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连日的不眠不休,许是长子会一同被问罪的担忧,让他彻底失去了以往的清醒,此刻只觉得胆战心惊,一时竟再说不话来,心中后怕不已,如此仙界神器,若砸在自己手中,岂非滔天灭族之罪? 嬴政面色微变,沉声道,“究竟发生何事?” 蒙恬忙一脸恍惚解释道,“回禀王上!我等方才将剩下六国的..全抄好后,此神物里的女子竟说‘任务已结束,请等待销毁’,李廷尉急忙扑上前捂住它,哪知过了片刻再试,已再无反应..但我等确实谨遵王上吩咐行事,绝没有故意损毁它,实在是无心之失,请王上责罚!” 说着,他看了一眼蒙毅,唉,此番本想为他博得一级爵位的... 哪知嬴政不但不怒,反而起身下席,走到他们面前挨个一个个扶起来,在他们受宠若惊的讶异中,笑着打趣道,“看来汝等此番着实累坏了,倒忘了那日寡人说过它只能使用一次,当此舆图上煤矿勘探任务完成之时,它便会失去效用么?” 李斯闻言,忙扭头看向一旁的长子,父子相视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太好了,全家的命保住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此神物竟只能使用一次,简直令人痛心疾首啊! 蒙恬迷迷糊糊忘了场合,竟高兴得一把抓住蒙毅的衣袖,“二弟,我们不用受罚了!” 蒙毅眼下虽还不是后来那个严肃的内史,但他年纪轻轻的,性子就比蒙恬沉稳多啦,此时一本正经扯回衣袖,肃色道,“阿兄勿要失礼,此事功过还需王上定夺。” 又拱手道,“王上,臣已复核一日一夜,无一字差错,请王上移步右殿查验。” 嬴政笑着点点头,迈步朝外走去,李斯跟在几人身后边走,心头边疑惑道,“怎么十多日没见,王上看起来比往日亲切了几分,莫非我大秦有什么好事发生?” 还别说,怪不得在满朝文武的认知里,李廷尉是最擅长琢磨君王心思的臣子,这回还真让他猜着了。 前几日在明赫的提醒下,为稳妥起见,嬴政将咸阳周边另外几处地方的勘探结果交给五黑,命他暗中带人前去挖掘查探。 今日一大早,五黑便带着三分震惊七分喜气进了宫,告诉他——那几处果然都挖出了煤! 这意味着,此“定位器”准头极高,大秦从此将能从土地之中,开采出无数堪比黄金的宝藏煤矿,让嬴政怎能不欣喜?明赫呀,果然是大秦的福星小崽! 宽阔的右侧偏殿中,整齐摆放着几人按国家和城池分类放好的竹简,几乎占去了大半个宫殿,嬴政边含笑随意取出几份查看,边暗暗遗憾:小崽给的那几本轻薄之书,竟能装下数百车竹简记载的内容,若五黑也能研制出“纸”,以后大秦众人记载诸事,又何须这般麻烦? 嬴政吩咐卫尉、任何人未得君令不可进此处,又重回章台宫主殿,看向眼前连着数个日夜通宵熬夜的几人,感慨道,“大秦有汝等股肱之臣,寡人甚感欣慰,你等四人此番于国有功,爵位各升一级,再各赏绸缎两百匹,诏书明日发布。” 四人惊喜不已,忙拜谢君王,李斯盯着蓬头乱发望向嬴政,王上,我..我竟也有份? 嬴政瞬间看懂他的眼神,笑着点头,“李由与蒙毅虽尚未入仕,但此番终究是在为我大秦朝堂效力,这份奖赏是他们该得的。至于你与蒙恬虽是朝堂官员,但此事并非你们分内之事,你二人亦夜以继日尽心尽力,寡人岂能厚此薄彼?尔等即刻回去歇着,寡人为你们放三日假,待回宫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你们!” 众人忙纷纷致谢,告退出殿。 李斯一路上百感交集,既振奋不已,又添了几分安心,他虽早料到王上想必会为李由和蒙毅赐爵一等,却没想到自己和蒙恬也有份。 能遇如此明君,自己岂会起半分异心?便是韩非入仕秦国,王上也绝不会见异思迁! 到了此时他才开始有些相信,王上约摸真的快原谅他了... 如此一来,李由和蒙毅喜提二级公士爵位,可得良田三顷,岁俸100石。 秦国官、爵分离,李斯如今的官职虽位列九卿,是仅次于丞相的廷尉,但他并未上过战场攒军功,只靠政治业绩得到君王额外赏赐的爵位,是卿级爵位里最低的十级左庶长,今日荣升十一级右庶长,岁俸升至550石。 而蒙恬祖父的爵位虽然也是卿,但蒙骜去世后,他十四级的右更之爵,已降两级为左更,由蒙武继承,蒙恬先前凭借破获咸阳几件大案之功,得到五级大夫的爵位,如今便是升为六级官大夫,岁俸从250石变成300石,可得田七顷、宅基地七间。(3) 总之,虽这些日子他们夜以继日,抄得眼睛都快瞎了,但人人皆有称心如意的收获,出宫时四人皆是一脸喜色。 ... 嬴政负手颀身玉立于殿中,暗自思忖,既然神画之中预示,蒙恬将来有驻边抗击匈奴的本领,想来军事才能定然非凡,大秦如今亟需军事将领,是否应命他立刻进军中历练,转而让蒙毅取代其内史之职... 这时,殿外有卫尉朗声禀告,“禀王上,有前线战报!” 嬴政忙收回神思,扬声道,“快召进来!” 下一瞬,一个连日来回骑马疾驰、浑身风尘仆仆的信使,脱鞋快步进殿行礼后,双手举上信件, “禀王上,小人送信至宜安军营时,桓将军刚败下第一阵,还受了箭伤,若非王上的撤军令抵达,桓将军正准备再次整队与李牧对峙..” 那士卒望着嬴政不辨喜怒的脸色,舔了舔有些干裂的下唇,这才接着说道, “桓将军虽有再战之心,然对王命的遵从之心尤在首位,当即便整顿撤军了。” “只是...为免此番撤军给赵军留下我秦人胆怯的印象,桓将军想向王上请罪——他自作主张,给李牧送了一封信。”
第19章 萧瑟的北风中, 邯郸郊外行走着一支一眼望不到边的队伍,这是前去驰援宜安的赵军主力。 执鞭缓缓策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身穿胡服窄袖战袍的主将李牧, 塞外多年的风霜吹黑了他的肤色,也为他英毅的面庞添上了几分硬朗。 同行的副将司马尚扭头看了他好几回,见对方神色凝重, 终是开口问道, “李将军,您还在想那封信?” 李牧点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 他长期驻守雁门郡, 与朝中众臣并不太熟悉,跟司马尚也是第一次搭档出征, 彼此并不熟悉, 是以不肯泄露心思。 正因如此, 当初接到桓猗信件之时, 他便第一时间邀请司马尚一同观看, 以示自己坦荡之心。 哪知,司马尚左右看了一下, 策马离他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 “此番秦国匆忙撤军, 确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疑点太多, 偏桓猗那厮又大张旗鼓给你送信...此事老夫已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外传, 免得若让王上知晓,或会被奸人借机挑拨...” 前些年李牧镇守雁门郡之时,每日宰杀牛羊厚待士兵,花大量时间教士兵骑马射箭,遇到匈奴来犯马上命人躲起来,几年下来,赵军倒也没什么损失。 其实,他不过借着麻痹匈奴人的时机,抓紧在训练军队的骑射之术。但朝中之人可不这么看,有人趁机向先王进谗,说李牧胆小怯战,不堪为将。 先王一怒之下将他召回撤了职,哪知李牧一走,新将领雄赳赳率兵跟匈奴人对打,每回都输得屁滚尿流,先王这才将李牧重新调回了边境。 当今之赵王虽已即位三年,但司马尚私心里偷偷认为,以今王沉迷酒色、亲近小人的作风而言,或许于国家大是大非之上,判断力还不如先王,故而他担心那封信会给李牧带来灾祸。 毕竟,李牧是赵国如今硕果仅存的挑梁大将,出则令匈奴人闻风丧胆,进则让秦军视为心腹大患,是以,他虽比对方大上十来岁,心中却对李牧暗暗敬仰不已。 李牧惊讶看向他,真心感激道,“多谢司马将军为我周全!” 顿了顿,他又道,“不瞒司马将军,我这几日一直在想,秦军究竟为何要突然撤军?以我对秦将的了解,桓猗于兵法一事远不如王翦,但此人胜负心极重。原以为,小败一局定能激起他的必胜之心,届时,我军再以调虎离山之计诱他入局,必能一举歼灭这支秦军,以此震慑秦人...” 司马尚亦沉思道,“确实如此,桓猗仗着秦国的实力,颇为狂妄自大,按理说,那支箭足以让他愤而再次发起进攻...除非,他有不得不撤的缘由..” 李牧面色一肃,喃喃道,“难道,是接到了秦王之令?” 司马尚抬首看向远处山丘,内心愈发迷茫道,“若真如此,那么问题又来了——那位秦王素来虎视眈眈,将我赵国视为第一块到嘴的肥肉,秦国兵强马壮,他又不知将军之战术谋划,为何会突然下达撤军之令?莫非秦国发生了内乱?” 李牧紧紧蹙起浓眉,低声反问道,“司马将军可信桓猗信中之言?” 司马尚坚定地摇首,愤慨道,“此人用心歹毒,故意以传信之举,挑拨李将军与王上的君臣之情,又岂会在信中吐露实情?再者,他说不想再打,是因为要带十万大军回秦国挖金矿,这...简直荒谬不堪!黄金珍贵缘于稀少,岂能有需要十万人一起挖的金矿?不过是托词罢了!” 李牧若有所思道,“是,我也不信,所以待进宫之后,我打算将此信交给王上,以表清白。” 司马尚惊呼道,“万万不可!” 他意识到失态,又急忙压低声音,“李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想来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待我与将军细细说来...如今,郭开因拥立之功,甚得王上宠信,此人嫉贤妒能,极喜挑拨是非。” “李将军此番,若是成功引了桓猗入瓮、全歼十万秦军回朝,那么在王上眼中,将军之功劳,将是无上之喜!是洗刷去岁秦军在平阳斩我十万赵军之耻的复仇,是六国中给暴秦强力一击的独一份荣耀...以我对王上的了解,有了这天大的功劳在眼前,便是郭开出面,也拦不住王上想豪赏将军的喜悦之心,说不得还会大手一挥,直接拜将军为列侯,再赐您‘武安君’的名头,以此解长平一战之恨...” 李牧听到长平一战,顿觉心中一痛,黯然道,“此番你我本可重创这支秦军,岂料天不遂人意...” 司马尚边牵着缰绳缓缓又近了李牧一步,声音更小了几度,“可如今秦军突然撤退,宜安虽已无忧,但此事落在王上眼中,必会认为是秦军不战而逃..如此一来,将军带着大伙浴血奋战数月的艰辛,也变得不值一提,郭开为挫将军之威,必会趁机进谗,您手上这封信,将变成他攻讦您的武器..总之,李将军还需待时而动,至于秦军退兵一事,我亦会尽力配合将军,说桓猗是慑于将军威名才退了兵...拼着命出征一场,总要给兄弟们争一两分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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