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点点头,心中升起无限的失望与苍凉,叹道,“多谢司马将军一番良言,未料我赵国朝堂如今竟..罢了,但愿秦军果真能消停数日。” 待二人回到邯郸龙台宫时,早得到消息的赵迁,正邀请满朝公卿在举办宴庆功。 司马尚只觉得一阵感动涌上心头,莫非这么多年来,竟是自己错怪了王上?没想到此番归来,王上竟为他们设下庆功宴... 正在他自我感动之时,赵迁见被宫人引进殿来的二人满身尘土,一脸风霜,与这殿中美酒华服公卿格格不入,顿时升起几分被破坏了兴致的不悦。 他挥手叫停奏乐的乐工,厉声斥道,“尔等愚蠢武夫,既知寡人今日设宴,为何不先回府沐浴更衣再来朝见寡人?这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么?” 李牧一愣,正要开口解释,司马尚忙拉着他跪下,面上一派谄媚道,“王上请息怒!臣与李将军并非有意失礼,臣等是想第一时间进宫,好将秦军败退的好消息告知王上,实在是情难自控,感怀赵国数年的屈辱,终于在王上您的英明统领下被洗刷了!恳请王上恕罪!” 李牧亦马上心领神会,附和道,“正是如此,臣等喜不自胜,故而...” 赵迁此刻被他们捧得喜笑颜开,这才命人搬来坐席,抬袖和蔼道,“欸,既是如此,二位爱卿对寡人仰慕之至,又何罪之有?快快入座吧。” 李牧二人被引到靠近殿门的位上,有人忙摆上青铜酒尊为他们满上,司马尚暗叹一声,自己也就罢了,李将军这种国之栋梁,竟然也只能坐于卑位之上!看来今日之庆功宴,要奖赏的另有他人。 果然,片刻后,只见端坐主位的君王起身举尊,抬袖扬声道, “如今之世,暴秦无道,天怒人怨,却不能拿之奈何,令诸国苦不堪言!而此番秦军来犯我赵国城池,正值两军交战之时,秦军竟破天荒第一回 不战而逃!如此看来,我赵国大计已成,天道站在我赵国这边!” “故而,寡人今日特意设下庆功宴,为相国与天师的奇策庆贺,天师之功在于占出灾星,相国之功在于设下西引之计,如今灾星吞噬秦国之国运,助我赵国之神威,岂不妙哉!来,诸卿与寡人共举尊,敬相国、敬天师!寡人决定,即日起封相国为武安君,封天师为定国侯,各享食邑三千户!” 李牧脑中有几分眩晕袭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殿中满朝文武,纷纷举尊起身,笑语盈盈恭维庆贺郭开和天师,只觉得此情此景,荒诞不经。 如今秦国以一国之力而制掣六国,赵国危如卵石,满朝公卿之安危,全仗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可今日,他们连士卒的功劳也要抢占? 司马尚见他怔愣,忙扯了扯他的衣摆,低声道,“李将军,快快随我等起身...” 话音未落,只见郭开似笑非笑远远看来,阴阳怪气道,“怎么,李牧将军这是不服?莫非你认为,此番秦军败退是尔等将士之功,天师与本相不配领此功劳?” 赵迁立刻怒目而视,“李牧!你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不敬相国与天师?” 作为这时代少见的从不信鬼神之人,李牧紧紧捏着金色青铜酒尊,骨节用力到泛白,他暗暗劝自己:今日之隐忍,非为赵国之昏君奸臣,乃是为了赵国之万民,小不忍则乱大谋,忍罢! 于是,他缓缓举尊起身,淡笑道,“相国误会了,李牧方才只是被相国与天师之神威所震惊,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请见谅,李牧以此酒敬二位!” 说完,将尊中之酒一饮而尽。 天师坐于上首,神色莫测,郭开则得意抚须而笑。 ... 章台宫中,嬴政疾步下殿,走向风尘仆仆赶回咸阳请罪的桓猗,双手亲自将他扶起,“桓猗,你为我大秦征战而负伤,何来的罪过?还不快起来!” 说完,他转身吩咐蒙恬道,“速命人传夏无且来为桓猗查看伤势。” “喏。” 满脸络腮胡的桓猗忙阻拦道,“蒙内史请快留步!王上,臣真的只有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说着,他当场大大咧咧扯开已卸下甲衣的战袍,露出肩胛骨下侧箭伤浅浅结痂处,咧嘴笑道,“王上,不信您看!上回臣攻下赵国平阳邑之时,您赏了臣一件软猬甲,嘿嘿,臣舍不得脱下,上了战场日日都贴身穿着,这趟才侥幸靠它躲过一劫!” 一旁被扶苏抱在怀里的明赫暗暗惊道,“噫,这长得像张飞的桓猗可真豪放,竟然敢在我家大大面前这般‘坦诚’!” 扶苏赶紧偷偷多看了桓猗几眼,谁是张飞? 其实明赫有所不知,秦国君臣的相处方式,与世人想象中的严肃场面有所不同,因为,嬴政实在算得上一位极其宽容的帝王,他既允许大臣们在朝堂上畅所欲言,也能接受性格跳脱的大臣展现率性的一面。 而百官之中,文臣毕竟讲究个矜持风度,在君王面前向来彬彬有礼。 但粗狂的武将就不一样了,王翦和蒙骜这对老冤家以前就经常在他面前,因作战谋略不合吵得脸红脖子粗,嬴政虽然自始至终隔岸观火,但从不曾为此训斥过对方。 正因如此,史书的记载中,才会留下嬴政亲赴王翦老家请他出山伐楚、而王翦却趁机故意多要田宅赏赐之事。 换个脾气暴躁的君主,便是像王翦这般厉害的名将,若敢当着君王之面恃宠而骄,恐怕也是要小心脑袋的。 而作为秦地平民出身,靠军功一步步升为将军的桓猗,比起王翦等人而言,在君王面前还要肆意几分。 缘由很简单,他认为自己能有今日荣光,全赖秦王英明所赐,若以他的出身,换到今日任何旁的国家,恐怕都没有出将入相的机会。 在桓猗心中,嬴政他的伯乐,是他的天,是他随时可以舍出性命守护的人! 如此一来,他心中的天秤倾斜得严重,难免对嬴政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亲近,故而于君臣相处之时,全然放下了武将厮杀战场的戒心。 也正因察觉这个情况,嬴政在与他相处之时,也更平易近人了几分。 蒙恬跟祖父学过包扎外伤之法,即刻上前仔细查看后,回禀道,“王上,箭伤不及一寸,伤口已愈合,再养上些时日便可痊愈,桓将军确无大碍。” 嬴政这才点点头,“如此便好!” 桓猗挠挠头,“王上,大巫师实在厉害,竟能占出臣受伤的日期,实在令人望而生畏!不过臣这点轻伤真的不必撤兵,若非您派人来送信,臣还准备与那李牧再拼上几百个回合,非把宜安攻下来不可..” 明赫暗暗嘀咕,“额,得了吧,你不会真的以为李牧是吃素的吧?除非你再找个关二爷跟你搭档,不然你是打不过李牧的,连命都会丢在他手里...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要怎么才能把李牧薅来秦国呢?” 嬴政不动声色记下关张的名字,对桓猗轻笑道,“如此说来,你这是在怪寡人?” 桓猗忙解释道,“不是的王上!臣实在是心中有愧,我军攻城数月至今颗粒无收,此番又灰溜溜退了军,臣自觉折了我军威风,无颜回宫见君...” 嬴政抬手打断他的话头,“行了,撤军之事寡人自有考量,非你之过,无须再在意。寡人听说,你走前给李牧送了一封信?” 桓猗闻言又噗通跪下了,“王上,臣方才正是为了此事请罪!臣之所以送出那封信,一是为挽回秦军颜面,二来,则是借此举,顺手在李牧和赵王之间放上一颗砂砾...王上请放心,臣与那李牧绝无半分首尾!” 嬴政点头,“起来吧,寡人既将统兵之权交与汝等,便从未疑心过你们的忠心。寡人此刻是想问你,你究竟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桓猗一听顿时乐了,飞快从地上爬起来,咧嘴笑道,“嘿嘿,臣告诉他,我大秦将士并非不能攻下宜安,只是要先回秦国挖金矿,这仗待明年再打!” 下一秒,嬴政父子耳中便响起明赫的哈哈大笑,因为他觉得桓猗好逗,扶苏轻轻捏着他的小手手,眨着眼睛——嘿嘿,我也觉得他很逗哦。 蒙恬同样心中一跳,挖金矿?那煤于大秦而言,不就是黑色的黄金?莫非..有人泄露了风声? 他急忙朝嬴政看去,却见君王面不改色轻笑道,“哦,原来爱卿此番出征,竟还为寡人寻得如此一个大惊喜?不知那金矿坐落于何处,你速速禀上来,于我秦国也是大功一件。” 桓猗又挠了挠后脑勺,旋即搓着手,尬笑道,“王上明鉴呐,臣只会耍刀弄枪,哪来本事发现这等宝藏?金矿…呵呵金矿其实是假的...不过,这般虚虚实实混淆的消息送去,正好可以将李牧那厮绕晕...” 他本做好被训斥胡闹的准备,哪知嬴政畅快大笑,道,“桓猗,你这封信着实送得妙极!真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助我大秦。” 桓猗这下是真懵了,急忙问道,“王上此言何意? 嬴政这才将秦国发现大量煤矿之事告诉他,并让他回去歇息几日,接下来便要带人前往各处采煤。 桓猗离开章台宫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边走边喃喃自语道,“天爷啊,可燃烧之黑石,石头竟然可以被火给点着..这般说来,它不就是黑色之金么?原来王上让我撤军,竟真是回来挖金矿的...真乃玄之又玄!” ... 说到采煤一事,嬴政前几日将昌平君打发去出使魏国,趁机将煤矿一事在朝堂公布,引来群臣震惊不已,但是压根没人信! 直到五黑奉命在殿外,亲自烧起一堆熊熊燃烧的煤,众人才瞠目结舌,接着个个涕泪横流朝着天空跪下,表达对神灵赐福大秦的万分感激。 嬴政顺势以“仙人托梦”之言,宣布要在境内开挖各地藏煤之地,如此一来,即便先停下骊山的皇陵工程,仅靠那些隶臣妾和刑徒,也远远达不到采煤需要的人手。 君臣反复商议后,决定还是先暂缓用兵,让士卒们一同上山下地采煤,尽快把目前能挖到的统统早日落袋为安。 毕竟,这是能用来冶炼金铁兵器的宝贝黑石啊! 如此一来,嬴政一边下通知各地郡县做好各项准备,一边将明赫给他的挖煤、搭建浅层煤窑、洗煤之法,命李斯等人誊抄数份,分发至郡守手中。 五黑也接到按照嬴政提供的“样品”仿制布口罩的任务,届时此物将由朝廷拨出专款,命各地依样制作出来分发给采煤之人。 嬴政还在明赫的心声絮叨之下,下令煤矿之事与民分利:凡此番被派出的采煤者,挖到50石煤矿,便可获得1石奖励,由他们自由支配。 高效的秦国大小官吏,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筹备妥当,至此,挖煤活动正式拉开帷幕。 而此时的邯郸城中,赵迁正在接待秘密来访的韩国使者姬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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