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今日都满五十啦,要多多养生啦!往后纵便再高兴,饮食亦要有所节制,不能一高兴了就拼命喝酒...孩儿觉得,您该在朝堂下道诏令,规定每次宴会之时,所有人能喝的杯数...这大秦的酒度数越来越高,真不能再随意畅饮了...” 蒙毅不由大松一口气,悄悄在心中感叹道,还好有九公子! 陛下手握四海,君威愈重,天下何人再敢这般唠叨管束陛下? 嬴政顺着明赫的搀扶坐下,感慨道,“吾儿果然嫌弃朕已年老体衰,连酒亦喝不得了...” 蒙毅颇为无语地瞄了一眼依然龙章凤姿的陛下,若陛下也能与“年老体衰”一词联系起来,那大秦三四十之人,岂非个个年老体衰? 明赫绕到父皇身后,熟练地为他按揉着眉心额头疏解醉意,滴溜溜转着圆亮清澈的眼睛,面带促狭道,“父皇,您若想断定自己有未年老体衰,只需再随孩儿微服出巡一趟即可...啊,那些萱...” 蒙毅悄悄竖起了耳朵,宣?萱?是萱草?! 嬴政不欲旁人知晓此事,急忙飞快开口打断他的话头,“罢了罢了,朕纵便深得上苍眷顾、如今正值壮年、有龙虎之威,亦绝不可多饮酒!” 明赫这才心满意足点了点头,手上轻按着父皇的太阳穴,道,“父皇自是天人之表,韶华永驻,但孩儿尚未满二十岁就开始养生了,所以,养生一事需趁早,您以后千万不能纵酒喝醉...” 在明赫的絮絮唠叨声中,君王渐渐清醒的凤眸中,泛起疏和清朗的笑意,璨若星河。 吾儿虽已长大,心却并未远离父皇兄姊而去,他依然如幼时那般纯真赤诚,为大秦为朕有操不完的心。 原来,世间父母与子女之缘分,并不尽然会走向两相疏离渐行渐远... 如此,甚好!
第134章 说起来, 从明赫来到这时空第一日起,就认认真真当着贴心的爹宝男,一心想尽快通过系统带来的金手指, 助父皇和大秦走向另一个可能。 这些年来,他从未将“爱情”、“成亲”这样的字眼与自己联系起来。 究其原因,残留着前世大学生赵不喜记忆的他, 对那一世父母反目成仇、动辄双双打骂他泄愤的婚姻生活, 有着深藏心底的天然阴影。 而这一世,他有世上最好的父亲、有感情深厚的兄弟姐妹,自始至终一直被浓浓的亲情环绕, 自然也愈发觉得:成亲?着实没必要,一个人无拘无束多好! 但这观念, 放在眼下无比重视身后事的时代,无异是惊世骇俗的——不成亲, 何来子嗣?无子嗣, 何人祭祀? 是以, 当兄姊们先后成家、父皇终于提出要为他赐婚时, 永远不忍让父皇失望的明赫, 一如既往笑嘻嘻答应了。 他自我安慰地想着,就算到了前世生活的时代, 贵族豪强联姻,也多要遵循父母之命, 更何况是这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帝王家? 天下夫妻多, 珠联璧合少, 乃是人间常态。 再说了, 他本就无甚自由恋爱的心思,父皇亲自为他挑选把关的, 自然会是极好的女子。 这样想着,他便暗暗打定主意,既然自己接受了来自封建时代的赐婚,就不能又当又立。 无论父皇为他选的是何人,无论他是否会在漫长的一生中,与对方产生堪称奢侈品的爱情,他都会按照最洁身自好、最负责的丈夫标准,给予这女子一生的尊重和维护。 不过,因父皇一句赐婚而脑补一大串的明赫,却怎么也没想到,君王接下来并未直接下赐婚诏书,而是别出心裁地为他在城北行宫,举办了一场只有贵族未婚青年男女参加、类似后世相亲活动的宴会——曲水流觞宴。 从西周时期流传下来的曲水流觞,乃是文人雅士于郊外聚会时,用以饮酒吟诗辟邪除灾之用。(1) 如今被君王巧妙改了用途,倒也毫不违和——纵便小崽最后失望而归,亦不过只是一场,天家与贵族子弟联络感情的游乐宴会罢了,谁也不会丢了面子。 其实按理来说,这是不合规矩的。 虽然总体而言,先秦时代是列朝列代民风最开放的,劳作在田间地头的平民男女,若是双双看对了眼,只需托个伐柯人上门商议,这婚事便成了。 可话又说回来,平民与王族之隔,历来犹如天堑。王族之婚姻,往小了说涉及王权稳固,往大了说涉及国之兴亡,岂能随心所欲? 自夏商周数千年以来,连列国至高无上的君王,亦不能自由选择心仪之人为正妻,更何况诸国公子乎? 然而,历来杀伐果决的君王,在事关自家幼子的婚姻大事上,终究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最后决定,总要小崽选个自己喜欢的女子,若能两厢情投意合,更是再好不过。 因为,扶苏将闾诸人根植于大秦,自小耳濡目染接受着这时代的一切习俗,对父皇赐婚一事皆是欣然接受。 但他的明赫不一样,明赫有着许多源自仙界,与大秦截然不同的根深蒂固观念。 虽然君王知晓,纵便自己直接赐婚,小崽为让他安心,亦会做出一副欣喜之态。 可他也知道,那份委曲求全的欣喜,与扶苏将闾他们当日得知赐婚之人的真心欣喜,是全然不同的。 依小崽的性子,他既不贪图权势,亦无心为自己争夺名利,无论赐婚的女子出于何等高门大族,于他而言亦无甚欢喜。 漫漫人生路,他怎舍得让小崽对着不喜欢的女子强颜欢笑? 巧的是,扶苏亦想到了这层,在听闻父皇要给阿弟赐婚时,便急急进宫求见父皇。 这让嬴政十分欣慰,这些年他冷眼旁观着,纵便长子身居储君之位多年,待幼子呵护疼爱之心亦从未变过。 如诸国那般兄弟相残之事,必不会在大秦王族出现。 一时之间,接到请柬的城中公卿显贵人家,皆忙不迭筹备起来,陛下如今未婚之儿女,唯有九公子一人,这场名义上的流觞宴,恐怕真实目的,乃是为九公子相看佳偶。 纵便九公子非嫡非长,又不似二公子那般手握兵权,但凭着陛下对他格外不同的宠爱、凭着长公子对他如兄似父的关怀、凭着各建功业的公子公主与他深厚的情谊... 无论是将女儿嫁过去,还是让家中子弟趁机结交善缘,决计是错不了的! 感受到父皇一番用心良苦的明赫,依然傻乎乎并未往深处想,为何只有自己有如此殊遇?毕竟,从小到大父皇对他是最偏爱的呀! 他早把原因总结出来了:因为,父皇怜悯他被亲生父母抛弃,再加上他年龄最小,长得最可爱,陪伴父皇的时间也最长。 ... 三月三,上巳节,城北行宫,车如流水马如龙。 乐师们拨动着雅致的丝竹管弦乐,行宫后园从山上流下的蜿蜒曲水池旁,坐满了华衣彩服的青年男女,欢声笑语不断。 今日,除却与明赫颇熟稔的李信家长女,许多人皆是第一回 与他近距离接触,不免存了些逢迎拉拢之意,一时气氛愈发热烈。 今年二十五岁的明赫,其实并不热衷这等热闹社交。 他的生活,几乎可用“三点一线”来形容:工坊、铺子、回宫。 热衷为大秦造更多新奇商品多挣钱的他,每日忙完各处工坊铺子的诸事,便会第一时间赶回宫中陪伴父皇。 随着扶苏前些年成亲后,搬到咸阳宫外东侧另设东宫,他与扶苏幼时住的东殿,便顺势成了明赫的落脚处。 按理说,成年公子公主皆要出宫立府,明赫拖到二十岁,终是出宫挨着扶苏立了府。 但他在好几回听蒙毅无意间提起,陛下常念叨孩子们都大了,宫中不再如往日热闹了,便敏锐地察觉到:随着兄姊们出宫成家立业,忙于各自小家事业,坚持不立皇后、无人排解心中孤寂的父皇,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所以,他果断选择死皮赖脸拉着扶苏进宫,求父皇将离章台宫极近的东殿解封,留给他不时进宫小住。 那一日,扶苏虽无奈奖励了他一个“爆炒栗子”,父皇虽无奈嗔怪他仍是小娃作态,但明赫高高兴兴地知道:他们,皆是十分欢喜自己这样做的。 这样一来,明赫每日将工作与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兄姊与韩信少数他视作挚交之人,旁人等闲接触不到他。 正因如此,在咸阳城显贵间悄悄留下各种奇异传说的明赫,却是他们眼中最神秘的存在。 君王既改文人吟诗流觞聚会为相亲之宴,本意是让这流觞游戏的流程丰富起来,无需再拘泥于诗赋文章——他家小崽可不擅长文章。 但今日前来的贵族青年们,仍是兴致勃勃将它变成了斗诗比赋大会。 明赫着实并非雅人,虽跟着太傅读书识字,但他对诗词曲赋确实没半点天赋,是以,虽然他面上在笑语吟吟与搭话的众人交谈,心中却渐渐焦灼起来,只盼着顺流而下的酒觞,切莫流到他面前停下。 现场做出一篇几百字的诗赋,他真的不行啊!这般年纪的他,总不能再学幼时作弊当文抄公吧? 很快,原本极和煦的春日阳光,竟渐渐开始燥热起来。 升为卫尉令的韩信,只得开始指挥卫尉在水边搭建临时纳凉竹棚,明赫便命宫人们带着众人,先到树荫下摆着瓜果嘉食的桌旁等待片刻。 韩信趁着搭好一侧的空隙,不动声色扭头看了一眼被几个贵女围着热络交谈的明赫,悄悄摇了摇头。 九公子恐怕自己都未察觉到,他每每感到紧张尴尬时,便会只露出八颗牙齿假笑。 陛下这趟,恐怕是白费苦心了... 这时,前方一名卫尉突然脚下一滑,险些一脚踩进水中,他手中带叶的削尖竹竿也跟着一歪,堪堪朝树荫下迅速倒去。 这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的变故,眼看下一瞬便要砸中那边惊叫连连的贵女们! 韩信面色骤然一肃,正要飞身上前去扶竹竿,却听明赫大呼一声“姑娘当心呐!”,不过眨眼之间,一道青影便从韩信身前掠过。 待韩信抬头去看时,对方已以快如残影的身姿,一手抓住竹竿一截,又将另一截递给那落水的卫尉。 卫尉急忙抓着竹竿借力,从半人高的曲水池爬上来,噗通跪在奔来的九公子和韩信面前,“小的办事不力,还请九公子责罚,还请韩大人责罚!” 明赫见无人受伤受惊,暗暗松了一口气,只命人带他下去换身衣裳,便让韩信众人继续忙活。 说完这些,他便扭头看向那身手极好的青衣女子,对方却毫无趁机邀功之意,早拖着那竹竿走到前方,跟卫尉一道搭起凉棚来。 明赫有些羡慕地多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眼,大秦果真卧虎藏龙,连个身形轻盈的女子,出手速度与力度都远胜于他... 但他乃是今日这场流觞宴的主角,这单纯羡慕的几眼,看在旁人眼中就变了味,许多人顺着他的目光,暗中打量着这眼生的青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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