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荣府只贾琏还算有两分掌家之能,暂不能倒了。 又说发生了这诸多事儿,那对卖花姐弟也不怕报复,仍在都中好好卖花,也不说回乡远离这是非之地甚的,倒是奇闻。 吴熳听了,只与胤礽道,许是精怪思想与人类不同,眼中无畏权势。 此事一出,荣府的中秋不好过了,吴熳一家倒是没甚影响。 十三日一早,贾林氏迫不及待请大夫上门,听得大夫说儿媳确实有一月身孕,喜之不禁,命管家将赏钱放下去,一时间府中也欢喜沸腾。 休沐归家的贾敦闻得如此喜讯,也喜笑颜开,急急沐浴焚香,祭拜告知祖宗,本不喜酒之人,拉着儿子酌饮好几杯,脸都喝红了,叫贾林氏数落了好几句。 胤礽似也极高兴,回了房中,搂着吴熳亲香个不停,盥沐后,便将人按在床上躺好,自己倚在床头,拿了本《春秋》,说给孩子念念。 吴熳望着他脸上与梦中别无二致的满足,不自觉露出笑靥,男人见了,又在她脸上磨牙,吴熳立时收了笑脸,因警告他,“注意胎教。” 后男人问了甚叫“胎教”,了悟后,又念起那书,孩子能不能听着吴熳不晓得,她是听不进去,听得男人翻页时,便已睡眼朦胧。 屋内,书声低沉,烛火昏黄,夫妻一坐一仰,一时岁月静好。 次日八月十四,吴熳早起去了婆母院中,最后一次送中秋节礼,俱是月饼、西瓜、螃蟹等节令之物,叫各家吃个新鲜。 婆媳两个先核对了家中亲戚名单,看可有遗漏,吴熳又理了胤礽的朋友礼单,确认无漏后,又添了两份,一份给王先生小幺等,另一份给尤庚娘一家。 渡口一别,金家花了两日买下住宅,已在都中暂时安顿。 尤庚娘先头还上门拜访过,欲将与吴熳这段关系维持下去,吴熳会意,也喜这个聪慧果断的女子,自是礼尚往来。 且听尤庚娘说,唐氏之事也处理妥当了。 因着唐氏与王十八的财物并未被收走,她也算小有资产,便在金家宅邸附近赁了一处小院,雇了一个婆子做些粗活,又每日做些针黹换钱,生计不是问题,与金家住得近,若有急事也可寻到帮忙之人。 如此,已是最好的处理之法了,若叫金家对这孤苦无依的女子不管不顾,他们一家子都做不到,但放在家中,又实在膈应人,只能如此。 吴熳听了只笑不语,如此做法,说明尤庚娘心善,值得相交。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早,胤礽与父亲到宁府随族人行朔望之礼,回来后,祭祖供饭,又见宁国公英灵来享香火,吴熳也见怪不怪,只这一次闻得她有孕,宁国公扶须大笑,即使无人与他说话,也自言勉励夸赞了好几句,享完香火方去。 起更时分,清风明月,花香四溢。 吴熳初次与家人过团圆节,听着婆母举杯对往后年年中秋的期盼,吴熳眨了眨眼,掩下眼中热意,胤礽察觉,嘴角含笑,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后便是珍馐美馔,因着她有孕,螃蟹不能吃,便见男人给父母各拆一个,尽了孝心后,便停了手,只陪她吃菜喝蜜水,酒蟹半点儿不沾。 贾林氏见了欣慰,吃了儿子敬上的孝心后也不吃了,且不许夫君用。 贾敦也是历过事儿的人,知晓儿子的心情,便也止了。 如此情景,险些叫吴熳落泪,好在婆母适时与她说笑,一时转了注意力,男人那头,也与公公吟诗行令,有来有回,一家子其乐融融。 二更后,夜渐凉,婆母便让他们回了院子,夫妻二人且睡不着,遂坐在炕上,撑起窗屉,静静赏月。 胤礽揽住妻子,瞧着她眼中的月色入了迷,久久不能回神。 吴熳似有所觉,回眸看他,认真道了句,“谢谢。” 谢谢男人带她体味这人间美好。
第九十六回 且说八、九月份贾门似比别家要忙些, 八月才过完贾母寿辰,紧接着便是中秋,九月初又值宁国府贾敬生辰, 贾珍欲大办,借此冲冲族中晦气。 今自开年来, 先有荣府大老爷贾赦被参、荣府降爵;宁府传出那等污糟话,儿媳妇秦氏因此卧病在床;眼下贾琏且伤在床上, 起不了身, 可说是诸事不顺,可巧有了这么件喜事,他父亲又是修道之人, 倘或庆诞真有些用处呢? 贾珍如此想着, 便也张灯结彩铺陈开来,又广下请帖,邀亲友来聚一聚、闹一闹。 只荣府里除了王夫人心情不错, 其他人似都没那心思, 王夫人又一贯喜静, 心中再高兴, 也不愿到那哄闹地方去, 遂荣府一家子只贾政带着贾宝玉贾环贾兰去了, 女眷一个没去。 而向来爱热闹、好掌权弄才的王熙凤, 别说去凑热闹,便是连权也暂放下了, 小事交由平儿料理, 大事她再拿主意, 只一心放在贾琏身上,焦得吃不下、睡不着。 若是贾琏有个好歹, 她好容易谋来的诰命、管家权,可就飞了。 好在贾琏只头几日严重些,头晕目眩、恶心呕吐,如今好医好药用着,王熙凤照看精细又经心,已有好转之相。 待贾琏能坐起身时,她才从平儿口中得知,那头府里蓉哥儿媳妇也病倒了。 珍大爷大奶奶四处求医问药,好容易才从冯将军家寻了位好大夫,如今开了方儿,正用药,只每剂汤药必二钱人参,东府里的吃完了,一时寻不见好的,来求王熙凤称上一些,那头买了就还回来。 王熙凤一听,心中担忧,即叫平儿开库取了一株上好的送去,后寻了个空暇又去望了一场。 只见了人眼神黯淡无光、小脸干瘦蜡黄,说的话也尽是丧语,王熙凤当面儿好言劝解,回府路上,背着人便红了眼圈,心酸抹了一回泪。 回到房中,又叫贾琏软语哄了半天才见好。 贾琏遭了这通罪,可算知晓家中这一妻一妾的好处,不觉收了收心。 又说胤礽家中,中秋节后,父亲贾敦便回了山上,贾珍派人来送帖,他只从库中拣了几样寿礼着人包好送去,并未现身,日日待在家中料理家事,陪伴母亲与妻子。 后友人下帖实在太多,他得子的喜悦亦想在这些人面前炫上一炫,遂告了贾林氏与吴熳,应约去了。 正值这一日,王熙凤上门拜访。 这可叫婆媳俩惊讶,将人引进花厅,上了茶点,方听她道明来意,原是想叫吴熳去看一看秦可卿。 只听她话着秦可卿的近况,“……原心气儿多高一个人,如今躺在那床上,尽说些‘倘或如此’、‘能不能熬过年去’的话,我听着都难受,又听她言语中提及你,似盼着你去瞧瞧她,我便厚着脸皮上门请你一回,去不去的,你给个准话,我心意尽到了,也就不枉我和她好了一场。” 王熙凤虽听吴漫解释过她与蓉哥儿媳妇并不相熟,可这种种迹象都明摆着说两人间有猫腻,不过,眼下这景况,她也没心思追究了。 吴熳听完,便点头应下了。 胤礽光听听外头流言,便那样气急,若叫秦可卿真就这般郁结于心逝去,不知又当如何难过。 她遂当面回了婆母,婆母亦通情达理,允她前去,只嘱咐随行的丫鬟婆子进出扶稳些。 车上,王熙凤疑问丫鬟婆子们为何这般谨慎,吴熳才道她有孕了,王熙凤一时讪讪,叫一有孕之人去瞧病人,确实不妥,万一过了病气,可不就是她的罪过? 王熙凤遂令人调转车头,欲将吴熳再送回去。 吴熳却止了她,道,“我身子好,只说几句话就回,不妨事的。” 见她坚持,王熙凤这才令人继续前行。 入了宁府,因着尤氏没得消息,遂未来得及迎,王熙凤自引了吴熳,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至了尤氏上房,与二人介绍,因笑道,“这也是个笑话,按理说你们才合是一房妯娌,竟叫我这‘外人’引见。” 尤氏一面惊叹这清如雪、艳若梅的人物,竟是那声名狼藉的隔房妯娌,一面又应付王熙凤的嘲笑,“什么外人不外人,都是一家子骨肉,从哪里算的‘外’,小心我禀明老太太,饶你一顿好果子吃!” 王熙凤嗤笑不屑,吴熳只笑不语。 待三人闲话叙过寒温,尤氏得知她二人是来望儿媳妇的,也不久留她们,嘴上说着手头且有些事儿,不能陪同,只着婆子领她们过去。 二人遂随婆子七拐八拐穿过园子,至了贾蓉与秦氏的房门前。 时正值贾蓉从房中掀帘出来,迎面撞上吴熳与王熙凤,一时看迷了眼,通体酥麻。 吴熳当即冷了眼,脸朝另一面侧了侧,暗想今日应带个面巾再出门的。 王熙凤一瞧,哪能不知贾家男人那点儿出息,不客气上手拧了一把贾蓉的胳膊,后睨眼嗔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见礼,这是你琛大婶子!” 贾蓉似痛惊回神,得知来人是谁,不敢再看,忙作揖赔礼,“请婶子安,婶子见谅,侄儿失礼。” 可千万别告诉琛叔,他和蔷哥儿小时候可没少被这位叔叔教训,一见人就犯怵,这毛病至今没好,又兼琛叔弓马娴熟,这几年更是招惹不得了,他哥俩见了人都是避着走的。 不想,今儿竟冒犯到太岁头上去了,贾蓉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吴熳见人突转了态度,也觉莫名,不过,不再用下流眼神瞧她就好。 贾蓉悔恨不迭,态度殷勤,期待以此挽回些局面,便亲自打帘,送二人进屋,又急吩咐丫鬟们倒茶捧果来。 秦可卿原在里间听得声音,已站了起来,一手倚在内间门框上,一手由丫鬟小心搀着,见了两位婶子就要屈膝行礼。 王熙凤忙上前扶了,嗔怪道,“我们又不是外人,起来做甚?” 秦可卿望着她柔柔笑笑,又望向吴熳道,“劳婶子来看我。” 吴熳点点头,扶住她另一边,顺势摸了摸她的脉。 她虽不会神气探脉,但普通的诊脉也学了些,现下只瞧瞧秦可卿这病到底要紧不要紧。 吴熳与王熙凤将人扶歪在榻上,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方话起家常。 不过,没说多久,秦可卿似就有些气竭,瞧着说话、笑脸都很勉强。 吴熳因与王熙凤道,“嫂子让我跟蓉哥儿媳妇单独说两句吧。” 王熙凤似没好气瞪了她们一眼,“好啊,这见了面,就把‘媒人’丢过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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