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挺多。但这是水寨兄弟共同劳动的成果。 李小二看得有点呆,悄悄跟他浑家说:“这年头山大王都改做生意了,难道比打劫还赚钱?” 浑家瞪他一眼,“嘘!” 阮晓露侧头看了看他俩。对上两张忐忑赔笑的脸。 她笑了笑,带着点暗示,说:“以后我十天半月来一次,你做好准备。” 让李小二也意识到,跟土匪商业合作,收入源源不断,以后他的“恩公”得换人。 李小二心虚,殷勤地问:“要不要给姑娘雇个车儿,运这些钱回……嗯,回……” 阮晓露摇头。 这些钱不能带回去,否则都让好汉们喝酒喝掉了。 梁山逻辑轻财重义,视金钱如粪土的才是真好汉。今天她带着喽啰捕鱼赚外快,要是赚来的钱都进自己腰包,不用说肯定是死罪,再说这钱捂着也没处花;若是贴补水寨,那就是私自创收,绝对会被领导拿来当典型敲 打;要是孝敬整个山寨呢,不够塞牙缝的,谁也不念她的好。 这些钱的用途,她另有打算。 * 水寨里多了个女教练,悄然转换了训练风格。这种小事不值得上报领导。晁盖几天之后才听闻,也只是“嗯嗯”两声,嘱咐两句“别松懈”。 晁盖操心的另有其事。 李家道口的朱贵酒店里招待了两个过路的军士。听他们议论,官府上次围剿梁山失利,很可能卷土重来。 酒店里的喽啰慌了神,早早把人给麻翻剁了,没问出更多细节。 总之练兵不能松懈。 可是练着练着,缺勤的喊累的越来越多,精神面貌越来越无精打采。 开始大家以为是饿的。直到有人开始发烧。有人呕吐。每天都有两三个新病倒的。 再过几天,晁盖自己也开始不舒服。头疼,吃不下饭。 他觉得是暑热邪气。管公孙胜要了道符贴门口。不管用。 大小兄弟齐来探望,热热闹闹齐聚一堂。没几天,来探病的兄弟们,半数也都开始发热。 吴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和阮老夫人当初的病症,似有异曲同工之相啊。” 梁山终究不是孤岛。在济州府已经爆过一轮、眼下接近尾声的时疫,终于传过来了。 生病没什么。有的穷苦百姓一辈子没看过大夫,难受了就扛着,扛不住就躺平。有人躺着躺着就好了。有人躺着躺着就躺棺材里去了。 但眼下的梁山容不得躺平。打仗讲究士气,讲究同进同退。喽啰们都是泥腿子出身,都不是军神,不太懂随机应变。好容易训练成的阵法,缺几个人,关键位置全是窟窿眼儿,战斗力一泄如注。 官兵这时候若是大举来攻,简直是趁你病要你命,不讲武德。 领导们终于想起来:“快,事不宜迟,快下山去请那个……大夫姓什么来着?咱们库房里钱够吗?问问人家能不能赊账……” 人都有侥幸心理。没病的时候,觉得未雨绸缪是白花钱,囤药囤物资的都是傻子。一旦倒霉落到自己头上,才想起来临时抱佛脚。 掌库的周老三裹着被子来应,说头领们别动怒。大家都生病,“劫富济贫”的事业也得暂时搁置。山上已经十天没有进账了。 众人傻眼,聚义厅里喝闷酒,商议却敌之策。说来说去,却都离不开“生病”两个字。 门外脚步声响,飘进来一股酸菜味儿。 “各位大哥,”水寨的何成拱手见礼,放下肩上褡裢,解开小布包,“事不宜迟,这是牛大夫的‘清毒丸’,刚从山下送来的。不能根治此次时疫,但没病的能防病,病了的减轻症状。每日两粒,连吃七日。多饮水,多休息。七天之后,便无大碍。” 何成文盲一个,这一串台词像是背熟了的,咬字困难,断句诡异,好歹说清楚了来意。 吴用双眼一亮,马上联想到:“上次给阮老太君开的药,难道还有剩余?剩几个人的量?” 大家赶紧围过来:“甚好甚好,快拿来,给晁天王压压病气。” 晁盖也喜出望外,但马上挥手:“不不,我还撑得住。林教头练兵辛苦,万万不可病倒,还是先给他吧。” 那边林冲立刻回绝,说他正当盛年,用不着药。倒是当初王伦手下的杜迁、宋万两位大叔,眼下年龄渐长,更需照顾。 杜迁宋万连忙谦让,说自己一辈子没生过重病,此次也尚无症状,何必浪费好药。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 一时间,聚义厅里温情脉脉,几个年迈的喽啰悄悄抹眼泪。 何成朝外招招手,几个小喽啰鱼贯而入。人人肩上挑着扁担。卸下打开,整整齐齐,一包一包,都是药丸。 “都是兄弟,不用谦让。”何成笑道,“一共八百人的分量,人人有份。其中水寨兄弟已经分得了。余下的快分下去吧。”
第13章 一箱箱救命药分发出去。全梁山的头领喽啰人手一份。 当然,大多数人还属于“无症状”;大哥们有令,吃就是了。反正吃了没死人,也没几个再生病的;少数症状轻微之人,吃药之后病情不再加重,可以挣扎起来操练;还有那么十几个倒霉蛋,本来躺在床上等死,吃了药,遵医嘱,又有人照顾,竟也开始好转了。 再过七八日,济州府差拨人马,驾船大举来攻。 梁山上的病气已经褪了七八成。好汉们精神抖擞,喽啰们士气高昂,聚义厅前齐誓师,吃饱喝足下山迎敌。 杏黄旗迎风招展,联排战船气势磅礴,船上朴刀耀着冷光,散入水泊港汊,八百里杀机四伏。 吴用神机妙算,巧设陷阱,把官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点检夺得几百匹好马、四五百艘船、若干金银布帛。 虽不够填平十万贯生辰纲的巨坑,但也是相当一笔钱财,将整个梁山从“贫困”拉回了“温饱”,填饱了几百个嗷嗷待哺的肚子。 新到山寨,便获全胜,非同小可。聚义厅中大摆宴席。刚抢的马匹宰了吃肉。刚抢来的金银立刻分发下去,换得一片欢呼。 咱们梁山有钱啦!不用再守着肉汤捞油星了! 晁盖喝得酒酣耳热,大着舌头宣布: “夺得好马,是林教头的功劳!” “东港是杜迁、宋万的功劳……” “西港,全亏得阮氏三雄……” 一个文职小喽啰摊开书簿,一笔一划地“记功”。 绿林不比官场,出身资历是次要。地位和尊重都是一刀一刀拼出来的。 按照王伦时代沿袭的传统,此次“表彰大会”不仅是叙头领的功劳。喽啰们也互相提名,夸赞这一战中表现突出的兄弟们。 “俺这条命是王十一兄弟救的!得记他乙等功!” “在东港汊,彭小虎孤身一人凿烂了一队官兵的船!我们几个都是见证!” “俺!俺一个人砍了八个官兵,怎么也得是个甲等功!” …… 功劳分为甲乙丙丁四等,评定标准十分随意,弹性颇大。倘有争议,也不难解决:借着酒劲吵一阵,最后让老大拍板完事。 在吵吵嚷嚷的邀功声中,有人提出: “俺本来病得厉害,吃了何成大哥送的药才能起来打仗。没这药,俺多半被官兵一刀剁了!得给何成大哥记一功!” 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这话一出,一群人赞同附和。 但何成不好意思,说药也不是他一个人送的。水寨几十个兄弟都参与了。 “而且……而且这药也不是俺们搞来的。俺们就跑跑腿……” 喽啰们喷着酒气,叫道:“都算功劳!都算!” 记功的小喽啰运笔如飞。 晁盖微笑着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一波民意。 但他还是叫来何成,谨慎地问道:“前日我等病得厉害,忘记问一句,你们是从何处找来这许多药?兄弟,俺梁山泊好汉以忠义为主,施仁德于民。劫富济贫可以,不可强取豪夺……” 何成憨憨笑道:“天王放心。这些药,是俺们阮娘子花五百贯钱向牛大夫定的。他跟徒弟们加班加点,做了好几天呢。” 这话一出,晁盖酒醒一半。 “兄弟再说一遍……谁?” “阮六娘子啊。”水寨众人七嘴八舌,“俺们每日练习操船,会在泊子边缘顺路捕鱼。然后就近卖到集上——当然,梁山的兄弟不能在集上露面,这鱼全靠她自告奋勇带出去,请人分销的。扣去上下打点的辛苦费,一次就能有近百贯钱进账。头一天她就找了牛大夫,给付了定金。再攒些日子,刚好够付剩下的药钱。做得了药,再派几个兄弟到处分发……” 晁盖更愣神:“为何不禀报我知?” 大伙振振有词:“那时候头领们日夜商讨退敌之策,小的们不敢扰你们心思。况且水寨训练之事是二郎五郎七郎负责,您平时也不怎么过问嘛!——大哥,你别怪俺们啊!” 晁盖赶紧说不怪。梁山又不是衙门,先斩后奏的事多了,哪那么多繁文缛节。 他和小喽啰近前讲话,厅里大部分人都没听清备细,只依稀听得是有人高瞻远瞩,出钱请大夫提前炮制灵药云云…… 借着酒劲起哄:“记功!记功!给他记大功!” 晁盖脸色有点僵。若是哪个兄弟做出的事,定然要记他一大功。可是偏偏…… 他亲口说过,只要能给山寨立下功劳,不论大小,都是好汉,都能进聚义厅喝酒。 但何成当时没在场,不知道老大哥临时起意的这个规矩,依旧我行我素地说:“大哥您看,俺们送药都有功劳,那阮六娘子,是不是……” 水寨诸人都是得了她好处的:她下山时托她买东西办事;她教的那些“拉伸运动”,做下来倍儿爽;有时候阮小五训练太狠,“辣手摧汉”,她也会帮忙求个情什么的。 所以都投桃报李,给她邀功。 晁盖还是不太相信。真的是她?不是她兄弟的主意? 阮氏三兄弟在另一边 喝酒,伏在桌案上,已经成了三只醉虾。 晁盖走近,拍拍三人脑袋,询问贩鱼买药之事。 三兄弟睡眼惺忪,只道老大哥兴师问罪,纷纷一推六二五:“是——是小六自作主张,姑……娘家胡闹,跟俺们没、没关系!俺们每……每日训练水军,忙忙忙着呢!” 晁盖觉得自己有点骑虎难下。聚义厅中燃着火把,一排排浑浊的火光,此时似乎都聚焦在他脸上;弟兄们端着酒碗,大着舌头说话,似乎都议论的是他。 送药的都记功了。挣钱买药的没功劳,合适吗? 终于有个人注意到他的窘境。吴用左手举着根羊腿,右手摇着油腻腻的秃毛扇,学着戏文里军师的口吻,醺醺地问:“主公何事烦扰?” 晁盖把自己的纠结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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