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去附近农村里额外收了点粮,备战。”她道,“现在物资暂不短缺。” 兄弟俩喜出望外,跟亲妹妹就不用客气,风卷残云,总算不饿。 几个盐帮头目也先后聚来,请教:“虽然我们大大小小也打过不少阵仗,但今儿这次还真没见过。久闻梁山英雄善水战,快教教我们。“ 阮小二不言语,望着黑漆漆的大海,粗声道:“别都看我,我也不知这破地方该怎么设防。” 盐帮帮众听他直言“破地方”,面色尴尬。沈铁盘直接脸黑。 阮晓露笑道:“别咬文嚼字。这世上有真正的好地方么?” 有人自嘲:“本以为海里只有龙王,谁能想到,还会有人从那边打过来呢?” 盐帮势力分散,以生产经营为主,当地官兵不敢过问,顶多偶尔有毛贼骚扰。因此纵然修了墙垣篱堑,主要防范的是陆上进攻。通往盐田的大小道路、以及内河水渠两岸,都布着一道道哨卡,掘了陷阱,藏着绊马索。但从海面上望去,就是毫无遮拦——因为近海一带尽皆在盐帮掌控之中,从未有人从大海那头来袭过。 阮家兄弟的水战功夫,在水泊梁山里得心应手。因着那水泊港汊纵横,路径复杂,芦苇蒹葭,茫茫荡荡,不论攻守,都可以施展无数战术。简单堆砌几个关隘,就能四两拨千斤,把大批敌人耍得团团转。 可是说到海防,过去的经验就有点不够用。水泊梁山再阔大,和苍茫大海一比,也是微不足道的一洼小池。 海边无险可守,以今日的战况来看,敌人的进攻范围至少有五十里。 阮小五沉思道:“除非沿着海岸线修筑一道长长的墙。或者连续五十里,掘出陷阱陷坑……” 阮晓露苦笑。那不等于修长城吗?别说以盐帮这几百人的力量无法办到,就算举全国之力,也得修个几十几百年呢。 头一次跟女真人交手,还特么是女真水师,就算岳飞来了也没法借鉴经验。戚继光还差几百年没生出来呢。 大家操着南北口音,群策群力,支了几个歪招,没讨论出什么出奇制胜之策。最后阮晓露让众人先去安排岗哨,早点休息。 一干人散去,唯独把沈铁盘留了下来。 面色不善的大汉在她面前立定,潦草一拱手。 “姑娘有何吩咐?” “今日辛苦了。我知道你不服气 。”阮晓露开门见山,“但我希望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你不要公开和我唱反调,不要影响团结。” 这沈铁盘不服她号令,她决定先私下沟通,给他留着自尊。 沈铁盘一愣,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反倒不知如何开口。结巴两句,才说:“我、我是为帮派前途着想,并非有意和你作对……” “我相信你。”阮晓露皮笑肉不笑,“现在周边无人,咱们把话说开,你觉得我哪里做得有差,不适合做这个总指挥,尽可畅所欲言。” 沈铁盘心想,看来她这个空降领导不甚自信,表面上说一不二,实际上还要请教他这个基层干部的意见。难怪支开旁人,把他单独叫来。 “那我就直说了。”他挺了挺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的以为,那些辽东来的灶户是拖累,当初帮主拍板收留他们,我就觉得不妥,迟早出乱子。这些人自称是被女真人欺压过甚,其实谁知道?万一里头混了敌人的细作,咱们岂不是引狼入室?依小的看,就该趁早将他们遣散,不要跟这帮来路不明之人扯上瓜葛……” 阮晓露虚心请教:“你觉得放弃这些灶户,甚至将他们送还给敌人,敌人就会跟咱们握手言和?” “不是这个意思……哎,这么说吧,天下私盐帮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多数都没有咱们这般实力。我知道点子厉害,但打仗讲究个师出有名,倘若不予人口实,那敌人何必跟咱们死磕?去祸害那些更虚更弱的盐场,岂不是省时省力?帮主他老人家曾教训我们,凡事四两拨千斤,能动脑子解决的,就别动刀动枪……” 这沈铁盘振振有词,动辄搬出“帮主他老人家”,好像在说,阮晓露虽然身负重托,手持信物,但充其量只是个“钦差”,不能不尊重帮主的教诲。 阮晓露道:“如果交出灶户就能免战,那当初在辽东时,我提议让盐帮兄弟帮忙培训新的灶户,从头发展盐业,那女真王子就应当欣然接受才是。但他们不会满足于此,要的是无本万利,是咱们的积蓄搜刮干净,把渤海南岸的盐业洗劫一空。这份野心,不是区区几百灶户就能满足的。” 沈铁盘沉默。这姑娘一口一个“咱们”,好像她也是盐帮一份子似的。虽说旁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当初没她力挽狂澜,帮主大哥怕是现在还在江州牢城里蹲大狱;这几年帮里发展壮大,全靠她牵线搭桥……这些话他也听了不少,但毕竟未曾亲见,心里不免嘀咕,焉知不是因着她和帮主大哥的关系,旁人溜须拍马,给她贴金? 反观他自己,给帮里流过多少血,杀过多少人,谈妥过多少买卖,这些功劳,难道比不上一个狐假虎威的小丫头? “就算真的放弃那些灶户,”阮晓露望向漆黑中的海潮,语气严厉了些,“到时天下传扬出去,我帮派大难临头,不思退敌,先出卖百姓、自断手足——我盐帮威望何在?还有谁愿意真心归附?咱帮主这么多年的经营,都化成一句‘没担当’?” 沈铁盘句句拿帮主压人,她也搬出帮主,跟他对轰。 沈铁盘出身贫贱,口齿远非伶俐,被她条理清晰地一分析,一时不知该从何反驳, “并非小的一人这样想,”他干巴巴地道,“不少兄弟也都……”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阮晓露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既然没法说服我,就得跟我一条心,避免整个队伍离心离德。能做到吗?” 沈铁盘嘟囔:“好好好。” 暂时摆平团队里的刺儿头,阮晓露才走到人丛中央,立定。 “大家已经看到敌人凶残。”她环顾全场,朗声道,“今日这一场,只不过是他们投石问路。大军在后头……” 有人小心问:“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女真人”、“金国人”,说起来太陌生,大多数帮众脑海也没有一个具体形象。只能简单称“他们”。如此笼统的称呼反倒令人胆寒,好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厉鬼,随时会来取人性命。 阮晓露回想起在围猎场中看到的、女真人用以排兵布阵的石头子儿。 “战船至少五十艘。”她道,“加上补给船只,至少一百艘船。” 这话说出来,自己也颇为胆战心惊。就连当年梁山和官军拼得最厉害之时,官军派战船围剿水泊,也没派过上百艘船。 梁山还是个正经的土匪山寨,有几千精兵,几百战船,还有固若金汤的水寨城防…… 而此处都是一马平川的盐田,堪称无险可守。 “但咱们别无选择,只有应战,而且必须赢。”阮晓露语气坚决,道,“敌人虽凶残,但水军数量有限。且国内闹着盐荒,战力一日不如一日。这次赢了,才能让他们以后无力再犯,咱们才能长久的安居。” 她有意鼓舞士气,只说“赢了如何”。至于“输了如何”,也不必多做描绘。 有下层帮众问道:“这些女真人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我们没招他没惹他,以前还一块儿做买卖,到底哪里跟他结了仇?” 虽然双方已交了手,但这仗打得糊里糊涂,很多人到现在也没完全反应过来。 “金国国内盐荒已经不可收拾,千金难求一石精盐。这就是他们的来意。”阮晓露语气沉稳,继续道,“这些兵马的意图,一是抢劫咱们库存食盐,二是绑架灶户,强迫他们去辽东生产劳动……” 帮众严肃听着。有人却小声说:“有些灶户本来就是辽东偷跑过来的嘛,把他们送回去就完了!” 灶户们容色大变。郑佛娘叫道:“当初大王们承诺保护我们的!菩萨在上,姑娘大王也答应……” 有人痛哭流涕,痛陈女真人如何将他们视作奴婢,待遇比牲畜还不如,稍有不从,动辄杀人…… 沈铁盘坐在暗处,扬起下巴,朝阮晓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仿佛在说:瞧吧,除了我,还有别人也不待见这批灶户。 阮晓露寻思,要让这少数帮众打消“驱逐灶户”的念头,光靠渲染灶户在女真人手下多么悲惨,怕是收效甚微。盐帮不是慈善组织,不会因为谁可怜就收留谁。 “郑大娘,”她忽道,“你们世代居住辽东,亲眼见到女真兵马攻城掠地。今儿你们详细说说,女真人是何种性格,如何作战,如何生活……让我们也知己知彼。” 灶户们互相看一眼,有大胆的先说:“我知道。女真兵马作战时,都是团战,极少单骑冲锋。” 又一人道:“他们行军时都带奴婢,有时一个人带好几个,负责搬运、喂马、做饭、或者推在前头挡箭……” “他们军中也不止有女真人,经常还有高丽新附的兵士,不像女真人似的剃头发,但虐待起百姓来,比女真人还狠……” 灶户们零零碎碎地说了半天。虽然总体上还是控诉大会,但对女真人各方面的描述十分真实,比阮晓露、或者其他参加过维和义军的同伴介绍的要详细准确得多。 从灶户的只言片语中,从没见过女真人的盐帮帮帮众,脑海中头一次勾勒出这批对手的形象。 “多谢乡亲们指教。”阮晓露道,“如今形势危急,敌军迫近。我希望你们也能一起参与战斗,保卫家园。当然,你们不是帮众,我也不能强留。如有愿意撤退的,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另寻出路,我不会挽留。” 灶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走的。 辽东偷渡来的几批灶户本来就无处可去。至于本地灶户,已经跟盐帮合作多时,难以复为良民,同样别无选择。 郑佛娘连声“阿弥陀佛”,道:“菩萨保佑,让我等逃得性命,在此安居,我们遵从天意,不能擅自离开。” 王擒龙笑出声来:“什么菩萨,明明是阮六姑娘带你们来的。” 郑佛娘虔诚道:“那也要先谢菩萨。是菩萨让她遇见我们的。” 阮晓露笑了笑,不予置评,道:“那好。我征用你们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年男女,编入帮中队伍,一起拒敌。其余人也会派遣任务。望你们不要退却。”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传递出清晰的信息:灶户不是拖累,反而能提供珍贵的情报,而且能和帮众并肩作战,成为战友。 等众人情绪稍定,她继续道:“咱们虽是盗匪,盗亦有道。既然接受了这批灶户,就不能任由他们回到火坑。况且,敌人的胃口贪得无厌。就算这次掳走所有原籍辽东的灶户,岂会就此满足?他们一次 得手,下次就会来掳走本地灶户,祸害更多地方。就算是为了周边父老乡亲的安全,也不能纵容敌人掳掠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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