信眼中,九公子会讲很多他从未听过的故事,知道很多他父亲都不知晓之事,还会写很多李廷尉正在推行的新文字...知识何其渊博,简直让他自惭形秽,故而,他并未往明赫不识秦字的方向去想。 韩氏先前再穷也留着竹简,子孙皆是要识字的,如今他父亲学了秦篆再来教他,学得自然也是极快的,楚字与秦字在他眼中区别并不大。 韩信认真接过杨木看了看,嘟哝道,“刘大人长得仪表堂堂,这字着实也太丑了...” 明赫忙强力挽尊道,“是啊是啊,太丑了,还是我父王的字最好看!” 虽然他也不认识... 韩信忙郑重抬头看他,“当然啊,王上乃是世间最厉害之人!九公子你是世间第二厉害之人!” 正在自豪咧嘴大笑的明赫,笑容顿时慢慢僵在了脸上,...文盲也算厉害吗? 韩信仔细分辨了半天,终于念道,“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南有嘉木,乐只君子...桃花灼灼,瓜果绵绵,刘戚不远,笾豆有践...”(2) 这是刘季为附庸风雅,托同僚寻来几句诗经再改编一番的,诗经中有的字极为复杂,用秦篆书写更加复杂,是以,他胡乱刻了一下,韩信认不出才是正常的。 愧疚的韩信,此刻看着两只大眼睛迷茫看向自己的明赫,又磕磕绊绊地再念了一遍,念完挠头道,“他...约摸想问你娶妻如何?但还缺个伐柯人...让你带桃花与瓜果前去送他...” 明赫似懂非懂敷衍地点点头,心情复杂地暗暗嘀咕道,“娶妻?他还没遇到吕雉啊...不过,吕雉跟着刘季吃的苦头太多了,这一世还是别跟他成亲了...” 猛地他想起韩信的话,惊呼道,“什么!他让我当伐柯人?” 伐柯人,在这时代正是媒人之意,刘季这人…还怪有礼貌的,竟专门给他送了张当媒婆的请柬。 韩信忙又念了一遍,“是啊,这请柬是刘大人让我送给九公子你的,想来正是让你当伐柯人!” 明赫重新接过杨木,又有些期盼又有些为难道,“我得先问问我父王同不同意,我还不满三岁呢...” 于是,他很快拉着韩信跑向章台宫,在丹墀外确认殿中无大臣后,脱了鞋举着杨木跑进去,边跑边大喊道, “父王...父王,刘季想娶妻了,他想让我当伐柯人,还让我为他准备桃花与瓜果!” 殿上正襟危坐执笔批阅奏章的君王,闻言骤然大惊,起身沉声怒道,“放肆!竖子安敢戏弄我儿?!”
第102章 说着, 君王便疾步下殿将小家伙接在怀中,取出棉帕为他擦了擦额头与发间的汗水。 周礼在以礼法约束贵族行为的同时,亦规定民间庶民凡事需依礼而行。 男女婚嫁之事, 除却必须严格遵守“六礼”流程,还须寻来伐柯媒人走个过场,若无伐柯人而结男女之好, 则视为苟合——正因如此, 孟子才会有“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 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的感慨。(1) 为此, 西周王室还设置了名曰“煤氏”的官媒职位,专门负责百姓婚姻事宜, 同时还肩负督促“男三十, 女二十”大龄晚婚男女尽快成亲之责——这时期的伐柯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更像颇具仪式感的主婚人, 而非后世以拉红线为生意的“媒婆”。 譬如, 周天子嫁女于诸侯之时,便会请来该诸侯族中德高望重者担任伐柯人为其主婚, 也因这缘故,周天子之女渐渐从王姬被改称为“公主”, 因为为她们主婚的诸侯, 最高爵位为“公爵”。(2) 后来随着西周王室的式微, 野心勃勃的诸侯们纷纷效仿周天子, 在嫁女于大夫之时,亦请来该大夫族中德高望重者担任伐柯人, 并将女儿也称为“公主”。 到了战国乱世年间,周王室自顾不暇,更无多余财力奉养官媒,私媒便日渐取而代之。 按照时下约定成俗的惯例,庶民请的伐柯人,多是乡闾间有头有脸之人,若有谁家能请到里正做伐柯人,简直是顶顶长脸之事; 而各地豪强富户请的伐柯人,多是当地郡县长官或家有子弟在朝中官爵显赫之族长。 换而言之,这时期的“良媒”并非后世媒婆,而是能让男女两家皆觉面上有光的男子——若单按这条来看,明赫身为君王家的九公子,确实是再符合不过了。 但实际上,做伐柯人除了身份地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前提:必须已成年,儿孙多多益善! 是以,如此婚姻大事,时下绝不会有人请一个孩童去当伐柯人——若真有人这么做了,定是市井无赖在戏耍小儿。 这正是让君王骤然恼怒之处,刘季素日胆大些也就罢了,如今竟不知轻重,绕过自己请小崽去做伐柯人?一个臣子胆敢戏耍他的宝贝,简直荒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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