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叔夜是难得一见的“好官”,那也就配合一下,表示深深感动,一定谨记。 休整两日,便即渡河。对面狼城寨早有辽官迎接在彼,大家一照面,都认识。 “哈哈哈,段兄弟。你发福啦。让俺捏捏这肚子肥肉……” 按照约定,辽金双方各派“观察使”,跟随义军进行维和任务。不出意料,辽方派了老熟人段景住,连通译都省了,料想双方出身相似,沟通起来不成问题。 辽金议和,不少战功赫赫的大将都撤出前线,赋闲在家。唯有段景住永远有活干,天天有钱拿,毫无失业风险。 段景住出手阔绰,在狼城寨设宴犒赏梁山保毅军,席间玉盘珍羞、琼浆玉液,自不必说。酒过三巡,又叫来一大队歌儿舞女,前来献艺献色。他本以为此举能讨好一下江湖兄弟,没想到梁山统帅林冲当即严词拒绝,说我们梁山兄弟不好这口。 其余梁山兵卒纵有心猿意马的,当着一群家眷和江湖友军的面,也绝不敢显出半分乐意来。好似那见到女妖的唐僧,纷纷道:“快请走,快请走。” 段景住马屁拍在马脚上,这才注意到家眷席里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赶紧换来几个大汉表演角抵,方才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 第二日,点起三千军马护送带路,沿途顺带讲述一些北国风俗礼仪律法事项。 和中原地带相比,辽国官道明显缺乏维护,时有风沙过地,如同潮涨潮落,连头顶的日光都惨淡起来。沿途州县还没被战乱侵蚀,凡水草丰足之地,都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契丹牧民的毡房。也有大片田地,环绕着汉人和奚人(匈奴后裔)的草屋田舍。 行不过二三日,穿过一片崇山峻岭,沿途城郭驿馆渐稀。村中民房大多缺砖少木,据段景住言,都是被辽军拆掉,临时修筑战争工事所致。中京大定府城尚且完好,城内仿开封布局,佛塔林立、道路宽阔,衙门规整,又有无数深宅大院,可见其繁华规模。但如今,佛塔无人维护,路边乞丐云集,府衙大敞空门,富户宅院里野狗乱窜,不复往日热闹。塞外春雪融化,骷髅白骨散于新草之中,山谷间新坟累累,衣衫褴褛的流民跪于道旁,也不管这军队是何名头,熟练地推出自家儿女妻子,请大军购买收留。 义军上下无不唏嘘。在宋朝地界,虽然时 有盗匪伤人、土匪火并,血腥案件也不少,但毕竟百年未有大型兵戈。这种惨状只在说书人口里听过。 又想起此前段景住那顿穷奢极侈的接风宴,暗自摇头。 但此行任务是维和,不是散财,况且大军也无甚资财可散。倒是段景住觉得被南国朋友看到了大辽的穷酸一面,脸上挂不住,让人连夜分发流民一点口粮,打发他们到别处卖惨去。 不一日,行至辽金停火线,即过去辽国上京道、中京道之分界。此处已几近无人居住,民房全都烧毁,森林中粗木全都伐断。地面坑坑洼洼,不时散落焦黑碎块,那是火炮轰炸的痕迹。草丛里箭矢俯拾即是,至于坟堆、白骨、乱葬坑,更是司空见惯。 “按照约定,从此处五十里,便是停战缓冲区,我方与女真兵马均不可踏足。”段景住介绍,“我国的护送军马也到此而止,诸君请便。”
第268章 此时的世上各国, 大多并无清晰划界。盖因国与国之间,一般都隔着地理上的自然分界:江河、沙漠、群山、密林……这些地方既为天堑,人迹罕至, 自然也不需要派驻重兵沿线驻守——大多数国家也没有这样的军事实力,守好临近边境的城寨关隘即可。 因此, 两国之间, 通常会有一大片属地模糊的“无人区”,双方都不愿投入资源进行开发管辖。 不会出现像许多现代国家那样, 双方边防将士面对面呲牙瞪眼的情况。 这个自然形成的无人区,此时便成了辽金停火的“缓冲区”, 包含辽河两岸各二十五里, 多为山地林地, 少有良田沃土, 此时人丁凋零。按照约定, 所有辽金部队撤出, 只有维和军队才能进驻。 那护送的辽军军官略略说到, 战争时期, 有不少逃兵和土匪都藏身此处,请义军部队多加小心,然后就忙不迭向后转, 不碰这是非之地。 一队金国兵马已经驻扎在缓冲区另一侧。金国派来的观察使也是梁山人民的老朋友。灰菜带着一队亲随,已经在一个废弃的牧场里扎好了营帐。 段景住乌鸡变凤凰, 已非当年那个看到女真人就发抖的小混混,当即大大方方上去相见。 两国观察使互相见面,都觉得对方眼熟:“咱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灰菜耿直, 道:“敝人去年确实曾经因事拜访宋……” “你俩在辽东海岸上见过,”阮晓露抢话, “段将军给俺们当过通译。这是缘分,来干一杯。” 要是让这两位大兄弟叙起来,发现曾在同年同月,同时莅临过水泊梁山,这谎可就没法圆。 那边梁山军马也开始安营扎寨。正忙着,忽然,后勤营里一阵女人尖叫。紧接着,几声锣响,宣示有情况! 段景住当即后背发凉,装出来的气场瞬间瘪了,抖着手去摸腰间,摸了个空,才记起来自己眼下是维护和平的“观察使”,跟对面大金国的那位观察使一样,身上只有官印,没带兵器。 他余光扫过周围的乱石密林,脱口而出:“娘娘救命……” 灰菜也立刻警戒,当即抢过身边亲兵一把小刀。 “不慌。”阮晓露侧耳分辨敲锣的节奏,微微笑道,“你们是观察使,在后方等着就行。酒不错,再来一杯?” 话音未落,就听喊杀声起。几百个盗匪手持刀枪,仿佛凭空跳出,气势汹汹地杀来。其中不少人身穿破旧甲胄,行走之际颇有章法,想来是溃散的逃兵。 段景住只听得有人用契丹话大吼:“别管那些兵马!冲后面的女人!抢她们帐子里的粮食!谁敢反抗,一并抢走!弟兄们,今儿终于能吃一顿饱饭!上啊!……” 段景住听得汗流浃背,脸上发热,哪有心思再饮酒。这些显然都是他辽国的逃兵,可给国家丢大脸了。 同时又想,如果没有维和兵马,这些逃兵遇上女真巡逻队,也来上这么一遭劫营,和谈白谈了,大辽有嘴说不清。 逃兵和流民藏在深山,像一群饥饿的鬣狗,看到新鲜肥肉,哪里忍得住。寻思大军调动不便,等义军兵马造饭休息之时,当即前来偷袭。 铮铮几声,后勤部队里飚出两名女将。梁红玉和扈三娘各骑一匹马,一柄刀,一杆枪,带一队健壮女兵,拦住了贪婪的匪徒。为头的那个禁不住扈三娘的力气,当即被冲倒在地,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梁红玉不甘示弱,一枪挑落两个匪兵,喝道:“欺软怕硬的东西,以为是女眷就好欺负?” 义军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后勤部队任人宰割,早就派几名女将负责其安全,也早就制定了相关的防守预案。梁红玉一声令下,张贞娘等非战斗人员迅速打包物资,聚拢在防线后面。 匪兵本打算速战速决,没想到一击不中,女人堆里竟然也有高手。有点不知所措。试探着冲了一波,又留下几具尸首,有点不知所措。 但这拨不明军马带来的物资太丰富、太诱人。匪兵头子商议几句,还是摆开个冲锋的阵势,怪叫着拼杀上来。 此时更多义军兵马调动而来。岳飞在左,孙二娘在右,就连许久不参战的公孙胜也踅摸出来,摸出宝剑念念有词,打算来阵阴风,把敌人吹个人仰马翻。 顷刻间,匪兵留下五七具尸体,剩下的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早被大军围住。 为首的匪军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满口求饶。他们原本就是逃兵盗匪,无甚气节,争先恐后地叫道:“郎君饶命,郎君饶命!俺等愿意投降大金,做牛做马……” “等等,”梁红玉好笑,“我们哪里长得像金国兵马了?” 几个匪兵这才敢抬头,睁眼一瞧,完全懵然。 “那、那你们是……” 一个膀大腰圆的和尚站出来,笑呵呵道:“却是奇怪,北国人也不蠢笨,如何没有一个认得洒家?” 说着,瞥见手边一棵矮杨树,叶子尽落,枯枝道道叉出。鲁智深双手抱定那树干,只一提,将那树连根拔起,掷在地上。 “这下认得洒家了?” 几个匪兵瞠目结舌,互相看看,一个胆大的道:“莫非是在渭州三拳打死镇关西、在大相国寺倒拔垂杨柳的神——神僧?” 这人汉话不流利,说得磕磕绊绊,听得鲁智深呵呵大笑。 “也算有几个见过世面的。” 义军队内,无数喽啰欢呼。有人推出武松道:“这是清河武二郎……” 匪兵瑟瑟发抖:“……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 “这是河北玉麒麟……” “奶奶的,”匪兵暗自交头接耳,“是不是二十年前跟咱们魏王交过手的那个?” 卢俊义年轻时立志报国,在一次小型边境冲突中和辽兵照过面。后来功劳被人夺走,他心灰意冷,回家继承万贯家业,却不料辽国那边还有人记得他。 此时忽然平地起风,吹得武松长发飘飘,宛如天神。 公孙胜长吁口气,放下宝剑,揉着酸痛的胳膊,有点不好意思:“许久没作法,咒语都忘了,这风来得有点晚……没耽误事儿吧?” 匪兵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这个仙风道骨的神仙,扑通扑通全跪下。 “罗真人!会呼风唤雨的罗真人来了!” 罗真人是蓟州二仙山有名的活神仙,名气传遍辽宋。 公孙胜喜笑颜开,连忙澄清,自己不是罗真人,只是他的徒弟。一群匪兵依旧五体投地,磕头如捣蒜。 ……………………………… 虽然天下尚未一统,但各地江湖同气连枝。南国绿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事迹,早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北国。这群契丹匪兵万万想不到,平日活在传说中的一个个人物,此时活生生站在眼前,尽皆痴了,哪里还有厮打的胆子,都伏在地上谢罪。 一群梁山小弟觉得与有荣焉,狐假虎威地立在大佬身后,笑声震天,好似一排傻大黑粗的长城。 林冲轻声问阮晓露:“杀还是放?” 按照维和协议,缓冲区内外早就贴满告示,非官方武装力量,凡威胁到和平的,义军可格杀勿论。按照江湖规矩,对方既已认输服软,倒是可以放人一马。 阮晓露是义军参谋,更是比其余人都熟悉蕃人习性,大家已经习惯,大事小事都要问她意见。 阮晓露想了想,建议:“咱们首先是江湖人,当然还是按江湖规矩办事。” 林冲道:“我也是这般想。杀降不吉,何况是异国子民。” 于是阮晓露找到段景住,商议过后,让段景住出面通知匪兵,说辽金已经停战,你们脱队私讨,虽然犯了死罪, 但也可以酌情豁免。如果愿意回国的,可除去武装,自缚双手,到最近的辽国军营报道。否则就留下脑袋,给义军好汉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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