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喽啰是王伦手下的旧人。如今物是人非,王伦已成刀下鬼,山头变幻大王旗。这喽啰还没太适应新生活,不小心说秃噜嘴,被身边人捅了一拳才改口,只好尴尬地拱手,表示欢迎。 喽啰们扯开几束大红绢花,举起锣鼓唢呐开始吹。一时间水泊上魔音灌耳,群魔乱舞,惊飞一窝水鸟。 关于梁山改弦易辙的经过,这一夜里,阮晓露已经听兄弟们吹过牛了。初时,他们劫下生辰纲跑路江湖,想去梁山泊入伙。当时的山大王是白衣秀才王伦。此人本事不大心眼不小,生怕被新来的高手篡了位,因而推脱“粮少房稀”,意思是敝庙太小,您找别家。 这种保守排外的做派当然算不得好汉行径。在吴用的挑拨下,立刻惹恼了新上山的大佬林冲,然后墙倒众人推,斩了王伦,推选晁盖做山寨之主。 阮氏三雄从渔民一跃成为“大王”,坐上梁山第六七八位交椅,威风得不得了。 这次下山搬取亲眷,他们也带了不少喽啰,准备好好跟官军干一架。 谁知还没赶到家,先看到老娘和妹子狼狈地逃了出来。官军也因着追人,稀稀拉拉地化整为零,一揍一个准儿,后头带的小弟都没来得及动手。 巡检何涛在棹船船尾捆成一团。抬头看到成群结队的梁山喽啰,吓得差点尿裤子。 “好……好汉这是要做甚,小人祖辈清白,不能做那辱没祖宗之事啊……” 阮小七连啐:“诈害百姓的蠢虫!你要入伙,俺们还嫌你脏呢!” 阮小二笑道:“让你瞧瞧爷爷们的老家。回去好好跟州府里的人说道说道。别说一个小小州尹,就是蔡太师亲自来,我也搠他三二十个透明窟窿!记住没有?滚!” 何涛听出一线生机,面露喜色,忙道:“记住了,记住了。不敢来,不敢来。” 他待要滚,忽然,阮小五阴沉沉地发话。 “就这么全须全尾地让他回去,也吃那州尹贼驴笑。” 三兄弟齐拍手。 “对!就按道上规矩,留一双耳朵吧!” 阮小五冷笑,一边甩出尖刀,朝何涛的耳朵比划。 何涛脸色刷白。这阮小五看着不声不响,原来他才是最蔫坏的! 这是要来真的! 连忙磕头如捣蒜,“爷爷”、“祖宗”乱叫。昨天的威风全化作背后的嗖嗖冷风,吹得他屁滚尿流。 “饶、饶命,小人奉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家里还有八十岁老娘,小人残废了就没人养了……” 寒光一闪。何涛白眼一翻。 “啊——” 耳朵还在。 先前差点被他捉走的那个渔家姑娘爬出船舱,隔着一条船,慌慌张张地捞住了阮小五的胳膊。 “五哥五哥别冲动,”阮晓露急着捋下他手里的刀,“你……你别动刀啊。我、我害怕。” 这年头的“好汉”都是狠人! 割耳朵这种血腥恶习,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何涛如听仙乐,朝她磕头咚咚响。 “姑娘明鉴,姑娘慈悲,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小的说个话,小的回去给您上香……” 阮小二踢他一脚,瓮声瓮气地给妹子科普:“败军之将,留下个身体零件儿是江湖规矩,我们是英雄好汉,更不能坏了规矩。你要是怕,转过头便是。” 这话阮晓露可不买账了,想了想,有理有据地说:“什么破规矩,不屈从于陈规陋习才是真好汉。现在这人是你们的俘虏,毫无招架之力,欺负他算什么英雄?” 一番话掷地有声。阮氏三雄集体静了一刻。 阮小二伸出巨掌,一手包住她的脑门。阮晓露当头一热。 “妹儿,你没事儿吧?脑袋真磕坏了?” 阮晓露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么快就穿帮了? “我……”她不敢乱说大实话,还是继续当阮妹妹比较安全,“是啊,晕菜的时候看到一阵金光……” 阮氏三兄弟一愣,追问:“然后呢?” “一个仙女儿伸根手指头,点了俺额头,”她硬着头皮编:“然后就突然脑子清醒了,看到官兵在欺负娘,就赶紧跑……” 三兄弟齐齐“哦”了一声,阮小二欣慰地下定论:“小六命不该绝,还被老天爷给开窍了。” 阮小七急切地问:“仙女儿美不美?手指头细不细?身上香不香?” 要么说劳动人民内心淳朴,什么怪力乱神都信。 阮晓露松口气。 那边何涛又吱吱扭扭的叫唤。差点把他忘了。 阮小七:“姐,虽然说你现在人没事儿,但这狗官方才差点要了你的命!一报还一报,俺们又不是大相国寺里的秃驴,讲什么宽宏大量?刀给我。” 阮晓露:“那他怎么揍我们,你们也怎么揍回去,再添它三拳两脚,也算公平合理。耳朵切了长不回来,往后让人瞧了都要说,说你们干不掉州府太师,只能拿他们的狗腿子出气,江湖上遭人耻笑一辈子。” 阮氏三雄面面相觑。小妹子嘴里一套一套的,关键是……好有道理啊! 哥仨文化水平都不高,人均学历胎教肄业,还都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好好一个渔村傻闺女,就因他们兄弟的富贵梦,眼下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三个人刚刚保证过,往后不管遇上啥事儿,都要尊重她意见。 三兄弟喝酒赌钱违法乱纪,一辈子撕碎的法条数不清。但有一个原则,他们从不违逆: 大丈夫当言而有信。 阮晓露小声说:“娘快醒了。” 要是真割耳朵,这何涛惨叫起来,肯定把老娘吵醒。到时候老娘又要嫌他 们不学好,寻死觅活了。 横行石碣湖的大宋黑恶铁三角头一次内讧。三人悄声商议几句,最后阮小二做主,点点头。 “你要起毒誓,不许向官府透露俺娘俺妹的下落,就当她们落水死了!回去也这么报!” 何涛拿自己老娘赌咒发誓。 刷的一声,阮小七拔刀割断了绳子,接着咔咔两声,卸了何涛肩膀关节,塞块破布堵住他嘴。 “沿这条路一直往北,芦苇里泊的有船。快滚!” 一脚踢下去,何涛百十斤的身子,一下子轻盈腾空,在水面上划了个抛物线,准确地落在河滩一堆碎石上,一张大脸肿胀痛苦,成了个扭曲的葫芦。 他忍痛给自己接上关节,摸摸耳朵还在,喜出望外。 “谢谢好汉,谢谢姑娘!” 连滚带爬地跑了。 阮晓露松口气,刚要嬉皮笑脸捧两句,阮小二面容严肃,打断她。 “待会上梁山,莫说山上那些响当当的头领,就算是个喽啰,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汉。妹儿没见过世面,怕让他们吓着,到时走在我们背后。” 阮晓露被他说得心中一凛,忙不迭点头。 天色尚且暗淡,凌晨的冷风嗖嗖吹她衣领。 阮小五也阴沉沉地说:“当然我们也会罩着你。山上鱼龙混杂,你自己莫要乱走乱问。” 阮小七:“对,你跟着娘,别落单。” 须臾,小船靠岸。阮小七把老娘扶出来。 阮小二抱起阮晓露的腰,轻轻一送,她稳稳落在六尺之外,姿态十分优美。 然后她一瘸,一皱眉。昨天腿抽筋,还疼呢。 阮婆婆心疼地扶住了她,轻声埋怨儿子们不懂事,只顾耍威风,把人扔坏了怎么办。 天光乍亮,锣鼓声声震天。阮氏三雄凯旋归来,等着接受喽啰们的膜拜恭迎。 同时他们也知道,梁山上没女人,这些资深青壮年强盗个个都是从娘胎里光棍,见匹母马都能眼冒绿光。三兄弟打定主意,谁敢对小六不规矩,让他下辈子后悔来落草。 阮小二挺起胸膛,不经意鼓起肱二头肌。阮小五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的毛茸茸刺青。阮小七摘下发髻上的小花,恶狠狠地用手指一瓣瓣碾碎。 三人一边横着走,一边惊异地发现,小喽啰们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 而是集中在他们身后那个傻大个渔家女。那目光中都带着敬畏,绝无一丝猥琐。 “这个年纪小的娘子是谁?” 喽啰们小心猜测。 “不知道。但立地太岁阮小二一直在给她划船……” “阮家兄弟是大孝子,那个是他们老娘不是?你们看,阮大娘扶着她走路哩……” “你们看见么?方才她一句话,三位头领就饶了那狗官。” “昨夜我亲眼看见她在揍阮七哥!” …… 呼啦啦,喽啰们绕过阮氏三雄,冲着阮晓露齐齐作揖。 “见过娘子!娘子莅临梁山泊,小的们不胜荣幸之至!”
第5章 阮晓露被隆重地请到了客馆。 梁山人不多,连头领带喽啰加起来统共几百人,就一个中型企业的规模。山上生产力有限,没法大兴土的造房子,大部分地方都属于未开发的原生状态;偏偏梁山以前那位扛把子王伦,是个死要面子的酸秀才,什么都能省,就是不能省排场。 于是自己的喽啰睡通铺,人叠人,臭烘烘;但客馆必须修得敞亮,让人宾至如归。 客房连着锅灶,让客人们不必跑远就能吃上一顿热饭,冬天还能有热炕睡。宽大的竹榻上堆着柔软的丝绵被,墙上挂着王伦亲笔书法作品,梅瓶里插着水泊里采来的大荷花。两个小喽啰一左一右伺候在门口,但有吩咐,俩人齐声探进来大喊:“得令!” 倍儿有面子。 王伦大概觉得,难得有江湖同道来拜访,必须得让客人印象深刻,在江湖上好好传传梁山的美名。 所以当晁盖带着兄弟们来投奔梁山的时候,头一晚住了个富丽堂皇的客馆,当时就感动得热泪盈眶,打定主意要把梁山当自己家。 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白衣秀才真是死不瞑目。 阮晓露对这里的住宿条件十分满意,掸掸床,先扶老娘上去睡了。 外头一群小喽啰围着站岗。大家还在七嘴八舌地猜,难道这位阮娘子真是三兄弟的姊妹,不是什么流落在外的金枝玉叶?抑或是哪个深山里闭关修炼的女侠,一个手指头就能把自己弹上天? 梁山领导层刚刚大换血,正处于人心不稳的时期。旧喽啰对新大哥们的背景了解有限,对于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人物,半点也不敢怠慢。 阮氏兄弟一看这架势,喽啰们对妹子敬畏有加,是肯定不敢欺负的了,于是放下心,也不辟谣,自己回到水寨去睡渔船。 一路上还唠叨:“等咱把生辰纲的宝贝换成钱,把寨子里的宿处翻新一遭,都修成客馆这样的……” * 次日,梁山聚义厅里大开筵席,大吹大擂,庆祝水军首战告捷,在第一次与官兵的较量中大获全胜。 酒酣耳热之际,几位头领提出,要看望一下这第一批搬取上山的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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