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马上谦虚道,“欸,一别数年,韩师弟如今滔滔不绝,堪称世间神迹啊!” 其实他不过是针尖对麦芒随意一怼,压根不知道韩非的口疾,是来到咸阳宫才好的,可韩非自己知道啊! 于是韩非根据怼李斯的了解,不免又多想了几分——听李斯这言外之意,他是在暗示自己,咸阳宫真有龙气神迹? 这样想着,他心头沉甸甸的责任感竟不知不觉减轻了几分,是啊,若诸国之中唯秦有龙气相护,那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逆改天意,螳臂当车,不死何为? 看来如今之计,也只能回到韩国后提醒王上尽快做好准备了。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李斯,从前不喜此人一心汲汲名利,从未与他深交过,今日看来,此人竟颇顾念几分师门之谊... 遂真挚笑道,“通古兄实乃性情中人,从前是我误会你了,请包涵一二!” 李斯看着记忆中性子跟硬石头一样古怪的韩非,此时竟朝自己露出了和煦的笑容,顿时警觉起来——莫非,韩非是想收买我,让我帮他劝王上存韩?做梦吧!便是我无亡命之果背负在身,也绝不会背叛王上... 想到那些被切成块、埋进地里的催命果子,李斯脑中忽有一道灵光闪过——韩非可救我! 若换了从前的李斯,断然十万分不愿韩非留在秦国为官,当年同在师门之时,荀卿便对韩非赞不绝口,如今连王上也是韩非的拥趸者,他岂能看着劲敌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可如今又不一样了,一方面,他已知晓后来之事,万分确定王上是极其念旧情之人,纵便将来看重韩非,也绝不会冷落了自己。另一方面,自己虽因往日旧情,侥幸还能苟活几日,但王上命他种出亩产十钟之果子,确乎已有杀意,如今他命悬一线,若能以韩非之入秦,而换得君恩之怜惜... 以王上对韩非的重视,若能助他将韩非收入秦国囊中,至少死罪可免的吧? 想到这里,李斯立即真情实意地胡说八道起来,“昔年稷下学子众人之间,荀卿唯屡屡赞韩师弟满腹经纶,有王佐治世之大才!可惜,愚兄素日听闻韩王庸碌无为,韩国朝堂之上重用瓦缶之徒,却将韩师弟这般黄钟大鼎毁弃不用,愚兄每思及此,无不悲愤感慨万分!” 说着,抬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韩非见对方言语间十分真挚,竟颇有推心置腹之意,忙倾身拉着他的衣袖劝道,“请通古兄不必为韩非愤愤不平,如此这般,实乃韩非之命也!” 李斯顺势抓住他的手道,“不,是韩国这势弱地窄之小国,容不下韩师弟的巍巍才华!加之你乃先王之子,韩王安能不防范于你?放眼当今之天下,唯我秦王有一扫六合之威势,成就煌煌大业不过数年之间,若韩师弟能来秦国,与为兄一道辅佐秦王,既能让你一展所满腔抱负,又能让你我师门二人成为千古之美谈也...” 当马车来到热闹的咸阳街头,早有百姓避开大道,站在路旁争相行礼观看王族威仪,扶苏正温和对百姓们挥手,偶见有老媪不慎被挤跌倒,急忙探头出声提醒道,“阿姆小心些!”,引来老媪热泪盈眶感激不已。 明赫在嬴政怀中支起小腰小背,亦探头朝窗外看去,待看清城中景象,心中不免有些黯然。 这是他来到古代后,第一次真正地意识道:如今自己脚下所站的土地,是两千多年前的咸阳都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是一日吃饱两餐饭都是奢望的古代劳动人民。 眼前的街道很宽阔,容这样五马齐驱的马车绰绰有余,但路面并不似后世古装剧中那样豪华,这一时期虽然已能产出砖瓦之物,但这种耗时耗力的奢侈品,是贵族们用于私宅之间的,断然不会用来铺在大街上。 这路面是用随处可见的黄土夯制而成,其实别说路面,就连道旁的许多房屋,也是用黄土夹杂着芦苇或竹篾夯成的。 一路隐约见到少数占地极广的土墙青瓦大院,想必这就是公卿豪爵们的宅院。 一切都很简朴,远没有后世繁华朝代街市图里的奢靡盛况,可这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生产力贫瘠、又饱经了五百年战乱的时代啊! 他静静看着道旁面黄肌瘦的百姓,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寒风已渐起,可他们大多人还穿着单薄的粗麻短打布衣,在一个个消瘦的身躯之上,打着补丁的衣裤显得有些不合身的宽大。 可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小心翼翼的欢喜,因为他们看见王出巡了,更因为他们的公子朝他们挥手了——在这样一个等级严格而分明的时代,一个王族公子的善意,甚至足以让许多人为他赴死。 就像荆轲明知刺杀秦王必死无疑,仍要为太子丹的“礼贤下士”义无反顾奔赴秦国一样。 可明赫作为后世的普通老百姓,他不愿意看到这个时空的老百姓活得这样苦。如果说他一开始是想为秦始皇增添更多丰功伟绩而奋斗,那么此时他的目标又往前迈了一小步:当务之急,他想让这天下的老百姓真正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不止是秦国的老百姓,还有六国即将因亡国归顺而来的老百姓。 以更快的步伐发展生产力,让秦国在征服六国的同时保障百姓衣食,是穿越者刻不容缓的使命! 众人来到城郊的烧窑场时,李斯正搀着韩非从车上下来,言语间竟十分亲热。 明赫趴在嬴政肩头,暗道不好,“李斯在搞什么幺蛾子啊,他不会又想悄悄毒死韩非吧?韩非那犟驴哎,你没事跟李斯那种长了几百个心眼的人混在一起干嘛?急死我了..不过,我家大大昨天说过不会杀韩非呢,李斯应该会听的吧?..” 扶苏赶紧看向嬴政,“父王..” 嬴政捏了捏他的小手,暗示他勿要担心。 他自信只要自己还是秦王,李斯就绝不会越界行事,加之预言一事虽已翻篇,但李斯仍感惴惴不安,想必更会抓住一切机会表忠心... 想到这里,他已明白李斯的意图,眼中透出隐隐笑意:若他真能让韩非心甘情愿为秦国效力,倒是一桩大功劳。 韩非见秦王今日盛装邀请自己出行,竟是来匠人烧窑之地视察,心头顿时涌起一阵复杂的感慨:君子见客整衣齐冠,是以郑重之礼待之! ——秦王不但对自己这外使礼节十分周到,便是对待秦国之匠人工师,也同样秉承着君王看重臣下之礼啊,又岂是骄矜狂妄之人? 想到世间那些骂秦王是蛮夷野夫的传言,想到从来不会屈尊纡贵来这种地方的韩王,他唯有暗暗叹息… 这时,墨家钜子五黑已带着二弟子等人迎了出来,明赫见这几人并不似朝堂公卿长袍装扮,而是穿着方便干活的劲装胡裤,衣裤上、脸上和手上全都黑扑扑的,毫无形象可言。 五黑等人远远停在一丈之外,拜道,“臣等恭迎王上!请王上恕罪,臣等一身污浊,不敢..” 嬴政快步上前,腾出一手扶起五黑,“切勿多礼,快带寡人去看看,待过几日出炉之日,此次良品可有三成?” 五黑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语气激动道,“臣正要向王上禀报此事!我等鸡鸣时分,便前往西山掘每,想以当年墨子地穴熏敌之法试之,哪知以每入窑穴之中,窑度骤然升高,原本要七八日之功才能成型的陶罐,此番竟四个时辰便成了!”(3) 嬴政眸光一亮,“每?此物竟有如此之火力?” 明赫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镁?每?霉?他们到底在说啥?” 下一刻,他脑中灵光一闪,骤然大惊,“火力?煤?!”
第17章 他暗道, 如果他们说的真是后世人称呼的“煤”,真算得上神来之笔,可见天助大秦!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便伸出小短手轻轻拍打着嬴政的肩头,嘴上咿呀哦哦地喊个不停,心头一个劲地碎碎念, “父王快快走, 快带宝宝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找到煤了,如果真是煤,我们大秦可就运气爆棚啦...” 李斯惊诧抬头看了明赫一眼, 煤?九公子指的莫非是煤炱?那东西可烧不了陶器啊... 韩非见此小儿这般调皮无状,嬴政却丝毫未见气恼, 反倒含笑看了怀中稚子一眼,便加快步伐朝前疾步走去, 逗得小儿咯咯欢笑不已。 不由再次暗暗感慨, “如此看来, 惊夫之言未尝没有道理, 世人之言确也当不得真, 是老夫着相了!以我这几日亲眼所见,这位秦王虽于国事之上野心勃勃, 但与人相处之时却颇有人情味。试问天下,又有哪个君王会对捡来的孩子有如此温情, 如此之人, 岂能用残暴二字以蔽之?” 嬴政抱着欢喜蹦个不停的明赫往前走, 边分析着捕捉到的几个信息:明赫想必识得“每”, 而且此物有大用场,不过, 似乎仙界将它称作“煤”? 他和李斯会对称呼产生相同的疑惑,正因这时代“煤”字并非煤炭之意,而是专指黑黢黢的烟灰。(1) 而明赫口中的“煤”,在此时则被称作“每”。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在后世考古发现,煤在新石器时代就被做成工艺品、汉朝就被用于冶铁,但它实际上在隋唐以后,才真正作为取暖燃料进入千家万户,实际上在千年前的战国时期,确实没什么存在感。 而五黑这回提前发掘出以煤烧陶之法,究其原因,竟颇有几分宿命安排的阴差阳错。 正因为明赫来到了秦国,又给嬴政科普了青铜器做餐具的害处,秦国才会禁止以“金器”为食用器具。 如此一来,宫外那些惯用青铜餐具的显贵也总是要吃饭的,采买往日他们看不上的陶器,便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商君变法后,秦国农具、日用品虽允许私营工坊存在,但这些品质较粗糙的价格低廉之物,自然入不了显贵们的眼。 而官办工坊则不同,“物勒工名”的标准化管理追责制,要求其间出产之物,大到一件兵甲,小到一个陶罐,制造工师都必须署名,以确保尽心尽力的品质。 在这种对比下,显贵们自然愿意高价从官办窑场采购,于是以最快速度赶制出大量陶器的任务,就落在了承担工师主力的墨者们身上。 但这时期烧陶多以起燃快、火焰大的松木竹枝等柴薪为主,窑工们需要日夜不停歇地一趟趟添柴,耗时久且成品率极低。 哪怕是经过墨者改良后的窑洞,烧一炉也需七八日,远远无法在短时间内满足宫内宫外的大批量需求。 偏偏此事又还拖不得,五黑接过任务后,便开始日夜不停歇地研究究竟该如何提升烧陶速度。 直到他昨日半夜福至心灵,突然想起祖师墨子《备穴》中曾记载一物,顿如醍醐灌顶! 他又翻出书卷,细细读了关键之处,当即断定:此物既能被木炭点燃冒烟,若再加大火势、再使其透风,约摸也能如柴薪般燃烧?再者他根据经验推测,品种不同的树木,燃烧的温度亦不同,若此物的温度比柴薪更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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