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赶上梁山开什么“武林大会”,江南地方的绿林好汉多有去凑热闹的。到了山东一看,不得了。“北梁山,南大明”,怎么人家的日子过得那么红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论套穿衣……更离谱的是,梁山好汉并没有那么阶级分明,从寨主到喽啰,吃的是一席饭,喝的是一坛酒,用的是一个兵器库里的刀枪。有人酒后失礼,见了领导不低头,领导们只是一笑置之;有人穿衣花哨,压过寨主的风头,也没有被批“僭越”。有人醉后口出狂言,说他拳脚功夫了得,就连寨主也不是他对手,满山宾客都替他捏把汗,晁寨主却丝毫不以为忤,反倒笑眯眯地说,能结识这么多比自己厉害的英雄豪杰,是他之幸。 甚至,就连女子——不光是身负武功的女头领,还加上走不动路的老太太、不见外客的闺阁淑女、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难歌伎——这些本应被排除在江湖游民之外的人,也都被以礼相待,在山寨里挺得动腰板,说得上话。 唯一有点区别的,就是领导住小院,寻常头领住单间,小喽啰住集体宿舍,“人均居住面积”分出了高低。可就算是住集体宿舍的,那脸上也常挂着笑容,不见他们抱怨——毕竟,梁山集体宿舍的条件,可以媲美寻常小康农家,谁会不满意呢? 当然,晁盖也不是完美无缺的领袖,有时候做的决策让人啼笑皆非,得靠满山兄弟来集体纠错;梁山也不是极乐世界。要在山上立足,除了勤练武功之外,每天还得开荒种地、扑杀野兽、铺路清障、搬砖生产,乃至完成江湖事务和乡民委托,不仅要时常出力跑腿,更有性命之忧…… 可江湖险恶,这些风险在哪混都有,不足为奇。 那些外地江湖同道看到梁山如此欣欣向荣,有些当场就投递简历,想要留下。不过现在梁山招人也严格,除了能力要过硬,还要和山上兄弟三观一致,还要尊重老幼妇孺,还要有行侠仗义的过往……大多数人都被刷了下去,带着一腔回忆,回到家乡。 然后把梁山的情况一散布,江南武林哗然,再看看方腊手下的烂摊子,人人心里都有微言。百姓们也逐渐离心,开始有人外逃,冒着被当成“逆党余孽”的风险,回到大宋统治下的正常社会。 庞万春和金芝公主来到梁山参赛,也有窥探梁山繁荣之奥秘的意思。不过他俩用尽浑身解数,山上能跑的地方都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显眼的致富秘诀。倒是亲眼目睹了石碑出土的“神迹”,觉得梁山莫不是有神明护佑。 于是回到江南,奏报方腊,几日以后,杭州西湖湖底也挖出了一个小金人,上书“大明至尊”。不过因为时间仓促,这金人铸造得过于崭新,又因为工匠偷工减料,样貌着实滑稽。此事不但没能给方腊政权挽回声誉,反而成了笑话。方腊忿怒,重罚了挖出金人的地方官。 这些内情,李俊的信里当然不曾细写,只寥寥几句,说方腊政权不复往日之盛。大家都是聚啸山林的同行,稍微一想象,也能猜出前因后果。 阮晓露读过几段,张眼看看几个同伴。梁红玉有几个姐妹是江南出身,对当地局势有所关注,又守山护寨,多与三教九流的角色打交道,消息比较灵通,补充了不少细节。 可想而知,在方腊政权江河日下之时,又收到李俊的分手信,说咱们相安无事这些年,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趁着还没相看两厌,从此各走各路,别再有利益纠葛。以后你们自己想办法买盐,别找我。 方腊政权本来就经济困难,收到这个消息,当然难以忍耐,又觉得是打了自己的脸,不教训一下不足以震慑群雄。于是当即点兵出发,围攻海沙村。 他们想着,外头的剿匪官兵虎视眈眈,自己估计打不过;但一个小小的盐贩,手下几十个歪瓜裂枣,收拾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却没想到,上次派人巡查海沙村,就被李俊连同几个梁山援军设局瞒住真相,隐藏实力,敷衍过去;如今一战之下,发现更是今非昔比。一片绵延盐场,修了多重防御工事,隐隐然有大寨水军的风采;帮中盐贩个个身经百战、以一当十;场内的盐民灶户在劳作之余,也居然有工夫定期训练,一块拿起武器保卫家园。其准备的充分程度,倒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战。 方腊大军没战多久,当即铩羽而归,还折了几个大将。经此一役,小政权更是元气大伤,经济和军事双双崩溃,陷入混乱。此时朝廷陈兵边界,倒也没趁机攻打。婺州观察使、统制王禀经高人指点,派人前来招安,只要交出方腊及其余几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其余人可以编入军队,为国效力,既往不咎。 方腊的态度当然是不接受,誓死抗争到底,大不了集体殉教,齐上天堂极乐。然而集团内部已然开始分裂。有人开始开小差,弃职逃入民间,跳下这艘该沉的大船;有人悄悄投降官军,获得编制,当起了带路党。当然也有人 坚守在老大周围,宁可血流成河,不可低头一寸…… 这么僵持了小半个月,忽有一日,方腊闭关修炼武功,许久不曾出门,众将聚集门口,不敢声唤,只怕打扰了圣公清修。还是三日以后,焦急的金芝公主踹开房门,赫然发现“圣公”七窍流血,已经气绝多时。 帮源洞震动哗然,整个政权分崩离析。原摩尼教首领、枢密使吕师囊用计掌了大权,带领一群“招安派”大将,焚毁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全面倒向朝廷。衢、婺等县贼役赃官,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不伤人者,得以复为良民。至于姓方的一群“皇亲国戚”,包括大太子、金芝公主、几个皇叔御弟,则成了孤家寡人,负隅顽抗一阵,各自惨败,有的被杀被擒,有的下落不明。还有伪朝宫中的太监宫女,嫔妃彩女,全部没入奴籍教籍。不少人无法接受现实,自尽的也不少…… 整个江南陷入长达几个月的混乱。 一群梁山女将凑在信纸跟前,纷纷拧眉头:“这也太快点了吧!” 虽然知道凡事有兴必有衰,虽然知道方腊势力“起高楼”起得迅速,最终也会走到“楼塌了”这一步。但江湖风云变幻,这楼塌得着实也有点让人猝不及防。 但阮晓露转念一想,“反对招安的老大哥莫名其妙身死,继任者力排众议,率众招安”,这剧情好像又有点熟悉…… 不能深究,否则睡不着觉。 也许绝大多数的农民起义势力,在没有划时代的金手指帮助之下,都会以这样类似的方式结局。方腊这样的已经算是“堡垒从内部破裂”,并没有演变到大规模地域性战争的程度。但据李俊所言,在那几个月的无政府状态里,江南依然有百万无辜民众受害,轻则流离失所、破财饿肚,重则妻离子散,全家灭门……淮东盐场原本人口稀少,灶户年年逃离,可是这阵子却接收了无数难民,不惜操持灶户贱业,只为求个安稳的立足之处。 李俊在信中说,被招安的一部分方腊势力,已加入朝廷编制,据说即将被派去剿灭淮西王庆、河北田虎两处巨寇,预计会是几场规模浩大的战斗,不知能有几人活着归来;还有一些人不愿招安,又不愿束手待毙,于是流窜绿林,兴风作浪,当地犯罪率剧增。还有一些人被官军所擒,不日便要押送进京,少说也是个凌迟处死。 李俊接着写道:“烦请吾妹代为转达梁山晁头领……” 阮晓露兴奋地想,啥事儿不能自己给晁盖写信,还要俺转达?是了,这是给俺送功劳。 “方腊余党押送京师,”李俊写道,“我于沿途劫下数人,今皆归属于我麾下。烦请吾妹代为转达梁山晁头领,押送队伍经行山东,望凭同道之情义,能相救援一臂之力,勿使英雄困厄,不负同为江湖豪杰之义……” 花小妹听到此处,不以为然地“切”一声。 “那方腊派人到他帮里耀武扬威,敲诈勒索,我也不是没亲见过。”她道,“如今他做滥好人,不计前嫌收留逆党余孽,哼,人家可未必感恩。咱们梁山不当这冤大头。别管,咱高高兴兴地看他们去京师受死。” 梁红玉道:“李大哥胸襟宽广,见江湖同道落难,帮一把是应该应分。又有本事傍身,不怕他们兴风作浪。” 阮晓露心里琢磨,的确,方腊于李俊是劲敌不假,但死掉的劲敌才是好劲敌。方腊政权既已灰飞烟灭,那李俊捡个漏,搜集一点无家可归的人才,正是合理之举。 至于梁山,和方腊势力交集不多,碰见落入朝廷手里的同行,如果不是穷凶极恶、罪行累累之人,那帮一把也是江湖道义。 方腊溃败的消息还未大规模传开。若无李俊提前递信告知,等情报传入梁山,余党的囚车早就押入京城,人都杀光了。 阮晓露当即盘算,明儿个向领导提出“解救方腊余党”的建议。而且她想得比李俊更深一步。如果要劫人,不能在山东劫,最好派人埋伏在河北、京畿等地,来个跨省作案,免得让官府怀疑到梁山头上。 盘算已定,继续读下去。信件末尾才写了几行问候,无非“专此奉达”、“敬祝秋安”之类。花小妹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没找到什么肉麻的语句,微微失望,笑道:“看看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阮晓露微微叹口气。土匪规矩,见者有份,不管是谁送的东西,大到金银珠宝,小到针头线脑,自己没法独吞。 几瓶好酒“玉壶春”,是江州“浔阳楼”特产。大家喝惯了齐秀兰的“仙人酿”,偶尔也想换换口味,这点酒肯定极受欢迎;另有上好的缯帛、片茶、龙涎香、精美玉器、瓷器、金银器、无数又圆又大的珍珠…… 阮晓露生怕弄坏这些宝贝,拆包的动作越来越慢,几个女将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刚才还念叨“见者有份”,看到如此贵重的东西,也不敢上手哄抢。直到又看见几顶璀璨发光的凤冠头面,大家彻底没声了。 许久,齐秀兰直眉楞眼来一句:“是聘礼不?” 阮晓露定定看了一会儿,笑道:“是赃物。” 宝物堆里另有第二封信,写明了它们的来历。方腊倒台以后,几年聚敛下的无数财富堆积在宫殿之内,少数被残兵游勇哄抢,为此还生出不少江湖血案;多数让“招安”队伍献给朝廷,以表诚意。然而以官兵的尿性,这些财富肯定不会原封不动地送到东京国库。清点之时,已经一层一层地捞了油水,瓜分了十之六七,悄没声地运送到各级官员的府上和家乡。 如此巨额不义之财,便如一批又一批的生辰纲,各路绿林当然不会置之不理,早就埋伏在路上,预备来个“取之有道”。这些财宝本就是官兵私吞,不敢大张旗鼓的派兵押运,因此并不难抢。有些人甚至直接雇佣江湖上的镖师,结果被镖师反水,整车财物进了山大王的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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