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阮五哥是英雄,从来不胡闹。”阮晓露带着一身酒气,也大着舌头开口,“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对兄弟一诺千金,对妇女儿童就耍赖,否则和那欺压弱小的朝廷鹰犬有何区别?五哥,如今你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牌九骰子和侠义之道谁轻谁重,肯定能分得清。大家说是不是?” 梁山好汉这种提着脑袋过日子的职业,阮晓露是不敢当的;然而这不妨碍她专心钻研梁山逻辑、梁山语言、梁山风格。这一开口就是正杏黄旗的老江湖,有理有据无懈可击,谁反对她,就是反对整个梁山赖以生存的根基。 喽啰们交头接耳。吴用暗暗点头。晁盖大声喝彩:“说得好!不愧是女中豪杰!哎,你们都学着点!” 阮小五冷着脸,半晌,怀里摸出两个木骰子,拇指食指用力,慢慢捏得粉碎。 这是真功夫。一群小弟目瞪口呆,静了两秒钟,集体尖叫,聚义厅的屋顶都快给掀翻了。 阮小五捻捻手指,搓掉木屑,转身飘然而去。 阮晓露:“哎,那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 算了,逝者已矣,过去被阮小五强取豪夺的银子肯定回不来。起码以后不会再被他打秋风了。 * 阮小五高调戒赌,被当成典型,胸前挂了大红花,全山宣讲心得体会。晁盖命令人人都要参加。 黑压压一片席地而坐的身影里,只少了一个人。 宋万负责管考勤,手里好容易有点权,踱着方步去抓缺席。 有那识字的喽啰,指着没画对勾的那个名字,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没来的那位姓林名冲。宋大哥你……” 宋万全身一凛,原地向后转,踱着方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林教头缺席怎么叫缺席呢,那叫事假。 * 校场小院一隅,林冲凭栏而立,风吹乱了他的发髻。 半晌,他喟然长叹。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住她,如今确实也无颜相见。只怕她孤身一人,生活艰辛……” 若她上了山,他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土匪草寇。 而她选择留在外面,焉知不是在提醒他,他在俗世还有牵挂? 阮晓露在旁边吹了半天的冷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闻言,赶紧接话。 “娘子和她父亲同住,还有锦儿服侍,也能养活自己,日子肯定不会太苦。有张教头守着,寻常无赖也没机会骚扰。以后我得空再去济州府瞧她。” 从张贞娘的角度,原本的英雄丈夫,先是无端吃了冤狱,隔几个月就背反了培养 他的朝廷,堕落成最下三滥的山大王,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也许有人能坦然接受。但她不能。 可惜这话不能直说,说出来太扎心。 阮晓露转着圈安慰:“她也不是不要你。你们以后可以招安,当了官,洗清身份,再堂堂正正的……” “招安?”林冲突然高声,脸上怒容一闪而过,“再跟陆谦那种人共事,在高俅鼻子底下卑躬屈膝?休想!” 阮晓露自讨没趣:“我也就是假设一下嘛,你急什么。” 她说“招安”纯粹是因为《水浒传》剧情如此,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但静下心来再一想,在原有的故事线里,梁山大伙倒是都招安了,可惜没风光几天,就让朝廷卸磨杀驴,送去跟别处的反贼鹬蚌相争,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这虚名要了有何用。 所以招甚鸟安,至少不能自己上赶着去挨刀。 她也就不提这茬。 林冲收敛怒色,和煦地朝她道谢:“我欠姑娘好大人情。蜗居水泊,无以偿还,日后再报。” 阮晓露客气几句,心说不用还啦,你以后再琢磨出什么神功,先教我就行了。 林冲目送她跑步消失,又伫立出神许久,方才转身,慢慢踱进里间,磨墨,拣一杆笔,出神半晌,不知该写什么。
第22章 阮晓露跑步回客馆。 如今跑步已经成了她的出行标配。多年的残疾日子给她积攒了巨大的、无处挥霍的能量、如今突然活蹦乱跳,如同飞鸟出笼,一天不动弹就难受。 梁山地广人稀,想要出门办趟事,如果全靠散步,路上花时间太多。夏天晁盖他们刚来那会儿,有一次吴用雅兴大发,想吃新鲜鱼生。于是传令到水寨,请三阮兄弟大刀切脍,包了十斤新鲜鱼片,说说笑笑扛上山。等到了聚义厅,把那荷叶一打开,当场熏晕了三个小喽啰。 后来领导们不约而同地决定,谁再想吃鲜鱼,自己去水寨吃。送到山上的鱼一律腌过。 阮晓露每天绕山散步,体格逐渐结实,在给自己做过体测以后,立刻升级成慢跑,通勤时间减半。 一个人越野太无聊,她也想找个晨跑搭子。可惜梁山上的女人少,总不能拉着老娘一起跑。找男的呢,也不现实。别说是在一千年前的宋代,就算是二十一世纪,贸然邀请男生一块儿跑步,都怕对方多想。 她找到自家兄弟,旁敲侧击探口风,能不能每天拨几个小喽啰跟自己跑步。 没想到三兄弟完全理解偏差。阮小二失笑:“妹儿,你瞧上哪个兄弟了,用不着这么扭扭捏捏,秀才似的!就直说,哥把他叫过来直接拜堂,看他敢说个不字!” 阮晓露吓得一退三丈,忙摇手:“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想了想,嘴甜一句:“水寨里的兄弟都是好汉,但是论人品论本事,谁比得上二哥五哥七哥?我从小跟你们混,眼光高得很,哪那么容易瞧上别人。” 这话也就自家人说说。若是让别人听了,一准觉得这阮六姑娘普且信,不知天高地厚。但三兄弟听了,不约而同地沾沾自喜。 “就是,”阮小七笑道,“上次吴学究问你许没许人,俺就想着,要是谁当俺姐夫,起码得跟俺打个平手吧?否则不是埋汰人!” 阮小五点点头:“水上功夫还得好。还得讲义气,不能抠门。” 阮小二:“也得相貌堂堂,及不上俺们几个,至少也不能差太多。” 阮小七:“最好认几个字儿,不能像俺们似的睁眼瞎。但也不能太有文化,否则心术不正……” 三兄弟畅想一番,最后结论是:晁盖不行,年纪太大,况且寨主成了妹夫,不好排座次;吴用不行,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蔫坏,配不上咱光明磊落的女土匪;林冲有老婆了,咱不能做小;刘唐太丑,小心俺们以后不认外甥;公孙胜神神叨叨,不能跟他当神婆;杜迁宋万?俺一个指头就能放倒,提也休提…… 方圆八百里,从聚义厅到金沙滩,能配得上小六、又不沾亲带故的男人,还真找不到半个。梁山无人矣! 阮晓露听他们越聊越没边儿,开始还试图插几句话。后来也明白了,三兄弟压根不是关心她的感情生活,他们纯粹是在趁机自我欣赏。 这倒正顺她意,遂抱着胳膊,笑眯眯地洗耳恭听。 最后假装深受触动,总结道:“兄弟们说得对!以前我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俺小六绝不能随随便便找姑爷,不然丢了咱阮家的脸!以后要是有谁上门给俺提亲,那准是不安好心,你们直接打出去!” 三阮轰然道:“说得极是!” * 跑步搭子没要到,阮晓露只能继续独身晨练,成为梁山上一道□□。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比较礼貌,跟“风景线”照面的时候只是好奇围观,偶尔还嘻嘻哈哈打个招呼。 在好汉们看来,整天在校场里哼哼哈哈的演武,那叫打熬筋骨。每天跑圈能练什么,除了在战场上逃得快点,有啥用? 嗖的一声,她超过两个巡山喽啰,阳光灿烂地打招呼:“张大哥好!王大哥好!” 被她超过的那个喽啰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悄声道:“俺娘以前说,像这么咋咋呼呼的妇人,绝对不能娶!” 旁边的王兄弟点点头,拢一拢自己稀疏的银发。 “就是!以后肯定会骑到你头上。”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两位老当益壮的资深喽啰互相搀扶,畅想自己未来那个温柔贤淑的媳妇。 * 秋高气爽,漫山红叶。阮晓露除了偶尔去集市卖鱼,就是坚持每天越野跑。山风和水汽裹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这么过了个把月。忽有一日,有人把她截停了。 “妹子,嘿!” 转头一看,是白胜老婆齐秀兰,微微驼着背,端着一盆衣服,好奇张望。 “大姐,”阮晓露气喘吁吁,“住得习惯吗?” 齐秀兰笑着点点头,走开两步,又犹豫着回来了。 “妹子,你这每天跑步,就能……能练武功?能变厉害?” “不是不是,喽啰们以讹传讹,”阮晓露赶紧辟谣,“但是增强体质是真的。你瞧我,是不是比初见你的时候结实?” 齐秀兰仔细打量她。 阮晓露也仔细打量齐秀兰,笑容逐渐消失。 “等等……你脸上怎么青一块?” 齐秀兰突然用力把洗衣盆往地上一丢,叫起撞天屈来。 “姓白的贼汉好生无礼!如今当大王,不把老娘放眼里了!” 阮晓露连忙拉她坐下。齐秀兰竹筒倒豆,跟她诉起苦来。 她老公白胜最近新入伙,也不在核心领导层,每天没啥大事,除了下山打劫,就是聚义厅喝酒。 白胜诨号“白日鼠”,形象上是窝囊猥琐那一款的,跟豪气干云的三阮、刘唐他们没法比。武功么也稀松平常,别人力能扛鼎,他耍个大刀都能闪着腰;别人飞檐走壁,他翻个墙都能崴脚。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演技好,能忽悠人。但这点本事在山上也用不上。大家都是生死兄弟,肝胆相照交心交肺,他敢骗谁? 这么在山上久了,不免有点自卑,喝酒的时候贴墙坐,走路也走在领导后头。 而白胜老婆齐秀兰呢,祖辈是酿酒出身。她上山来以后,自然而然地承包了山上的酿酒作坊,一堆小喽啰巴结她,就盼着她能多给一口。 齐秀兰底气渐足,出门横着走。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把老公使唤来使唤去,骂起来也不含糊。 家有悍妻,本来白胜这样的日子都过惯了;可是最近融入了集体生活,周围人居然纷纷替他抱不平,说白兄弟响当当一条汉子,怎能被一介妇人拿捏,算什么英雄?瞧不起,瞧不起。 白胜虚心讨教大伙该怎么办。一群没媳妇的光棍开始云当爹,隔空打牛地建议:这女人不能惯着,得打。打她几顿就服气了——哎,白兄弟,你不会连打老婆都不敢吧? 白胜天天被人激,心里开始活泛。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找个茬,跟老婆干了一架。毕竟是男人,体力上略占上风,把老婆揍个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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