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用力将他拉走:“撤!五哥,快叫他们撤!” 阮小二犹自狂呼不绝:“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两面三刀的灰灰菜!” 鲜血使人目盲。战到酣时,什么计谋策略、性命身体,都抛到九霄云外,眼中只有一颗颗待砍的脑袋。 几个喽啰赶来帮忙,好容易将阮小二拖出战场。阮晓露一把按住他伤口,斥道:“你打痛快了!你有个三长两短,回去俺娘怎么交待!” 阮小二□□,笑道:“无妨,反正娘不待见俺,见了就发火……” 喊杀声响彻海岸。环岛防线已经缺了一角。阮晓露指挥众人收缩防线,全部撤入娘娘庙外围的木营寨里,把伤员全都搬进去。 海潮落到最低点,开始一分一厘地上升。到得午时初,西南角也被攻破。金兵欢呼,猛追,时,刚爬两步,岩石震动,噼噼啪啪地炸响起来。 “火炮……” 再次遭遇“火炮”,大多数金兵本能后撤。宗朝开始也吓一大跳,在亲兵护卫下跑回海岸,但随后心中起疑,大声道:“莫怕!他们虚张声势!并没有……” 一股大浪推上石滩。潮水上涨的最后一刻,速度总是格外快。数百金兵为避“火炮”,滞留在浅滩上不敢前进,此时忽觉海水过腰,水位飞快上涨。 宗朝急下令:“上岸,都上岸!” 须臾间。浅滩消失在海波里。几百金兵被困水中,另有无数伤员挣扎不起,眼看被浅水淹没。金兵大呼小叫救援同伴,等到所有人安全上岸,岛上守兵已经全部撤入营寨。 宗朝一喜一忧。喜的是大多数兵马已经登岛,终于不似前几次那样半途而废,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计算潮汛时间;忧的是伤员众多,人人力竭,无法组织进一步攻击。 权衡之下,只能先就地休整。 山顶娘娘庙里,阮晓露点检人数。今日一场正面恶战,大小弟兄伤亡过半。费保杀敌时滚落山石,磕破了脑袋,顶一脸血。倪云失了刀,空手夺刃,手上鲜血淋漓。卜青和狄成身上中箭。阮小五端着一碗水,慢慢清理伤口中的泥沙,洗着洗着,便即歪头睡去,鼾声如雷。阮小二刀伤不轻,但十分硬气,包扎时强忍疼痛不叫,只压抑地哼了几声。 阮晓露也多处挂彩,所幸伤口都不致命,只是近乎脱力,全身像被铁锤打过一般疼痛。肌肉力量已经榨到极限,不少关节都是麻木的。她慢慢揉着自己酸痛的大腿小腿,避开包扎的布。 海波怒而翻涌,追逐着天边几片云。几只海鸥贴水飞行,倏忽间俯冲而下,又展翅飞到天边,俯视这些被困在小岛上的人类。 有人恨恨地道:“他奶奶的,这帮番狗是真往死里打啊!” 费保一边让人给他包扎,一边有气无力地道:“阮姑娘不是说了吗,咱们早就知道他们并非海盗,他们也迟早知道咱们明白这一点。死人不会说话,只有把咱们都灭了口,他们的罪行才不会牵连他们国家……” 郑佛娘带着一帮老弱灶户,已经把庙里的妈祖像重新竖了起来。他们一边对着神像念佛,一边帮忙照顾伤员,端水送药。 阮晓露擦干净身上几处小伤,按摩自己小腿,沉静地道:“女真兵马向来顽强。他们既没立刻攻上来,想必是力不从心,累得走不动了,眼下不比咱们好受。” 如今已成围城之势,全看谁能坚持得更久。 “我派人在北侧石滩边藏了小船。”阮晓露叫来郑佛娘和皮老汉,轻声道,“若战况不利,援兵不至,灶户、渔户可以分批撤退,漂到哪,岸上有什么,看你们造化。俺们这些□□上的爷爷奶奶,横竖会顶在你们前头。” 今日旨在背水一战。这条隐秘的撤退通路,她并没有公开宣扬。 两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老太愣愣地望着她,仿佛不相信她会舍身保护这些低微的乡亲。 许久,皮老汉轻微叹气。 “你们这些后生哇,真是……真是……” “对了,”阮晓露又道,“如果万不得已撤离时,切记扒开码头边的土坝。咱们守不住的东西,也不能便宜了敌人。” 先前登岛时,她就派人加筑了海坝,防止海水和雨水倒灌入存盐的仓洞。这活是让灶户们干的,灶户都知道几处土坝的位置。 皮老汉畏缩一下:“可这是十万石盐……” “人比货要紧。再说,远征一次劳民伤财,敌人这一趟若是无功而返,再想来,他们皇帝未必肯准呢。” 她再抬眼,朝着一干帮众兄弟道:“至于大伙,都是绿林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好汉。官府追捕、帮派火并,你们从来都是赢家。今日咱们虽歃血盟誓,死战到最后一刻,但如果真的力有不逮,倒也不必引颈就戮。我会下令,让你们自寻退路。能不能活着撤出去,全靠你们平日练出的本事。” 众人皆肃然,默默以手相握。 看似度日如年的几天,其实在寻常人的生活中,也不过是白驹过隙。阮晓露眺望大陆,当此时刻,市镇里大约已经开卖新酒,彩楼花头,画竿锦旆。人们聚会宴饮,拜月赏月……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秋。至于地方海贼掳掠沿海、屠杀盐户的小事,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忽然,几个衣衫破烂的灶户登上石阶,推搡着一个人。 “姑娘大王!”一个圆脸妇女道,“我们依你的吩咐,到后头海岸去准备船只,就发现这个人正要解缆逃走!我们去阻止,他还伤了我们好几个乡亲!” 阮晓露急奔来看时,这个被灶户扭送来的人,正是沈铁盘。周遭一片哗然。 他先前已经被阮氏兄弟殴打得伤痕累累,去了半条命。此时被几个灶户女子拿着,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两个妇女三下五除二,给他双手系了粗粗的麻绳。 “你、你早就准备好退路。”沈铁盘怨毒地抬头看她,“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阮晓露火气飙升。啪!她大步上前,扇了他清脆的一巴掌。 “你在岛上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些船吧?”她阴沉着声音道,“方才的一场血战,你一点没参与吧?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你却在寻逃路!——我开始还敬你是条汉子,不愿阵前斩将,而是让你将功折罪,你生生把这机会浪费掉了!现在你又要去做什么?是投降官府,还是出卖伙伴?你记不记得,第一日大伙就约法三章——不准伤害灶户,不准违反将令,更不准临阵脱逃,你这三条全违了个遍,该当何罪?” 她音量不大,因着苦战疲倦,说几句就顿一顿,喘口气。但人人都从中听出一股杀意。 沈铁盘先前大胆质疑阮晓露的领导,意图取而代之,有些人还对他怀有同情,觉得他不过是莽撞憨痴,做了傻事;但事到如今,见了他所作所为,也都向他投去厌恶的目光。 倘若盐帮一直太平无事,沈铁盘忠心干练,假以时日,也许还能成为人人敬服的骨干;但在此危急存亡之时,方才显露一个人的真伪本质。 阮晓露微微闭眼,思索良久,慢慢道:“之前,你针对我个人,我可以饶你。但这一次,你是背叛整个帮派,背叛你的血脉乡亲,罪无可恕,该杀。” 费保一个激灵,捂着流血的额头站起来,道:“兄弟同意,此人一万个该杀。但、但……我们的规矩……日后说不过去……” 几个帮众嗫嚅点头。还是以前的意思。阮晓露不是帮主,没这个权限处决帮众。帮主托付她率众抗敌,可没让她下手杀自己人。 “什么 流程规矩,都他大爷的去死!现在我说了算!”阮晓露全身一震,吼道,“如果姑息这个贪生怕死的叛徒,就是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姐妹,对不起把我们当主心骨的乡亲!姓沈的,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怎地?” 外面的强敌虽然可怕可恨,但并不糟心。内部的敌人才是最让人气馁的。 此时她又累又饿,又受伤,忍耐力已到极限。她蓦地站起来,拾起一把缴获的金兵短刀。 沈铁盘嘴上说着自己该死,却没胆子接过那刀,一双眼只是乱瞟,求助地看着四处帮众,指望他们大胆进谏。 “妹儿,”远处闭目养神的阮小二忽地开口,“给他们个面子,咱犯不上为这事……” 嗤的一声轻响。沈铁盘捂着心口突出的刀柄,满脸不忿,慢慢横倒在地。 阮小二一惊,挣扎坐起,呆呆看了片刻,忽然恶狠狠地笑了,朝旁边的盐帮帮众瞄了一眼,仿佛在说:俺可劝过了啊。 阮晓露抹掉脸上喷溅的血,凛然道:“还有人有意见吗?” 费保等人赶紧摇头。看她的目光除了尊敬,另添三分畏惧。 几个机灵的喽啰上前拖走尸首,打扫血迹。 “还剩多少粮?”阮晓露吩咐,“都煮了,大伙吃饱一点。” 未时初,岸边的金兵蠢蠢欲动。 山头守军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又一场恶战。 一阵交错的箭雨过后,短兵相接。双方体力都已消耗大半,精神力也已绷到极限。变了调的喊杀声遍布山野,分不清痛楚的叫喊和胜利的欢呼。 忽然,有人指着远处海面,慌张地喊出来。 “援、援兵……” 众人急回头看,那瞭望的方才喊出来:……他们还有援兵!” 只见大海中央,一艘战船昂首挺胸,正缓缓地朝娘娘岛开来。 它竖着独桅,以夹油绢为帆,正是金兵用来渡海的运兵船,此前一直在离海岸数里外的宽阔水域里下锚。金兵大举登陆,这些船也就候在原处,等着自家兵马凯旋而归。 而今日,许是迟迟得不到大部队的消息,又或许是收到了主力部队的求援讯号,援军终于姗姗来迟。它的船首漆墨,擂着战鼓,张着全帆,朝着血迹斑斑的小岛直扑而来,好像一头瞄准猎物的鹘鹰。 金兵战船体量颇大,若抛却辎重食水,满载时可运数百士兵,还不算操帆摇桨的奴仆。 岛上金兵死伤惨重,此时约莫还剩八九百。 这些残余兵马迅速发现了自家战船,如打鸡血,鏖战中欢呼雀跃,直呼万岁。 这几百个生力军一旦登岛,金兵力量瞬时翻倍。 阮晓露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拳头揍了一下,扶住身边一棵枯树,头脑恍惚了一瞬间,听到耳边风响,又马上回神,随手挡下一刀,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要赢。 不论是游戏、还是竞赛、还是战斗,不论身边是千军万马,还是孤军奋战,她都会毫无保留,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纵使困难重重,任尔徜徉肆虐,我自全力以赴。 战船在海面上颠簸跳跃,几乎超越此类战舰的极限速度,掌船之人仿佛对它全无珍重和爱惜。顷刻间驶到小岛岸边。船上人影攒动,架起一张张硬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62 首页 上一页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下一页 尾页
|