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冗官一堆,挂名闲职之人多如牛毛,就连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也无法全部记清。这年头还没有什么政府上网公示,如果不是朝夕相处的工作,很多同一系统的公务员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多年前据说还有人冒充苏东坡,在民间招摇撞骗,好几个月才戳穿。 所以张教头拿着孙立的全套证件,没经几句盘问,轻轻松松就混进甲仗库衙门,拿到了访客腰牌,得以在里头随意溜达。 阮晓露和燕青扮作随行军汉小厮,也跟着混了进去。 张三李四手下的一些地头蛇闲汉,则依照阮姑娘的命令,早几日就到甲仗库去应聘杂工,成了挑水的、掏粪的、运泔水的…… 让闲汉做眼线,待到那高丽使臣接近甲仗库大门,马上通报潜伏在衙门里的团队。张三李四扮作看门的,燕青扮作指引小厮,张教头扮作衙门长官,阮晓露扮作军汉,在他身边出谋划策。其余泼皮假扮甲仗库里的工作人员,组成了一个山寨的甲仗库衙门,迎接高丽使节的造访。 崔思贤人生地不熟,刚摸到甲仗库门口,就被一群“黑导游”花言巧语,轻轻易易截了胡,又不敢胡乱质疑,于是半推半就地被带去了“假景点”,压根没跟真正的衙门对接上。 当然,走在路上,不免遇到真的甲仗库职工。但衙门那么大,每个人就管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也无心掺和自己权责之外的公事。一看这是货真价实的外国使节,肯定不是来捣乱的,谁乐意多 嘴问。 国家设立那么多政府部门,云集了那么多饱学之士,制定了无数繁琐的规章制度,来保证庞大的帝国机器运转。到头来,这机器也不过是个巨大的戏台。运行到现在还没出岔子,全靠裱糊和糊弄。 当然,阮晓露也留了后招。万一崔思贤不上钩,坚持走正式流程,真的获批烟药,那她只能拾起梁山老本行,在路上给这批货物换个主人。 但这样一来,不免有流血出人命的风险。而且破坏了国家的外交关系,引发后果不可预测。而且是一锤子买卖,这批烟药不够,下一批还得重新想办法。 在京畿重地办事,首选花钱和动脑子。无脑暴力是末路之策。 几个“山寨甲仗库职员”先后集合,点点人数,迅速溜出后门。 张教头从怀里摸出高丽“国书”。颠倒看看,倒没有想象中的圆圈字、蝌蚪文,而是标准汉字正楷,书法水平还不错,末了一个巨大的印,和中国官府的公章也差不多。 “这玩意还有用吗?”张教头迟疑道。 “有有,当然有。”阮晓露迅速抢过,仔细揣进自己怀里,又转头盯着燕青,“方才那高丽老头的语气音调,你听熟了没?” 燕青一个猝不及防,睁大眼睛,结巴半晌。 原来今日的胡闹只是开胃点心,她还憋着大招呢! “这……衣、衣服……” “同文馆对面有家裁缝铺,专门给外国使节添补衣裳。”阮晓露不耐烦,“跑这么多趟了,你都没注意?”
第245章 当日下午, 甲仗库衙门长官迎来了一群“高丽使节”。为首的那个帅气得有些过分。虽然那簇新的异国衣衫略嫌古怪,仍不掩潇洒风流。 “啧,”几个甲仗库的公人暗地里想, “这人干嘛当使节,应该回去做蕃国驸马。” 燕青假扮的高丽使节咳嗽一声, 呈上“国书”, 言明来意:本国皇帝新得一炼丹古方……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崔思贤的口音:用辞古朴,语调流畅, 仅在少许音节衔接处,和汴梁人有着微妙区别。满堂公人听了, 都心道:这夷人的汉语水平还真不错, 当是勤学苦练之功。 真正的甲仗库衙门主守坐在华丽的办公桌后面, 将那“国书”细读一遍, 让人验了大印, 高丽国真迹无疑。此前又曾接到广备攻城作典事的口信, 说确有一群高丽使节前来求焰硝烟药。两相核对, 无有见疑之处。 “怎么这么久才来?”他先责备一句, 给对方使臣来个下马威,以彰显大宋国家声势,“再晚, 这几车烟药可要批给别人了。” 燕青低声下气解释,因为下官生病, 所以耽搁,请大人万万恕罪。 态度好得无可挑剔,让衙门众人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 “拿着这条子, 去城外作坊领货。”主守道,“这一批存货可能不多了, 过一两个月,再等下一批即可。至于报酬……” 燕青马上道:“已经说好了,让密州市舶司直接向敝国商人征调现银即可。” 高丽人牵头的买卖,当然要让高丽人自己结账。 主守点点头,下头也是这样汇报的。能拿一点本国烟药换来紧俏现银,他必受上级嘉奖。 正要派人送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听闻北方女真毗邻高丽,势力正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未知使君家人安否?” 这主守身在京城,关心时事。听闻朝堂里都在讨论什么女真威胁,自己也就多嘴问了一句,纯属好奇。 这题燕青可不会答,当即卡了壳,明媚的脸上出现空洞的神色。 还好阮晓露在旁扮从人,高声替他回:“使君身在异国,日夜担忧,已经申请调动回国,协助抵御女真侵略。” 这样万一日后崔思贤找上门来,衙门里的人也会认为是“使节离职,另换他人”,不会立刻以为蹊跷。 拿到批复的条子,当即去城外李家集猛火油作坊领货。 “你们是高丽使节?”那典事还记得数日前那个高丽小老头,“怎么换人了?” “那位长者偶感小恙,派小人前来顶替。”燕青道。 他生得玲珑和善,花见花开,那典事不自觉就信了,笑道:“那,愿他早日康复。” 等到下午,便有数十军汉押送几车烟药,缓缓出门。 “老规矩,”那典事吩咐,“你们派几个人跟车,我们的军汉会押运到登州港口,见得装货上船,再行回转报告。你们……” “理解,理解。”燕青点头哈腰,“上国见赐厚礼,绝对不敢慢待。些许微物,拿去吃酒,补偿大人多日辛苦。” 那典事觉得袖子里多了两块碎银。他感受一下重量,十分满意。决定大的自留,小的分给手下,让他们也沾沾油水。 典事心里感叹,这高丽人真会办事。要是他身边的宋人也这么会来事儿,该多好哇。 * 数十军汉押着烟药,懒懒散散、慢条斯理行在官道上。随行的高丽“使节”形貌出众,为人谦和,出手大方,一路衣食住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令这些军汉大为感激。出一趟远差,生活水准反而提高了不少。 路上偶有小贼,见军汉成群结队,押运的又不似金银财宝,纷纷敬而远之,不犯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军汉们开始还排班警戒,几日后也松懈了,到了客店,留一两个值夜的,余人倒头就睡。 金风去暑,炎威渐退,不觉已及深秋。这一日,押运烟药的队伍在山丘下生火造饭,“高丽使节”借口下溪取水,走开了半里路。 一个江湖女郎骑马接近,跳下马,也假作取水,瞥了燕青一眼。 “一路顺利?” 头一次玩这个瞒天过海之计,阮晓露当然要全程跟着,确保这批烟药能运到梁山。她扮作单身旅客,隔几日,就跟燕青这边的队伍接个头,更新一下行程。 至于张教头,留在京城探听声息,就不劳他走原路了。 燕青点点头,问她:“那个真使节,走到哪儿了?” 崔思贤不能擅自离京。灰菜只能亲自行动,带了几个高丽奴仆,手握张教头开出的假条子,一路问路,也在往梁山方向跋涉。 阮晓露同时也在监视他的队伍,确保不会跟燕青这边撞上。 “他们前一日渡过五丈河。”阮晓露道,“让我在马槽里放了巴豆,给他们耽搁了几日,改走大路,应该不会跟你们路线重复。” 燕青做出失望的神色:“还想跟那个女真大汉比试比试相扑呢。” “得了吧,”阮晓露道,“要是你输了,我可没那本事救你。要是你赢了,估计他会一刀□□脑袋上。” 燕青微微打个寒颤,想起她此前叙述的生猛的女真风俗,闭嘴不言。 两人交换只言片语,打了水,随即分开。 ----- 燕青带着一群军汉,继续上路。这日行了半日,又饥又渴,望见前方树林旁边一座傍水酒肆。里面干干净净,尽是红油桌凳,能容五六十人。军汉们大喜,不等燕青安排,将车队停在外头,吆五喝六在里面坐了,叫道:“拿酒拿肉来!” 原来官兵出行,在民家吃住,向来不用付钱。那酒保微微皱眉,吩咐小二去做汤水。顷刻间烫来几壶酒,一大锅汤。军汉们吃得稀里呼噜。 燕青趁人不备,眼神唤来酒保,袖子里悄悄递过一封手写的条子。那酒保低头一看,落款是一个潦草的“阮”,立刻收了,微微点头。 不多时,一个军汉口角流涎,翻了白眼。顷刻间,噼里啪啦,所有军汉倒地的倒地,趴桌的趴桌,全都不省人事。 燕青跳起来,朝着那酒保拱手:“朱贵大哥。” 朱贵用抹布擦手,笑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凌振兄弟天天念叨!阮姑娘呢?” 燕青三言两语解释,这批烟药来之不易,内情颇为复杂。阮姑娘此时在跟踪另一个队伍,还在路上。 朱贵便不多问,道:“你放心吃,菜肉里都没有药。“ 一个唿哨,唤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小二,又一枝响箭,叫来几艘隐藏的渔船,把昏迷的军汉一个个丢上去,又将烟药卸下车,装上船,缓缓驶入水泊。 船到金沙滩,上头的军汉歪七扭八,先后醒转过来,看到枪戟林立的土匪寨,当即如堕冰窟,急摸腰间时,兵器早就被缴了。 模模糊糊时,但见一双丝履走过卵石,一个羽扇纶巾的秀才翩然而至,笑得春风化雨。 “各位辛苦了,且随小生来。” …… 两个时辰后,军汉们在聚义厅喝的烂 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吴用推杯换盏,细数自己生活的不易。 “每月军饷只有两贯钱,还被克扣一半……” “俺老娘已经三个月没吃肉了,呜呜……” “说出来也不怕丑,俺的老婆,以前被高衙内骚扰过三五个月,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小人险些就想全家逃走……” “您说得对,这些火炮烟药搁在京城,也只是给官老爷添点政绩。不如送到民间,咱们自己的家乡自己保护,以后来了外敌,咱们轰他的……” “男子汉顶天立地,哪能窝窝囊囊的活他一世。咱们得替天行道……” …… 等阮晓露赶到梁山,看到的是一群精神抖擞的军汉,在金沙滩列队,齐齐向吴用行礼:“军师您保重,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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